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必要與善意

　　黎漢當然知道黑鴉已經有所領會，從他確定黑鴉理解並特意強調「邀請」時，便相信對方並不會對「暗地裡的事」存有潔癖，實際上要是對方有什麼抗拒的反應，他會在對方離開時暗中派人處理掉，當然是在班維夫看不到的地方。
　　衡量風險與利弊就是黎漢這種掌權者的責任，哪怕黑鴉作為異鄉人散佈出去的訊息不會有人相信，但無謂增加流言導致計劃有洩漏的風險，大樹的倒下往往由根部腐爛開始，他當然要確切地杜絕害蟲。
　　黎漢就是以這樣的思維思考，在心中評斷著透露多少事情會讓黑鴉更願意效力，他當前擔心的自然是不想讓班維夫牽扯進來，要是此刻拒絕不談，說不定會反過來惹起黑鴉的興趣從而向班維夫直接打探，那反倒是壞了事。
　　畢竟黎漢就算注意到某個魔法師——黑鴉會來到訪，也斷不可能今天對方現身之前就先找出對方，從而透過派人監視來搜集情報，換言之他不知道黑鴉與班維夫的關係，結果作出了他自認為最合理的推論，就是為了尋到這個地方來的黑鴉利用了政府人員，而這個人剛好就是班維夫。
　　整理完利弊不過是眨眼間之事，黎漢接在沒有半點不自然的停頓後繼續說：「你的猜測正確，他有一顆願意犧牲自己報效國家的赤子之心，洋溢的熱情甚至會認為自己貢獻得不夠而自責，他更適合走在陽光底下。」他決定坦白理由，以消滅黑鴉的好奇心。
　　「這樣啊……」黑鴉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雖然他不知道黎漢與班維夫之間確切有什麼關係，但對方照顧班維夫的心意看來不假，不過在理解這一點之後他變得更糊塗：「以你的能力，編一個善意的謊言應該不難吧？不論是人手夠了，或者索性為他特設一個不相關的職位，總比現在被他這樣緊咬不放為好？」
　　其實這件事與黑鴉沒有什麼關係，甚至他理性上知道不要干涉二人比較好，畢竟他已經知道黎漢十分照顧班維夫，要是說錯了什麼觸碰到了黎漢的地雷，那絕對稱得上冤枉。只不過每當黑鴉想起班維夫剛才離開的模樣，不，甚至是之前在街上興奮的演講以及在書室中毫無理性可言的衝突，這些記憶叫他忍耐不住在此刻作出了相應的反應。
　　「善意的謊言？」黎漢對於黑鴉的提議，予以冰冷的回應，甚至讓黑鴉覺得這房間的氣溫驟降，叫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看來碰觸到不應該碰的地方了……」黑鴉不至於後悔作出那樣的詢問，那是他在不欺騙自己、順應本心的狀況下決定說出的話，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是理所當然的，若給他機會重新再來，毫無疑問還是會再說出來，但應該會多考慮一下措詞。
　　坦白說，至今為止黑鴉沒感覺到對方邪惡的部份，當然不排除自己是不懂看人的瞎子，也不會用因為是依莉絲的父親所以不太可能是壞人來判斷，亦盡量排除喬凡尼所談及的印象以免先入為主，他純粹透過從門口遇見到現在會客中簡短的對話來得出這個感想。
　　黎漢也許牽涉一些超乎想像的社會黑暗面，但他的人並非是那種十惡不赦的惡人，如果硬要用理性的理由來支持，那就是對方並沒有從一開始就動用武力、地位或者言語要脅黑鴉，而是透過對話來溝通並且邀請。
　　度過了叫人窒息的十數秒，又或者數十秒後，只能一直沉默等待的黑鴉終於聽到黎漢那道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看來我應該好好提醒小女如何選擇朋友。」
　　如此簡單的一句，就清晰地傳達出黑鴉在黎漢心中的評價如何一落千丈，而在這個時候黑鴉認為自己大概做什麼都無法挽回，只能維持沉默等著黎漢說下去。
　　黎漢這個時候緩緩地站起來，本來他就不過是中等身材，絕對稱不上什麼虎背熊腰，身高也不到一百八十公分僅比黑鴉高上一些，但此刻在黑鴉的眼裡看起來他就像散發著強烈壓迫感的巨型怪物。
　　銳利的目光盯著黑鴉好一會，不知道是為了讓思緒沉澱組織話語，還是單純想要對黑鴉施加壓力，如此慢了一拍才總算道出結論：「謊言就是謊言，當真話無法帶來好處，甚至會帶來壞處時，那說出必要的謊言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吧，然而善意的謊言？自以為是地認為是為了對方著想而編織出來的虛假話語，這不論怎麼看都是會叫人不齒的做法。」
　　若果捨去感情的部份，簡單來說就是黎漢拒絕欺騙班維夫，至於那個理由，意料之外不是什麼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又或者班維夫還未至於愚昧到那個地步，又或者單純功利地判斷維持一個謊言比起現在這種不停拒絕的手法來得代價高，黎漢在這個時候選擇了充滿道德意味的方式來批判。
　　不論如何，這對目前的黑鴉來說並不重要，他已經很清楚地得到黎漢的答覆，他可不想再在這樣的事情上觸碰到不應該觸碰的話題，令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印象變得更差，甚至導致叫人遺憾的事情發生，因此他只是乾脆地點了點頭回答：「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今天就打擾到這裡，之後再見吧。」
　　黑鴉有想過是不是應該更準確地說出「三天後見」，畢竟這樣的說法更能表達自己有意願接受邀請，某程度來說也會有效防止對方當下就暗地裡翻臉派人處理自己，但不巧的是剛剛才談及謊言的話題，即使他此刻確實傾向會接受邀請一探究竟，但這三天會有什麼變數誰也說不定，便決定不作這種非必要的承諾。
　　也不知道黎漢有沒有察覺黑鴉這樣的想法，他僅是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明白之後便沒有多話，始終是他自己一直強調沒有時間，如今當然不會多說什麼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