洞窟裡的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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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6-30
  回頭一看,隧道的盡頭已經看不見日光。

  這證明了,她已經走進洞窟的深處,照不到日光的區域。換言之,她現在踏足的,不再是人類可以輕易掌控的領域。

  她慢慢地往前踩出一步,靴子的前端踢到碎石頭,石塊滾出去發出「喀、喀」聲響,在她四周與頭頂的空洞裡激起迴音,意外的響亮。

  手邊的光源只剩下一盞燈,是鎮上的女魔法師賣的,裝在小瓶子裡可以帶著走的小小火球。她把燈舉過頭頂,試圖將被黑暗阻塞的視野範圍稍稍擴張一些些,不過,效果有限,除了一片黑之外,看不到什麼東西。

  ──那片黑暗動了。

  最初是聲音,從空洞當中傳出有東西在移動的聲響。那聲音不是人的鞋跟踏在地面上發出的「喀」,也不是袍子或布衣走動時的「沙沙」聲,而是鈍重的「砰咚」,顯然那片黑暗裡面有個體積很大、體重很重的東西。

  接著是形體,即便空洞內的光線微弱,還是可以看出火光為那個黑暗描繪出了隱約的紅黃色的輪廓。那個輪廓線既大又長,從地面上一直持續到空洞頂端看不見的暗處。在稍微靠近光源一點點的範圍內,隱隱約約反射出閃亮的色澤,是綠色的,被火光染上一層淡金色的綠色──鱗片。

  然後,從黑暗當中陡然出現了兩個光點。是黃玉顏色的大眼睛。

  那雙眼睛帶著警戒轉向她,一下子還無法準確對焦,可是她並不打算留下讓對方看清楚她形貌的時間。

  《給我出來!》

  白色的光從黑暗當中爆發,令整個空間一下子亮了起來,映照出一個人,跟一頭龍的身影。人形是一個少女,乍看之下,她看起來頂多十二歲,還是可以稱為小女孩的年紀,留著短短的、在肩膀上方剪齊的黑髮,穿著一身深紅色、衣襬鑲著雪白蕾絲的連身短裙,細長的雙腿裹在漆黑的絲襪與短靴底下,與雪白面孔上鑲著的一雙紅寶石色大眼睛非常相稱;而她的對面,是一條渾身上下都是綠色鱗片、收著翅膀和尾巴,只睜著黃眼睛瞪著她的龍。那條龍的身高有她十倍高、體積有她三十倍大,從地面上到洞窟的頂端算算有六成的空間都被牠給填得滿滿的。

  龍的眼睛向著少女,微張的嘴當中發出低沉的「嗚──嗚──」聲,洞窟裡的空氣都隨之震動。

  但少女沒有移動。

  她就只是抬著頭,以會讓脖子發酸的角度仰視著那條龍。

  龍再度發出低吼,這次比剛才聽起來更像威嚇,然而少女還是連一步都沒有移動。

  她的周圍浮現一圈白色的文字:《你說我來這裡幹嘛?》

  龍直視著她,當然也讀懂了文字,但牠只是張了一下嘴。

  少女的嘴角挑起,五官扭成一個天真可愛的笑容,白色的光又在她身邊排成一圈文字:《那還用問,當然是──來找你碴的囉!》

  下個瞬間,白色文字化為光的碎屑散失於空氣當中,同時少女把手上的提燈一丟,玻璃瓶摔在地上成了滿地閃閃發亮的碎片。瓶中失去照明作用的火魔法在地上打了兩滾,化成了一團灰,加入碎石、玻璃碎屑與砂礫的陣營。

  就算這條綠龍再怎麼具有紳士風度,既然對方挑釁態度如此明顯,牠也無法再繼續保持原本的不動聲色。只見牠展開翅膀,仰起頭,嘴巴大大咧開,這回發出的不是低吼,而是真正的咆哮,整個洞窟充斥著牠的聲音,彷彿可以把寬廣的洞頂都震垮;然而挺立在牠面前的少女仍然動也不動,明明丟掉提燈之後她的雙手就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但她不僅沒有驚嚇或逃跑的意思表示,甚至還笑得比剛剛更開心。

  《幹嘛生氣。》白色的文字在她的身週飛舞:《活了五百年的龍叔叔,連我這麼一個小女娃也怕?》

  《誰跟妳怕!》綠龍的咆哮比剛才高了一階:《小小一個女娃沒什麼好怕!但有件事吾很好奇:為什麼會使用龍言語?》

  少女換了個姿勢,雙手背在背後,斜著頭擺出甜美的笑容:《驚訝嗎?》

  《吾活了五百年,頭一次看到人類會使用龍言語的,妳究竟是什麼人?》

  《我?我就是個美少女而已呀,龍叔叔看不出來嗎?》

  《除了會用龍言語之外,妳還是吾這五百年來見過唯一一個敢跟吾嘻笑的人類,妳究竟想幹什麼?》

  少女撇撇嘴,一副「這條龍怎麼這麼笨,聽不懂龍言語嗎」的態勢:《我就已經講過啦,我是要來找碴的呀?》

  《笑話,妳手上什麼也沒有,是能找誰的碴?》綠龍以充滿不屑的目光瞟了少女一眼:《龍言語不是妳隨便就能用的,小女孩還是快點回家去,吾沒那個閒情逸致陪妳玩遊戲!》

  《看來龍叔叔沒把小孩子的話當真。》少女嘟起嘴,純白的文字在她身邊打轉,彷彿白色的彩帶一般;下一瞬間,她一跺腳、跳了起來,紅色的嬌小身影在空中畫了一個漂亮的弧線,輕輕巧巧地降落在目標物──綠龍的鼻子──上頭。搶在綠龍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她先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往綠龍的眼皮就是一個巴掌打下去。

  對綠龍而言,打在牠鱗片上的這個巴掌跟本微不足道,連音量都很小,更不要說痛了,可能連搔癢都稱不上;然而牠卻勃然大怒起來,猛力甩頭,少女在被甩開之前先跳開,龍的利齒連她的裙襬都沒碰到。

  《妳這個頑皮的小鬼……!》

  《怎樣,龍叔叔,有心情玩「遊戲」了嗎?》

  《吾本不想跟人類小女孩一般見識,但既然妳這麼想吃苦頭,就別怪吾不客氣!》

  綠龍說到做到,伸開一邊翅膀朝著少女就是猛力一揮,這一揮令洞窟裡捲起一陣強風,碎石砂塵迎風而起,刮過少女白淨的臉頰,卻沒留下半點血痕;綠龍揚起前爪毫不客氣地一揮,正準備再度逼近牠鼻子的少女急忙退後,在地上滾了兩圈才爬起來。

  《快滾!》

  《偏不要!》

  少女再度往前跑,靈活地閃開龍朝她面門掃去的翅膀,轉眼間又跳到龍頭上,這回她對準龍的眼皮,毫不客氣地踩了一腳。龍發出憤怒的「吼喔喔喔喔喔」咆哮聲,昂起頭、張開嘴,對著洞頂噴出一團火球,少女被拋上半空,無法躲避綠龍的攻擊,火球擦過她的身側,深紅色連身裙的裙襬著了火,她本人也被從空中打落在地上,倒臥在地上,跟綠龍中間拉開了大約十步的距離。

  《這是給妳一個教訓,少來煩吾龍族!》

  綠龍才拋出這句充滿不屑的台詞,就看到少女從地上爬起來。她紅色的大眼睛裡毫無懼意,反而咧開嘴發出一連串鈴鐺一樣清脆的笑聲,聽起來很像是愛欺負別人的小孩所發出的、充滿勝利與嘲諷意味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龍叔叔,你的這點小把戲,一點用也沒有!」

  這句話是人類發出聲音所說的話,並不是龍言語,綠龍狐疑地瞇起眼睛:《妳說什麼?》

  《龍──叔──叔──,你那雙眼睛是擺假的?什麼都沒看到?》少女笑得更加天真可愛了:《你以為是因為你放水,我才沒有變成烤人肉排嗎?》

  《什麼……?!》

  綠龍的黃寶石色眼睛上下打量少女,這才發現一個事實:少女那身深紅色的連身裙,裙擺的位置焦了好大一塊,滿頭滿身都是塵土,但她的臉、她的四肢,卻沒有一處有傷,別說燒焦了,連條擦傷都沒有。

  《妳……這究竟是……》

  「怎樣?第一次遇到不怕龍的人類,驚奇嗎?害怕嗎?」少女再度邁開步伐往前走,眼睛直盯著那隻掩不住驚愕的綠龍:「我可告訴你,還有得你瞧的呢!」

  就算綠龍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也聽得出少女語氣裡的輕蔑,牠真的被激怒了,揚起頭就朝著少女噴出一團火焰,接著長長的尾巴橫掃過空中,眼看著深紅色的小影子在第一發攻擊著火、第二發攻擊被打飛出去,綠龍毫不留情地再噴一團火,少女頓時成了一團火球。

  「哼……哼哼哼……嘻嘻嘻……」

  笑聲從火團裡傳出來,少女即便全身著火,皮膚卻沒有焦黑,甚至沒有燒傷的紅痕,她只是偏著頭,眼睜睜看著綠龍揮起一隻比她的臉還要大上一圈的爪子,巨大而猙獰的黑影當頭罩下──

  「我才不怕。」少女冷淡地笑著:「我是當代最強的二位『斬龍者』的親生女兒。雖然我無法像爸爸和媽媽一樣把劍刺進你的心臟,但你是傷不了我的!」

  就在這個瞬間,她的身體接收到痛覺,那痛楚並非火燒,也不是方才被打飛出去造成的筋骨痠痛,而是從身體深處湧現,隨著血液流遍全身,在眨眼之間就剝奪她站立的力氣,她當場跪倒在地上,用痙攣、發抖的雙手抱著自己,縮成一團,小臉上的眉毛、眼睛、嘴巴全都皺縮在一起,眼睛勉強睜開,看著即將降落在正上方的龍爪,目光中含著的卻不是生命威脅所帶來的驚恐,而是強烈的不甘願,證據就是她閉不起來的嘴唇中間漏洩出微弱的、斷續的氣音跟字句:「我……還不能……在……死之前……還沒……」

  《人類的小鬼,就算再怎麼愛說大話,也該知道這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力量的差距!》

  「大小姐!」

  一個瘦長的黑影半途衝進龍爪籠罩的範圍內,張開某個東西,將少女一把包住;綠龍的爪子就在下一秒轟然擊下,這一下完全沒有放水,地面揚起土砂與岩塊的碎屑,整個洞窟的地面都為之撼動,然而當牠收回爪子時,卻發現牠的爪子什麼都沒打到。少女原先站的位置的地面被龍爪打過後凹陷了一大塊,但卻不見少女的人影,連血跡都沒留下,而牠攻擊的對象被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打橫抱著站在龍爪落點數十步之外,身上多裹了一件暗紅色的披肩,滿臉的驚魂未定。她傻愣愣地盯著她的救星,似乎還不敢相信這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喬、喬西……」

  「可洛大小姐,非常抱歉,我來遲了。早已叮囑過您不要隨便亂跑,也不要隨便招惹龍,您為何不聽勸告呢?」

  「我……我只是……我只是想……」

  《人類!你哪裡來的!》

  綠龍對於獵物從爪下逃走這件事大為光火,對準喬西和可洛張開嘴老實不客氣地噴出一大團火球;喬西的反應比龍更快,他迅速往後一跳,漂亮地降落在洞窟的另外一側,遠離綠龍的爪子。明明手中就抱著一個少女,喬西的動作卻是既輕巧又優雅,好像雙手空空一樣。

  可洛在喬西的臂彎當中抬起頭:「喬西,那條龍……」

  「現在請您不要再惹牠了!」

  喬西說完俐落地一轉身,抱著可洛就朝著洞窟入口的方向開跑;在他們身後,綠龍的爪子再度落空、打在地面上,造成一陣晃動,喬西毫不理會,沿著可洛當初走進洞窟的路線一路飛奔,數分鐘後就已回到陽光照射的範圍,身後也不再傳出綠龍憤怒的咆哮聲,似乎牠決定放過這兩個大膽惹惱牠的人類。

  喬西將可洛放下,她已經恢復站立的力氣,臉面也不再因劇痛而扭曲。

  接著,他在她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她的紅寶石色眼睛筆直盯著眼前的男人。在陽光下看得清楚,喬西穿著筆挺白色襯衫與黑色長褲,稍長的墨色頭髮髮尾已搆到衣領,臉龐是稍嫌瘦削的倒三角形,五官端正、稱得上好看,眼型細長而有神,嘴唇也是薄而長,儀態十分優雅,聲音低沉悅耳:「大小姐,您的專屬治癒術師向您請安。請問您現在需要什麼?是喝茶、吃點心,或者是治癒魔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