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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2455 字
更新於: 2020-07-07
司機是個大早上就要聽搖滾樂的前衛老伯,溫亮耳朵接受轟炸的同時屁股也在慘叫——離開時還只有些微痛感,他也沒在意,現在最後一點藥都磨光了,昨晚使用過度的肛門與內褲摩擦……
他後悔為什麼自己離開前以為不會怎麼樣就倔強著不擦藥了。
這司機老伯堪稱計程車界的F1賽車手,在車陣中玩起九彎十八拐;後座的溫亮抓著扶手盡力固定好自己,可臀部仍不可避免和底下的皮質座椅親親熱熱。
十五分鐘的車程,屁股無比煎熬。
「呃,謝謝……」
他按著自己應該是胃部的地方付了錢,腳步虛浮地下車,看見路邊的水溝蓋差點跪下去嘔吐。
「肖連欸啊,」老伯搖下車窗喊他一聲,溫亮嚇一跳,動作頓了兩秒才緩緩轉身,朝司機露出虛弱又禮貌的微笑。老伯關了搖滾樂,把頭伸到窗外,一臉苦口婆心對溫亮說:
「你那個手齁,傷口太多容易感染啦!阮查某仔齁,之前嘛是這樣啦!啊醫生說是啥、皮膚炎啦,叫她麥抓……我看你要不要也去看一下,擦藥就不癢了啦!」
溫亮僵了那麼一瞬間,很快鎮定下來,贊同般點點頭。
「改天會去的……謝謝提醒。」
搖滾計程車開走了,老伯離去前朝他比了個大約是rock的手勢,活得還挺年輕的。清晨的巷弄裡沒什麼人,車尾煙混雜著一股惡臭難忍的氣味散逸在空氣中,連隔壁鄰居門口種的花也扭曲成一隻隻白頭綠蟲。
他掏出鑰匙,打開鐵門進庭院,角落那幾盆不知什麼植物都枯萎了,留下變形的殘枝縮在陰影裡。
溫亮的動作很慢,慢到像放了零點五倍速的影片。蒼白毫無血色的雙唇還翹著詭異的弧度,手扣在門把上,微微發癲,指節和手背那幾塊深淺不一的皮膚虛假得如同縫上去的人工皮。
視線由門把移到手上,停頓良久,他倏地蹲下身。
「咳咳、唔噁……」
好臭。他想。
那是種從自己骨子裡發出的、令人泛噁心的臭酸味道。
胃酸嘩啦啦掉到地面,一灘黃綠色液體沿著水泥地的縫隙四散逃跑;食道被無情侵蝕,胸口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抽離自己的靈魂。
心臟宛如針扎,強酸輾過聲帶。溫亮張著嘴,一些淡黃色鼻涕從鼻孔滴出,每一次吸吐都是在凌遲行刑,痛苦不堪。
他發出一聲嗚咽,生理性淚水沿著漲紅的頰側滾落;地上嘔吐物散發著酸味,鼻腔裡也全是那種要死不活的味道;幾滴灑到門上、幾滴灑到他的鞋子和褲子上,一個點又一個點,手榴彈似地炸開。
場景看來有幾分離奇的可笑,而溫亮也確實笑了——先是無聲地微笑,抵住額頭、胸腔震動,氣流進出他半殘的喉嚨,微涼的空氣催化男人胸中淒涼的笑意;不久,無聲轉為有聲,時不時夾了幾下吸鼻水的聲音。他的手撐在門上,指節發著病態的顏色。
異常突起、光滑得反光的「人工皮膚」貼在上面,被襯得更加顯眼。
可笑……又可悲。
不知是什麼原因滲出的淚水模糊溫亮的視線,他摀住雙眼,又是笑又是哭,直至最後,只剩下低低的壓抑啜泣。
溫亮擦乾頭髮,腳底貼上鋪木地板的剎那不自主瑟縮了一下。他呆坐在床邊,曲起腿看自己粗糙的二十八歲的腳指頭,半晌後伸出手,輕輕撥弄了下腳拇指上的幾根粗毛。
好想……不行,忍住。
手指上的虛假皮膚與完好無損的腳拇指形成鮮明對比,他告誡自己這是他全身難得「乾淨」的毛皮,再拔就只剩頭了。
食指碰了碰毛尖,溫亮的思緒有一瞬間斷片。
「唔……嘶……」
回過神來,腳拇指的刺痛感讓他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毛還在,沒有拔成功。這一事實讓溫亮鬆了口氣,摸一摸拉扯泛紅的皮膚,往後躺倒在棉被上。
早上八點多,該上班的都去上班了,還沒的也準備要去。溫亮想這應該就是日本人講的「小確幸」,看著其他人去上班而自己請假在家,的確會有種小小的幸福感。
夏日的熱氣冒出頭,爬上溫亮的小腿。他終於想起大門口那灘液體,翻個身,收回正在神遊天外的魂魄。
腰椎與大腿還是相當痠疼,肛門特別火辣麻。溫亮非常、非常後悔自己拿曼X雷敦來塗,藥膏黏稠得難塗不說,那一股清新沁涼薄荷味量得讓他以為屁股漏風了,緊接著,過頭的涼辣藥感衝刺上腦。
……那感覺,真的是喔……
溫亮搖搖頭,起身脫下短褲短袖,半殘著身子換上能遮住手臂小腿的長褲長袖。
那臭味淡了些,被掩蓋包裹於布料之下。
他扶著牆壁下樓,走到庭院找出橘紅色水管,把水開到最大。幾近乾涸的嘔吐物被沖刷進了水溝,溫亮順便沖了下圍牆,空氣變得不那麼悶熱。
站在屋門前,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眼鐵灰色大門。他發不出聲音,胃到食道甚至於口腔壁都被腐蝕過,氣流拂過就會燒疼。
不知哪裡來的野貓站在圍牆上看這個人類,甩甩尾巴走了。溫亮的視線瞟過牠的皮毛,指節泛起癢。
他回到房間,換回短衣褲,坐到書桌前開啟檯燈。左手拿起閃著銀光的鑷子,右手拇指壓住無名指指側,讓皮膚繃緊,再放到白紙背景上仔細觀察。
啵。
一根不足四釐米的手指毛被溫亮用金屬鑷子拔出,底下黏著一顆迷你白球。這白球撞破毛孔跟著出來,那瞬間的特殊刺激傳遍溫亮全身;他放下鑷子撫摸多了個小小孔洞的指背,指腹抹過那層「人工皮」,心臟跳動的頻率快了些,胸中的鬱悶消散許多。
不薄不厚的繭蓋在除了拇指以外的其他四指指背上,繭的外圈是深色的,中間的皮膚新生一般又光滑又淺紅,血痂零零落落散在八面指背上,翹起的死皮讓觸感更是特殊。
指腹往下來到手背,細顫著摸過那些黑斑,看見一根剛冒出頭的短毛——他二話不說,重新拿起工具拔除。
抬頭嗅了嗅加重不少的霉酸臭味,低頭再度看向自己手指的目光變得格外複雜。
也不知道那人怎麼忍住反胃感幹自己的,而且還來了兩次。
大概是賺錢的慾望戰勝一切吧,辛苦他了。
把自己摔到床上,拿出空調遙控器,將溫度調到節約能源的二十八度。
手機叮叮咚咚跳出好幾個訊息,他看了兩眼,滑掉廣告又回覆各種生日祝福,篩選後真正重要的其實沒幾個。媽又在問上周六的事情,而自己根本在會面結束就把那位小姐的名字忘了。
他選擇不讀不回,裝作自己在忙沒看到,繼續躺著當屍體。
「咕嚕……」
「……」
想當屍體,可惜現實不允許。
溫亮按按太陽穴,跛著腳去一樓廚房拿兩片白吐司,連烤都沒烤,就配一杯牛奶當早餐。
也沒心情管這種配對自己的胃是否又會翻山倒海,隨隨便便解決了口腹之慾。
溫亮躺回床上盯著白色天花板良久,沉默地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