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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016 字
更新於: 2020-07-10
  當事人靠在副駕,懷裡被塞了隻白胖小海豹。
  然晉甦醒時頭還有些脹痛,暈又迷茫,只依稀記得自己是被人打昏了。
  天空是淡橘色的,車窗外閃過一棵又一棵樹。
  「醒了嗎?要不要喝水?」
  然晉汗毛一豎,這個聲音是——
  「是你……!」
  「……先喝水,會感覺好點。」
  帆煜的語調很生硬,臉上的笑像是硬擠出來的,無法輕易察覺聲音之中的放軟——至少然晉感覺不到。對方的右手從杯架上拿起礦泉水遞給然晉,青年看著那隻手的眼神簡直就像那是什麼毒物一樣,瞪了兄長至少十秒鐘才接過。
  他卻拿著水瓶沒有打開,身體貼著門,雙腳也盡可能遠離開車的男人;然晉注意到懷中與自己在水族館買的一模一樣的海豹布偶,抬眼再次看向帆煜的眼神除了警惕以外還多了疑惑。
  「……喝一點……乖。」
  聲音裡有些彆扭又稀少罕見的溫柔。帆煜盡力了,他這輩子目前為止所有溫柔耐心全都用在弟弟身上,可對方不怎麼領情。然晉只覺得異常驚悚,自己平時冷酷無情的兄長突然露出個怎麼看都很詭異的表情,他甚至開始懷疑面前這個是不是假帆煜。
  「你要……帶我去哪?」
  「不能告訴你。」
  這強硬的回答讓然晉心底一寒,抓緊了海豹的軟鰭,沒發現到帆煜時不時飄過來的眼神。
  那股Alpha標記重得讓帆煜無比煩躁,連剛面對公司事務時也沒有如此毛躁過。從自家弟弟身上發出的太陽味令他作嘔,即使以自身的橡木信息素暫時擋住一部分,那個煩悶感仍舊在心裡揮之不去。
  青年旋開瓶蓋喝了一小口,往窗外撇頭。
  他想自己從來就不懂帆煜——怎麼可能會懂——從小時候看著冷漠的哥哥開始,直到目前這種怪異的情況,然晉始終不明白兄長做的一切。
  為什麼要自己跑到海桑?為什麼要耗那麼久只為了找一個討厭的Beta弟弟?為什麼願意用那麼多錢換他?
  然晉不相信這是父親的命令,父親不可能為這種成本極高又得不到利益的事情付出。
  他低頭,白海豹那兩顆黑眼珠彷彿在閃耀。這算什麼?他想。他跟蹤自己多久了?這是巧合嗎?還是……在討好自己?
  「……我們先去找爸媽。」帆煜想打破這沉悶的氛圍,出聲轉移然晉的注意力,餘光瞟見弟弟的臉色迅速轉為驚恐。帆煜抿唇,專注於前方路況。「媽媽說很想見你。」
  然晉縮起身體,把海豹的身體捏得變形。「你……怎麼可以……」青年說著就打開袋子想找手機,「……怎麼……」
  「別找了,手機在我這裡。」
  然晉身軀一僵,聽見連連絡旭陽的機會都沒了,咬著蒼白的嘴唇。
  「拜託……至少,讓我打給旭陽……哥,我、我保證,以後和旭陽回來……讓我回家……」
  從弟弟口中聽到那個名字,帆煜眼中情緒翻騰,用極大力氣才堪堪壓住那雙想脫離方向盤的手。
  「就一頓晚餐,」他阻止自己,生怕自己看見晉晉可憐的樣子心就軟了,接著人就從此跑了。「結束就讓你回去……好嗎?」
  然晉察覺藏在話語地下的怒意,眼眶憋得紅了一圈。
  「……為什麼?」然晉看著他的目光飽含了不可置信,「為什麼,要這樣?」
  帆煜的視線始終放在前方,只是車子幾不可感地偏了半秒。
  他沉默了很久,才輕啟薄唇,用他此生最心虛、也最懦弱的聲音說:
  「媽……想你了。」
  自己真是糟糕啊。男人想。
  「媽很希望你回家。」
  也真是膽小,膽小到只會用同一個理由騙弟弟,同時騙自己。
  然晉見他沒有半分讓步,摩娑戒環的指節泛白,臉部也見不到絲毫血色。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天還沒全暗,湖面反射橘黃色夕陽光輝,波光粼粼,一派好景,然晉卻是繃得越來越僵。
  他開始認為這是帆煜存心給自己找麻煩,特地抓他回家面對烏煙瘴氣的房子與視Beta為廢物的父母。
  父親會說什麼?
  會對這個逃家九個月的Beta兒子說什麼?
  帆煜停好車,偏頭見然晉抗拒的臉,抿嘴壓下摸摸那頭軟髮的心思。
  「你在讀碩士。」
  「……什麼?」然晉轉頭,眼睛仍有些紅,狐疑地看著他。
  男人解開安全帶,「你在讀碩士,兼總裁助理……這是你姊和爸媽說的。」
  然晉看見兄長臉上那抹突兀的生硬微笑,放在他身上就像是修圖修過頭那般不正常。
  哥哥確實很不擅長笑——冷笑除外。
  跟旭陽差真多。然晉默默將兩人放在一起比較。旭陽的笑帶有天生的明媚晴朗,輕易就能讓人卸下心防;而帆煜——他就不說了,也許是顛覆了他對哥哥的認知,那個笑容他怎麼看怎麼怪。
  「……綁架我也是姊的主意嗎?」
  帆煜凝固了兩秒,收回笑容,下車繞到副駕駛座那側拉開車門。
  看到兄長這反應,然晉心裡大概也有了底;他低著頭不再說話,下車跟著帆煜走進前院。
  他更迷茫了,既然穎伽不知情,那父母也極有可能不知道——這意味著,這件事是帆煜一個人策畫的。
  而且他有預感,背後的動機不會那麼簡單。
  然晉捏著手鍊上的黑曜石掛墜,寶石彷彿將旭陽留存的熱度傳到指尖,些微安撫了青年慌亂的內心。
  帆煜這次回來也沒有提前通知,不過身為母親,雅瑪自然非常高興能看見兒子們——尤其是好幾個月沒見的小兒子——臨時讓廚師加了兩道菜。
  然晉躲在兄長背後,左手扯著袖口,極度不安。
  母親的微笑讓他無所適從,久違的冷刺感再度爬上他的心臟;手臂上的傷疤在發麻,叫囂著要找把利刃來劃開皮肉。
  他想母親依舊是母親,那麼完美,那麼……
  「晉晉呢?最近還好嗎?」
  「啊……」方才正在寒暄的兩人不知何時雙雙將目光投在他身上,然晉下意識握緊拳頭,抿了抿唇。「還、還可以……」
  「真的嗎?」雅瑪笑著,打量了下她好久不見的小兒子,伸手握住他僵硬的手腕。「晉晉太瘦了,要多吃點……」
  青年因為母親突如其來的親近而木愣,指節被包裹住,陌生的體溫從指尖傳來。
  母親……正握著他的手……
  這一項事實讓他的腦袋有一瞬間空白,連帶著瞳孔中的恐懼也被一堆堆問號覆蓋。
  印象裡的母親總是莊重又疏離,絕不可能這樣子。然晉記得自己只在很小的時候被媽媽牽過一兩次手,每一回都只有幾秒鐘——那是他為數不多的溫柔記憶。上學之後就不再如此,母子之間的接觸隔著空氣,然晉掌上屬於母親的溫度早已褪去。
  他吸了一口氣,緩緩彎曲手指,和母親的扣在一起。
  ——就算這是裝出來的,他也想要把握這難得的親密。
  「晉晉這是……結婚了?」雅瑪發現他的戒指,仰頭問道,有些愕然。
  「……嗯……」
  他輕輕點了下頭,想起旭陽身上溫暖的太陽味,神色不自覺放鬆了些。
  「是Alpha?」雅瑪聞到了他身上旭陽留下的記號。
  「是的。」
  意料之外,雅瑪臉上的錯愕很快便消失,手上的力度更緊了,眼角笑出魚尾紋,故作埋怨道:
  「晉晉結婚了怎麼不說?結婚這種大事多少也要和家裡說一聲啊,怎麼可以自己偷偷結……」
  她拉起小兒子的左手仔細端詳,假裝沒發現然晉臉上那吃驚的表情,嘴裡不忘碎念站在旁邊的大兒子:「看看你哥,三十了還沒有伴侶……哪有Alpha這樣!讓我等孫子等了好久!」
  青年訝異到忘記收回手,一時之間只知道點頭作為附和。
  母親又說要告訴父親這個好消息便轉身回到屋內,然晉看著自己空下來的手,竟是隔了許久才回過神。
  他慢慢轉頭看向兄長,帆煜的手指在背後捻了捻,不甚自然地撇開頭。
  「媽媽很想你。」帆煜開口,然晉能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在自己左手上游移。「……你和他,是認真的嗎?」
  哥哥轉移話題的技巧,出乎意料地差。然晉皺起眉,「是。」
  下一刻,他人生中首次看見帆煜如此詫異又飽含強烈怒氣的表情;然晉告訴自己保持冷靜,正面對上那張臉。
  「當然是認真的,哥哥。」
  帆煜的瞳孔瞬間佈滿冰霜,凍住底下那股蠢蠢欲動的不明情愫;怒氣爬上他的心口,如同千萬把刀折磨著他。
  然晉放在他身上的眼神充滿不信任,也包括對他突然動怒的困惑。
  但帆煜其實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這樣——他把原因歸咎於那紮根在心尖的異常情感。說到底,這一切的源頭,都是那抹純粹又骯髒的情字造成的。
  然晉不知曉兄長的內心活動,右手抓緊左手手腕,警戒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行。」
  「……什麼?」
  「我說,」男人極力克制暴怒的衝動,「『不行』,你們不能在一起。」
  然晉蹙眉,「……哥哥,為什麼?」
  他總覺得帆煜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任何人都讀不懂;截至目前的種種表現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他根本猜不到對方背後真正的緣由。
  最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要自己與旭陽分開?
  「……他是Alpha。」帆煜聽著他的那聲「哥哥」,指甲用力嵌進掌心,硬是吞下那糟糕的意念。「隨時都可能標記Omega。」
  帆煜說,「而且你們才認識幾個月,不可能徹底了解對方。」
  「但他很愛我。」然晉聞言頓時不悅,立刻反駁,「我也愛他。」
  袋子裡還有旭陽為他訂做的隔離環。青年定了定神。這便足以證明旭陽有多愛他。
  「……那很危險,Alpha……很危險。」帆煜看著弟弟袒護旭陽的模樣,很是不滿,卻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心裡有個聲音不讓他繼續傷害弟弟,可他又看不慣對方提起伴侶時,眼中那遮掩不住的愛意。「相信我,晉晉。」
  「……」
  然晉皺著眉搖了搖頭,現在這個情況反而是帆煜最不可信。
  「晉晉,」男人向前跨出一步,「哥哥是……為了你好,乖。」
  此話一出口,帆煜便後悔了。
  然晉的臉迅速黑了不只幾分,雙腿微微打顫著往後退,連呼吸也帶上顫抖。
  「……你才不是……」
  「晉晉,我……」
  如果說然晉痛恨什麼,絕對會有那句「為了你好」。
  然晉心中充滿憤怒與無法理解,他為這短短四個字犧牲了他的四年,現在——連他愛的人也要成為犧牲品嗎?
  「你憑什麼……」
  他終於讀懂了帆煜的臉——慌亂——不過他已經沒有心思去顧及那是否是兄長極其稀罕的表情,青年只在乎宛如在他心上狠狠割了一刀的那句話;他受夠了那句「為了你好」,帆煜……帆煜憑什麼對他這麼說?
  手臂上的刀疤又在隱隱作痛,尤其是左手腕那條最深的疤痕。
  他想起自己決定自殺的那晚,面前這人的話在他腦袋裡迴旋;他想起隔天早上以安發紅的眼、自己手腕上那圈厚厚的繃帶,還有自己少得可悲的探訪者。
  青年只是想問問哥哥,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晉晉,我、只是愛你……」
  帆煜急著想扭轉青年對自己的抗拒,殊不知這句話徹底引爆然晉的痛。
  「你才不愛我!」
  然晉揮開帆煜伸過來的手,崩潰地大吼。
  「旭陽很愛我……比你愛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