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努那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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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寧靜早晨,冰封星球的日光照到逃兵臉龐,軍旅生涯訓練出的生理時鐘讓他立刻清醒。

他位在首都努那貝里,由倉庫改建的小牢房中,床鋪質地粗糙,卻能讓威爾斯好眠。關掉地熱暖氣機,穿上駕駛裝和毛皮外套,他準備好出門面對寒冷。

威爾斯跟門外戰士示意後等待琪拉接應,反抗軍對他的處置是低調看管,首都情勢複雜,不能讓他曝光。努那並不是一致對外,贊成歸順的派別也為數不少。

「威爾斯,走吧,先填飽肚子!」琪拉露拉準時出現,一如往常地充滿朝氣。

帶上毛帽、布巾遮臉,威爾斯跟著琪拉來到晨間市集。狹窄的街道被攤販跟人群擠滿,兩側樓房如積木般往上堆疊,每一層都有獨特的擴建結構。首都大半數的住家都深入地下,從首都塔根部向外延伸,圍成樹木年輪般的密集層次。市集分佈在中央圓環,這時間總是車水馬龍。

「我想吃燒魚餅,威爾斯呢?」「跟妳一樣。」

經過幾週學習,前帝國士兵已經會簡單對話。努那語同樣源自地球,是多種文化混和產生的結晶。

擺滿生猛海鮮的攤位旁邊就賣著燒魚餅,老練的廚子把餡料填進餅皮,接著把它黏在炙熱的大甕內壁,不需幾分鐘時間,道地點心就出爐了。走進穀物香味中,威爾斯拿了香草魚鬆口味,旁邊發出腐敗味道的鹽醃鯡魚,他發誓絕對不會嘗試。

「市場真的很棒,充滿了生命力。」琪拉啃著早餐說。

「我同意,烈南德小姐。」德爾芬透過智慧手錶觀察周遭。

威爾斯咬了口燒餅,魚類的甜味伴隨麥籽香氣化在嘴裡。「呼……」口中熱氣凝結成白霧上飄,碧藍的天空被陽台和纜線遮蓋,依稀可見到頂端首都塔的輪廓。高聳尖塔從地底貫通到地面,俯視著表層的交通節點,貨運列車與納蘭機甲組成的商隊絡繹不絕,生機蓬勃的城市讓人忘記他們正面臨強權侵略。

三個禮拜的平靜,如果能繼續持續下去該有多好?威爾斯心想。

「走吧,時間到了……」琪拉的聲音拉回威爾斯的心思,她們有任務在身,「先去工廠確認納沃的改裝進度,裝機上車後與卡司凱會合,一起前往目標地點。」

「同胞們——祈禱要開始了!」

兩人的對話被鼓聲打斷,她們一同朝首都塔方向看去。

廣播中,小鼓節奏漸漸加快,到極速時驟然停止,隨後是一聲清脆爆響。首都塔向四面八方噴出彩粉,七彩煙霧飄揚覆蓋整個城市,朦朧的天空中投影出一個巨大影像:身穿儀式裝束的典雅女性伸展雙臂,口中念念有詞。

「那是祈求出入平安的咒語,洛迪娜姊姊今天也很努力呢。」琪拉自豪地說。

首席巫女索達特‧洛迪娜的巨影優雅舞動,各種樂器隨之湊響,熱鬧的民族音樂繚繞首都,街上男女老少都翩翩起舞。

「我不理解,洛迪娜小姐的立場是反對戰爭的,她卻常常為了你們舉行儀式。」德爾芬詢問琪拉,想要理解這神秘的宗教。

「那是姊姊的愛心,不管什麼立場她都會試著去理解;不管是誰她都會以善意對待,對吧?威爾斯。」

「其實,有點恐怖……」愛與慈悲這些字眼也是帝國愛用的,威爾斯本能上感到害怕。他回想起初次會面洛迪娜時,那句貫徹心扉的話語。

「不論你的過去如何,選擇了這條道路,就必須義無反顧。」

語氣溫柔,卻比長官訓話都還嚴厲;雖然含糊,卻定奪了他的未來,威爾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窺探精光。

「何必害怕?你的戰鬥能力高於她。」德爾芬只注重邏輯。

「妳還有得學呢,德爾芬。」

「啊,沒時間了,快走吧威爾斯!」琪拉擠開擁擠人群,兩人在迷宮般的小路中穿梭,好不容易才搭上前往地表的電梯。經過層層建築後,電梯停在一樓,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現在門前。

「洛迪娜?」

「兩位,日安。」烏黑的秀髮與瞳孔閃爍著金陽,稚嫩的臉龐上刺了不少花紋。就算身穿樸素大衣,索達特‧洛迪娜的迷人光彩依舊耀眼。

「妳不是在上面祈福?」琪拉問道,巫女的巨大影像仍然在空中舞動。

「那是預錄的,我祈禱結束就跑下來了,呵呵。」
「很有效率的決策,洛迪娜小姐。」
「謝謝妳,德爾芬。」

「預錄的也行?」威爾斯疑惑。以他的經驗,帝國的宗教活動都無比嚴謹。

「儀式在任何時間地點,透過任何管道,都能在人與人之間顯現力量,威爾斯先生。」

「好吧……」下意識地避開視線,威爾斯不敢跟首席巫女對上眼,深怕又被窺探內心。

「您所謂的『力量』讓我非常好奇,能否將之量化成數據呢?」德爾芬又犯了老毛病。

「嗯……妳說的好難!我自己感覺不到什麼力量,可能沒辦法告訴妳……」洛迪娜說到一半,發現周遭人群的鼓譟視線,「快走吧!我是偷跑出來的!」

「洛迪姊還是一樣亂來……」 琪拉嘆了口氣,她得掩護帝國叛軍,再加上首席巫女。

努那女孩們雖然表現活潑天真,但其實心中都有一塊陰影。威爾斯想起他與琪拉探勘周遭環境,順便在冰湖上垂釣時,曾聽琪拉提起她的過往。

當帝國第一次接觸努那時,雙方各自派出代表交涉。努那城邦聯盟代表索達特‧凱康與其妻子,還有琪拉父親與其他氏族領袖都參與談判。但雙方意見遲遲無法一致,最後,悲劇發生了。會議地點被捲入爆炸,雙方代表無人倖免,這場意外宣告了和平交涉決裂,帝國進軍佔領據點,努那反抗軍也因此結成。

不與親弟卡司凱一起加入反抗軍,洛迪娜選擇接任首都,在提供帝國物資的條件下成為中立區域。她沒有一絲贈恨嗎?威爾斯感到好奇,巫女的堅強究竟是從何而來。

「稍等我一下好嗎?」巫女拉住兩人。

威爾斯從黑暗的思想抽離,看到身穿喪服的人群經過。他們圍著小小棺材移動,受花束供奉的遺照上是一名兒童。

「我想禱告。」洛迪娜合起雙手,琪拉和威爾斯也跟著做。

德爾芬藉機對威爾斯耳語:「我在帝國電腦裡看過資料,努那的新生兒死亡率極高,推斷是遺傳疾病造成。」

「這個……等我們有餘力再研究吧。」威爾斯注意到洛迪娜的臉頰刺青被淚水潤濕。

「邦迪‧史嘉娜,妳先回到星晨上,等下一個身體準備好再來陪大家吧,『Uuma liq tuq』。」

洛迪娜用古代祈禱文作結,她知道孩童的名子,也知道所有首都居民的名子。

「觀測到隊伍中的人群心跳趨緩,洛迪娜小姐,這跟您的儀式有什麼關聯嗎?」

「我的確祈求平靜,但大家是靠自己舒緩心情的,德爾芬。」實際存在卻又無法證實的力量,洛迪娜也給不出確切答案,唯一確定的是,首席巫女對人民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今年又走了好多孩子……」琪拉沮喪地說。

「琪拉,問題的答案,可能就在遺跡裡面。」洛迪娜牽起琪拉,並對帝國士兵伸出另一隻手:「誠心拜託你們,今天的遺跡探勘非常重要。」

威爾斯握了上去,儘管帶著手套,他仍感覺到稚嫩皮膚上的電流,「嗯,走吧,先去機庫。」

首都地面上有一座機械整備工廠,能容納貨運列車以及納蘭機甲。部分區塊提供給反抗軍使用,周圍掛滿了偽裝布簾、電波反射板等保密措施。

三人從後門的貨物囤放區進入工廠,看到許多反抗軍戰士正埋頭工作。

「哦!這不是公主殿下嗎?您也來參觀我的傑作?」林克‧李帶著他那日漸憔悴的面容出現,自從開始整修納沃之後就沒看他睡覺過。

「博士,別勉強身體,努那還得依靠你的智慧呢。」洛迪娜親切地點了點頭:「可惜,我必須先告辭了。」

「嘿,睡覺太浪費時間了……唉?要走了嗎?」

洛迪娜行禮後離去,看得出來她不喜歡兵器。博士帶著眾人進入倉庫深處,燈光照亮了躺在貨運平台上的納沃機兵。

德爾芬先行說明:「威爾斯,我已經更新機體數據了,操縱感還是會有點差別。」

「它沒有左手耶?」琪拉注意到機體不對稱的外觀。

「沒錯,左臂會裝上武裝貨櫃,一次五個,還內藏立場產生器,比手臂更好用,但肩膀得多裝一台納蘭發動機。」

「能攜帶更多武裝,也能夠緊急卸載,有許多戰術配套。」德爾芬幫博士補充。

「更厲害的是……我還加上鉤爪,用電塑金屬做鎖鏈,真想回帝國申請專利啊……」

「電素雞屬?那是什麼呀?」琪拉快被術語淹沒。

「是您稱之為變形石的本地素材,烈南德小姐,能透過電流控制外型。」

「原來變形石也能當作武器?」琪拉拿出她的礦石護身符項鍊,當地人把這種奇石當作占卜信物,沒有技術去進階運用,「對了……博士有辦法打開遺跡船的電腦嗎?」

「嗯……德爾芬跟首都的資訊平台可以互通,到遺跡那邊還要看輔助電源、轉接線路、相容性……」

「移民時期到現在,通訊介面並沒有太大改變,都是和平重工生產的統一規格,跟我一樣。」

「老企業能生產出如此進化的電子腦,實在太讓人興奮了! 」博士牽起威爾斯的手,想接近智慧手錶,但馬上被一把甩開。「失禮……說到通訊介面,納沃頭上加裝了增幅天線,那像飛鏢的小刀也是小型發訊器,能遠端駭入接觸線路。」

「如果遺跡內的資源充足,也許就能構築大量基地台,讓我的情資系統帶來增益。」
「然後就能靠駭客癱瘓敵軍部隊嗎?」

德爾芬與威爾斯訂下目標,這是他們對抗帝國的唯一希望。

「剩下的改造我就用實戰來掌握,還好沒丟包你,博士。」

「哼,還是一樣不要命呢!幫你的機體取個名子吧,複製兵。」

「就叫……納沃叛變 (Narwhal Rebell-s)。」

「 Rebell-s的納沃……」琪拉靠上前,身披黑色鎧甲的鋼鐵武士,為努那注入了新希望。此時,倉庫門口傳來爭執聲。

「被民眾看到妳在這裡會很麻煩!」

是指揮官卡司凱的聲音,他面對洛迪娜,嚴厲語氣中帶了些無奈。

「卡司凱,你還沒給我答覆,下個星期暫時休兵,幫忙準備祭典好嗎?『大船祭』非常重要的傳統,不能忘記我們的起源。」
「起源?開大船來這裡的是太陽系人類,不是神明。」
「不管真相如何,習俗本身已經有很大的力量……」

「洛迪娜巫女!您在這裡啊!」兄妹對話被打斷,身穿祭祀服裝的男子氣喘吁吁的跑進工廠:「巫女大人,抗議隊伍又出現了,他們正往難民安置區遊行!」

首都收容了帝國佔領區的難民,又要上繳物資,資源十分緊繃,祭典也不曉得能否順利舉辦。洛迪娜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卡司凱都看在眼裡,他的語氣轉為柔和:「這次探勘結束,我再決定吧,洛迪娜。」

「期待你的答覆,卡司凱。」洛迪娜不捨地看了弟弟一眼,之後便轉身離開,留下反抗軍指揮官一人低頭踱步。

「卡司,你怎麼……」「夠了,專注在任務上吧。」卡司凱制止琪拉,不想再為兩兄妹的立場困擾:「我們得快一點,不能再依賴首都庇護。」

「提醒你們,成功率很低……痛!」「威爾斯,說什麼喪氣話!」琪拉一巴掌甩到帝國士兵背上。

「準備好就上車出發!」卡司凱號令一下,反抗軍全體動員,把納蘭與新生的納沃一起搭載上車。汽笛如雷灌耳,引擎機具轟隆作響,威爾斯在車頭指揮塔上看著城牆大門敞開,前日的戰鬥讓他迷惘,今天能否找到答案?

突然的煞車讓威爾斯跌到琪拉身上。

「什麼事?」「有人攔住車子!」

卡司凱和數名戰士下車查看,琪拉則讓前帝國士兵壓低身子。

「果然出現了……Rebell-s的傢伙!」

「為什麼要擋住門口?請讓開。」卡司凱豪不退縮,直直走向憤怒的群眾。

「都是你們這些人害的!帝國才會使用強硬手段!」「不要牽扯到老百姓,我們有生活要過啊!」「要養難民還要養你們!」

人群七嘴八舌,把積怨全往反抗軍領袖身上噴去。

「你們太小看帝國了,根本沒有和平手段……」卡司凱沒能講完話,就被更多意見淹沒,「帝國給佔領區很多物資!他們的科技能幫我們抵擋寒流!兒童疾病也能醫治!」「洛迪娜主張和平交涉就是為了共同利益不是嗎?如今卻包庇你們,太無恥了!」

「閉嘴!」卡司凱忍不住大吼:「你們忘記長老會議了嗎?真以為帝國會這麼無私?」

「我們這麼辛苦保護你們,還要被嫌?」一旁的反抗軍戰士也加入爭論。

「那場爆炸意外,搞不好是你們自己用的……」惡毒的低語混在雜音中,如螫針般刺痛耳膜。卡司凱沒有漏聽,他立刻衝向說話的人,一把抓住對方脖子:「你他媽再說一次!」

「打人啦!」「看!他們果然喜歡使用暴力!」

絲毫不鬆手,卡司凱的充血腦袋容不下外界雜音,直到那熟悉的溫柔話語傳來。

「請各位努那的子民冷靜……」平穩的嗓音在群眾腦中迴盪,彷彿魔法般鎮靜了他們。身穿正式儀裝,威嚴典雅的女子走向群眾:「我們都是努那人,不需要互相仇視。」

「洛迪娜……」

「巫女大人!Rebell-s不能待在首都,他們會害平民受牽連!」

「卡司凱指揮官是為了尋找古代遺留的智慧,才會駐紮在此,這份遺物對於我們有很大的助力。」

「我們要養活自己就很辛苦了,加上難民和反抗軍,實在無法負荷!」

「關於難民,小女會安排合適的工作,讓所有人都能做出貢獻,下周的大船祭典就是我們共同努力的目標;關於帝國徵稅,小女會邀請對方參與祭典,並提出請求……」有條不紊地回應群眾,始終保持微笑面容,這就是廣受愛戴的巫女風範。

躲在列車上的威爾斯對這種行為感到不解:「他們都只想到自己,何必辛苦討好這些人?」

「洛迪姊說過,要一個人一個人去好好溝通,才能徹底解決問題,她曾經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就為了跟每個市民談到話。」

「效率非常低,不以群集意識,反而用個體角度去思考,這違反人類腦部運作原理。」德爾芬不帶感情地分析。

「所以,我才覺得她是超越人類的存在……」

「超越人類……」威爾斯想到高高在上的昂天皇帝,不知道兩人有什麼共通點,他把目光看回抗議群眾。

「那麼,小女馬上安排會議,下午開始,小女會陪伴各位,一起把所有煩惱解決。」

「巫女大人……每次都勞煩您……」

「互相關懷,是我們努那人自古以來的生存之道。」洛迪娜看向卡司凱:「指揮官,之後也請您務必協助首都祭典。」

「我知道了,謝謝妳……洛迪娜。」

「請讓Rebell-s的諸位出城吧。」

卡司凱回到列車上,人群按照巫女要求讓出大門,反抗軍在眾人目送下離開了努那貝里。

「又讓洛迪姊救了呢,卡司。」
「祭典時就先休戰吧,為了讓那些人閉嘴,也為了洛迪娜。」
「太好了,能讓大家喘口氣。」

「但,要先達成目標……」反抗軍領袖看向威爾斯:「別讓我失望了,你們兩個帝國人。」

「包在我們身上!」博士不識相地一臉自傲:「兩個帝國人,還有一個電子腦,是吧?德爾芬?」

「德爾芬,拜託妳了。」威爾斯小聲地說,但德爾芬卻沒有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