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沉底的回憶,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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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暴爺~」
「小胖~」
「暴爺~」
「小胖~」
……
半個小時後。
「暴爺~」
「小……」
「暴爺、小胖個鬼啊!你們這群混蛋!」
我將蓋在腦袋上用以隔離噪音,最後卻失敗的枕頭拿了下來,對臥室外的兩個鼠類大吼道:「你們知不知道現在幾點啊?」
暴風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嘟囔著說道:「不知道,你又沒說,布穀那個討厭鬼也在睡覺。」
「別睡了!你這懶鬼!」胖次則是尖叫著大罵,渾然忘了自己也是一個把睡覺當作愛好的懶鬼,「就是因為你這麼懶,才會那麼窮啊!趕快起來開店!」
聽到這句話,我一瞥床頭鐘,只覺得胸口一悶,剎那間天旋地轉,有一種吐血的衝動,「現在是凌晨四點!」
「那不是早上了嗎⁉早上就該起床了,混蛋!」也許是因為暴風回來了,導致胖次特別興奮,不顧一切地想要表現自己的權威,喋喋不休地數落著我,「不要因為自己想睡懶覺,就妨礙別人久別重逢啊!沒聽過久別勝新婚嗎?噢!我知道你書念得少,所以不知道!你的大腦真是貧瘠啊,阿樂。」
「哦哦,小胖這麼久不見,你會用這麼高級的成語了啊……」暴風充滿感嘆地讚賞著胖次,「像我也就只能開開飛機、跳跳傘了。」
我聽了之後錯愕半晌,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滋潤發乾的咽喉後,乾巴巴地說:「……『小』別勝新婚這句話不是這麼用的,還有這個不是成語,暴風。」
「你管我!」胖次的聲音此刻顯得得意洋洋。
我充滿留戀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床舖後,不甘地爬了起來。睡意已經徹底被吵沒了,看他們的樣子,估計也不會讓我安穩睡覺。
我拖著似乎還沒有完全「甦醒」過來的沉重身軀,有氣無力地走進洗手間,看了洗臉檯前的鏡子良久,突然哀嘆一聲,「阿鏡啊,別玩我行不行?」
阿鏡,是前一段時間,我無意中不小心喚醒的物靈。
他很喜歡一個職業—形象設計師。
所以他每天都企圖讓我改變自己一成不變的形象。
我至今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樣,物靈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連聲音都很中性—但我見過他。
這麼說很奇怪對不對?明明見過他,卻依舊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因為我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此刻正慢條斯理地……打粉底、上口紅、畫眼線等等,還有一些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化妝品輪番上陣。
這不是第一次了,而且阿鏡的花樣千奇百怪,我上次還看到自己COS漩渦鳴人,臉上長鬍鬚的樣子。
說實話,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是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而值得一提的是,那天睡覺前我剛好在網路上看了一篇見鬼的警告,比如半夜不要在鏡子前削蘋果,否則會看到一些不太好的事。
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喚醒阿鏡,所以當我看到鏡子裡那個「阿樂」正在上吊的時候,毫無準備的我頓時從迷迷糊糊的狀態變得精神百倍,總之那感覺非要用一句話來描述的話—
嗯,太利尿了,我這輩子從沒尿得如此順暢過。
根據八戒毫無節操地表示,當夜一聲不似男人的尖叫很有某片子中女主角的風範。八戒一般只看一類片子,所以我沒有去問到底是哪個女演員……
總之,阿鏡似乎沒有辦法從鏡子裡出來,而他的樣子,也往往隨著站在鏡子前的人不同而做出不同的改變。
「為什麼不考慮偶爾換換形象?又不染髮也不化妝,甚至連變態都不是……這樣怎麼交得到女朋友?」鏡子裡那位濃妝豔抹的「阿樂」,一臉嚴肅地對我說道:「這樣註定孤獨一生哦!」
不,你現在的風格,估計只能找男朋友。
我乾巴巴地笑了一聲:「別為我操心這種事,謝謝。」
「不喜歡?那換個風格,每天早上起來在我面前喊一些臺詞來提升自己的自信……對了,就這句好了!『魔鏡啊魔鏡,誰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到底是誰跟他講了白雪公主的故事⁉他又有新題材可以玩花樣了!
也許是注意到我臉上嫌棄的表情,阿鏡立刻轉換了思路,「說臺詞不好意思?沒關係!我們可以用肢體語言,沉默的動作擁有語言也不具備的張力!來,照我說的做,抬頭!挺胸!撅屁股!」
我迷迷糊糊地照他說的前兩個動詞做了,而到了第三個卻驀然打了個哆嗦反應過來,沒好氣地對鏡子裡的那個傢伙說道:「你的品味……能不能別那麼奇怪?」
「你不覺得新鮮嗎?」
「我比較想知道的是,這些東西你都從哪學來的?」
「書書讀故事給我聽,八戒還教了我各種有意思的事!」
看來問題在哪很明顯了……八戒你給我等著!
我一邊洗漱一邊和阿鏡說以後不要和某頭死豬玩,尤其是他的那些鬼話,一句也不要信,否則會學壞的。
我看阿鏡似懂非懂地應聲,打定主意要拜託書書發揮一下影響力,絕對不能讓一個好苗子被八戒帶歪了!
……希望還來得及—我看著鏡子裡甩皮鞭做女王笑、樣子卻是和我一樣的阿鏡想道。
因為才四點多,昨晚就已經在高壓鍋裡煮好的皮蛋瘦肉粥還是冷的,讓我沒什麼食慾,於是我走出去用大碗將皮蛋瘦肉粥盛出,放到微波爐內加熱。
距離收到王程的簡訊已經過了十一天,今天就是要去樓韻那裡占卜的日子。
我回到房間中換好衣服,打開電腦,並拒絕了和八戒一起看色情電影的邀請,開始查閱他整理出來的樓韻的資訊。
幾乎可以說天生眼盲,就讀福利性質的盲人學校,但因為以前沒有足夠的經濟條件,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做手術。
沒有上過大學,也沒有和固定的人有特別頻繁的往來。在二十歲時開始從業占卜,僅僅兩年便成為炙手可熱的占卜師……
她的學校沒有宗教背景,家庭也沒有宗教方面的關係,父母據說都只是老實的工人以及農民,也沒有查到任何不良紀錄。
基本上,可以排除她的占卜有經過系統學習的可能,自學成才的機率很大。
在三十歲結婚,丈夫是教養院的工作者,比她大了七歲,沒有什麼特別出奇的地方。在第二年有了孩子,也就是史倩。而在樓韻四十歲時,她的占卜事業幾乎達到巔峰的時刻,史先生發生意外,死於車禍。
似乎是因為沒有算到自己丈夫車禍的關係,樓韻退出占卜圈,再也不接任何生意,直到第三年才重新出現,直到現在。可即便神準如她,也很難再現當初的風光了,至少最近這些年,除了她重新出道的那段期間,幾乎沒有在任何媒體上看到她的消息。
從這些經歷來看,也算跌宕起伏的前半生了。
不過單就這些資料,我還是猜不出她不想讓自己的眼睛恢復視力的原因。她完全有足夠的金錢讓自己得以看清這個世界的樣貌。
她從未看過自己的女兒,難道就沒有渴望嗎?
讓眼睛恢復健康的障礙,對她來說根本就不存在,她的條件足以讓全世界的盲人感到羨慕。
看來想要更瞭解樓韻,除了去占卜外,還有必要跑一趟教養院。
但比起這些,我對手中的這些資訊有些不滿,於是轉頭詢問吸著鼻子發出呼嚕呼嚕聲的八戒,「都快兩週了,八戒……怎麼只查到這些?你偷懶了嗎?」
「哦呵呵~哦呵呵呵~沒有喲,主人~只是單純因為這類人比較冷門,大家興趣不大,收集資料的人不多~所以能夠找到的資訊很少啦~哦呵呵呵~即便她還算出名也一樣~畢竟大家對老女人的興趣不會太大的啦~哦呵呵呵呵~。」
八戒流著口水呵呵笑,萬分邪惡地向我推薦,「但如果你要知道某些領域的人事資訊……哦呵呵呵~我可以幫主人你查哦,排行榜上你喜歡哪個,哦呵~我可以把電話號碼和三圍資訊也一起弄來!哦呵呵呵~友情推薦三十歲左右的~哦呵~哦呵呵呵呵~」
「……免了。」
「滴滴滴……」
一連串的電子音響起,我察覺到鼻尖飄蕩著一股飯香,恍惚間窗外天空已經大亮,七點了。
咕嚕嚕……
我聽到自己的肚子在叫,於是起身,在路過微波爐時打開門,頭一仰避開了裡面冒出的熱氣;同時打開旁邊的冰箱,將昨晚做好的皮蛋拌豆腐拿了出來,扯掉保鮮膜,一股混合著皮蛋味的麻油香竄入鼻子,讓我的肚子鼓動得更激烈了。
不錯,開動。
用皮蛋拌豆腐配皮蛋瘦肉粥看起來多此一舉,其實只是因為做完粥的時候發現皮蛋買多了,又不想留下來,乾脆做了另一盤菜。
冰冷的豆腐混著濃香的皮蛋滑入咽喉,有一種讓昏沉身體都甦醒的錯覺,在炎熱天氣中的早晨被激起淡淡的食慾,就算是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也不會讓人有渾身火熱的燥意,因為隨時都可以用一勺冰冷的皮蛋拌豆腐來控制溫度,留下的只剩最純粹的味蕾誘惑。
一頓早餐吃完,額頭還是微微冒出了汗,我很滿足地嘆了一聲氣,將碗盤放到洗碗槽內,有些無奈地開始洗起來—做飯的時候,不管多少道工序我都不覺得麻煩,收尾的整理工作卻讓我覺得無比繁瑣。
收拾完畢後,我看了一下手機,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陣子,可如果趁這段時間開店,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客人來,於是我決定提早出門。
我的當舖到樓韻的占卜屋大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乾脆放一天的假,在那附近逛一下。
這麼長的路程,還是別麻煩貞德了。我會保持物品的使用頻率,但絕不過度,過度的消耗對這些特殊生靈的存在沒有好處—因為本體毀壞而消失的物靈不是沒有。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毀在我手中的物靈。
「胖次,跟我走一趟哦,今天有工作。」
「不去!」
「哦。」我面無表情地拿起放在櫃檯上筆筒裡的瑞士刀,同時拍了拍一本名為《夜刃》的小說,一道白色的光芒如流水般暢流而下,聚集成書書的樣子……
「妳在做什麼?」我愕然看著此刻的書書。
書書正捧著一碗食物,還有一根湯匙,對我眨了眨眼,「書裡面的餛飩,很好吃的樣子,就想試試。」
話音一落,她手中的勺子和那碗餛飩就在書書略帶不捨的目光中化為一粒粒微小的微塵,消散於空中。
書書可以在書中暢遊,經歷書裡的故事,這是她喜歡看書的一大理由。但最重要的是,那也是她最接近人的時刻。
哪怕書中的人物,都是虛假的。
「抱歉。」中斷了書書的樂趣所在,我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下次也一樣的。」書書搖搖頭,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你比較重要。」
當我被書書的回答弄得有些感動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插了進來,「你該道歉的對象是我吧,阿樂!」
胖次在我面前飄了起來,做出各種張牙舞爪的猙獰樣,但奈何形象是隻倉鼠,我只能很努力地憋著笑意,來克制自己不要傷到他的自尊。
「『哦』是什麼意思啊!一邊應聲一邊很自然地把我放進你的口袋,你以為這是你的東西嗎⁉一個不注意你就囂張起來了啊!」
「是哦,你是我花十塊錢買的。」
「……」
「咿咿!」身後突然傳出一聲稚嫩的童音,我轉過身—精緻小巧的五官,雪白的整齊長髮,似乎永遠都不會因為她的活蹦亂跳而凌亂的禮服—那對琥珀色的瞳孔,正無辜地看著我,面對幾乎可以讓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眼神,我瞬間有點無奈。
「妳也要去?」
「咿~」愉悅的尾音向上揚起,依依甜美的笑容幾乎閃瞎了我的眼睛。
我點點頭同意了她的要求,此時的她對一切充滿好奇,只要我有出去的機會,她時常會這樣冒出來,想要跟著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我幾乎每次都會滿足她的要求,畢竟只是一把鑰匙而已,又不重,還攜帶方便。
整理好一切後,我和大牌打了一聲招呼,並叮囑他看好店,別讓店裡的那些傢伙鬧起來,這才準備打開店門出發。
在我的腳離店門還有兩三步的時候,我停了下來,因為我看到一個身穿蓑笠的老翁沉默地出現在我面前。
「怎麼了?老帚?」
老帚是一把掃帚,我還沒有成為這家店的店長時就已經在了,他的物靈早已誕生,但因為一直沒有被取名,所以無法現身。
所以嚴格來說,他是這家店裡年紀最大的老傢伙,我也沒有把他賣掉的意思,因為大多數人不會對一把老舊的破掃帚有興趣。而且在這個年代,一個二手的吸塵器不是什麼特別貴的東西,一般家庭也可以負擔。
把老帚賣出去,可以得到善終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
而他大概也明白,所以總是沉默著,一句話都不說,只有在我偶爾拜託他掃地的時候才會做出些許回應。
在這家店中,老帚的地位極其特殊,就算囂張如淘氣,也不會在老帚面前放肆。
他很少會主動站出來,所以我覺得有點奇怪。
老帚抬起頭,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將頭上的斗笠提起。這隻手的比例很奇怪,手指關節加起來的長度,要比老帚整個上臂還要長。
帽簷下露出一張被雪白鬚髮遮住的五官,那雙有些黯淡的雙眼無神地看著我,同時伸出另一隻同樣枯瘦的怪手,指了指地面。
我恍然大悟,「哦,沒關係啊,老帚,最近地面不怎麼髒,不用那麼急。」
老帚沉默的低下頭,然後一言不發地縮回牆邊那把老舊的掃帚。
不是我不願意經常使用老帚,而是老帚的年紀實在太大,一把經常掃地的掃帚,即便再怎麼保養,時間長了報廢的可能只會越來越高。
和八戒那種構造複雜的電腦不同,掃帚的構造過於簡單,任何一個部位的損傷或者更動都有可能對物靈造成很大的影響。
要維修好物品,同時保持物靈的完好,難度是極高的。
但矛盾的地方在於,如果不使用物品,物靈也會陷入衰弱而崩潰。為了防止以上任何一種可能,我只能減少使用老帚的頻率。
穩定、精確、小心翼翼地使用。而老帚估計也已經感覺出來了,倒也沒有表現過任何不悅的情緒。
老帚回到本體後,我對他歉意地笑了一下,開門走向社區外的公車站。
時間還早,連八點都不到,氣溫卻已經熱了起來。好在因為是星期日,平常也許是人流量高峰期的此時,車站內也幾乎沒什麼人,只有一個舔著棒棒糖、綁雙馬尾的小女孩,所以空氣倒不是太悶。
小女孩約莫七、八歲,流著鼻涕,刺溜刺溜地吸著,時不時舔一舔棒棒糖。棒棒糖離她的嘴很近,距離近到我幾乎以為鼻涕會黏在上面。
但即便這樣,她也很警惕地看著我,小心地舔著手裡的棒棒糖,彷彿怕我搶走它。
突然覺得自己做人好失敗,失敗的不僅僅是小女孩對我沒來由的警惕,還有一部分是她竟然一副「就算這個怪叔叔要搶,但小心一點就能保住棒棒糖」的態度,不逃不躲一步未退。
我是有多被瞧不起啊……所以我得說一句,很多時候犯罪慾望就是這麼被激發挑釁出來的!
「不要糾結奇怪的地方,阿樂。」書書滿是無奈地在我身邊說了一句。
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其實也沒多奇……」
「哇‼」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號驀然響起,打斷了我的話,我轉頭一看,發現剛剛那個小女孩正在奪命狂奔,我甚至能看到她即便穿著拖鞋,也一樣揚起的粉塵……這是跑多快啊……
「嗚嗚~~~媽媽,我沒和他說話嗚嗚嗚~~~~怪阿樂他自己說話的嗚嗚嗚~~~~~~不要抓我去打針哇‼」
我連一句話都沒說全,就把小女孩嚇跑—有點被打擊到了。
怪阿樂?唔,比起這個外號,我更在意她媽媽到底對她灌輸了什麼……我的名字在這個社區已經可以用來止小兒夜啼了嗎?
一陣涼風吹過,被丟棄的塑膠袋在我眼前飄過的同時,一張報紙被吹到了我的腳邊死死貼住……
我突然覺得這整個畫面好淒涼。
「註定孤獨一生啊,哈哈!」胖次抓住機會毫不猶豫地指著我大聲嘲笑。
突然很想喊一聲神奇寶貝裡火箭隊每次飛天離開時的那句臺詞,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勇氣。最後,我失望地嘆了口氣—連火箭隊都不如,這輩子還是別太指望有豔遇了。
公車到來,我踏上階梯,路過無精打採的司機,在靠前的角落坐下。我並不喜歡坐後面,我喜歡窗旁的位置,而且盡量靠前……否則容易暈車。
比起小時候,暈車的症狀已經好了很多,至少不怎麼會吐了,但始終對那種頭暈噁心的感覺有一點恐懼。
所以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寧願站著,也不喜歡在公車上靠後坐。
公車內開著空調,我把上方的吹風口調了一下,對準自己的腦袋,剛才在等車時的燥熱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帶窗外早已看膩的街景也變得可愛起來。
隨著汽車的轟鳴聲、空調吹在額頭上的愜意,也許是早上沒有睡足的關係,我一下子就感到眼皮重了起來……
恍惚間,一段熟悉的對話響起,在我的世界裡迴盪,如一顆石子墜入湖底,名為記憶的漣漪不斷擴散開來—
「阿樂,你怕死嗎?」
「怕得要命。」
「但我不怕哦……我只想幫爺爺過一次生日。」
「老人過生日不喜歡買蛋糕那一套,他們喜歡更傳統一點的。」
「騙人,而且爺爺快不行了吧?這次錯過,以後就……」
「……」
「阿樂,我只是爺爺的蠟燭,我最大的價值就是這個。雖然做為你出生時的紀念品,我一直沒被使用,存在到現在,但我的主人始終是爺爺,沒了爺爺,我遲早也會……所以至少結束自己的方式,我希望能選個開心一點的,我想當蠟燭,而不是擺設,所以啊……」
「……」
「燒了我吧,拜託了。」
「……」
「我沒有辦法選擇開始的方式,但至少結束的選擇,我希望可以擁有。」
「……」
「你說話啊!」
「……嗯。」
「謝謝,還有點火的時候,手別抖,很難看的。」
「……」
……
「祝你生日……快……快樂……」
「阿樂,你要唱得……開心一點哦。」
「祝……祝你……可惡!」
「阿樂,我一直都知道哦,你是個溫柔的孩子……謝謝,還有,對不起,讓你做這種事,別恨我啊……老朋友。」
「阿樂,阿樂……」
一陣急促的聲音響起,我滿頭冷汗地驚醒,接著看見書書充滿關心的目光,依依也咿咿地叫著,滿臉緊張,而胖次則沉默地看著我。
「先生……」司機此刻正巧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發現他鼻尖有一顆凸起的肉瘤,隱隱反射著不滿的光澤,「你該下車了哦。」
「哦,不好意思。」我輕微的喘息,緩緩朝司機點點頭表示歉意,壓下那幾乎淹沒自己的愧疚,扶著把手,走下了車。
離開了涼爽的冷氣,一股熱浪在我走下車的瞬間便將我淹沒,炎熱彷彿將剛才沒有完全散發出來的冷意烤乾,汗水一下子多了起來,讓我感覺到一股黏膩的不適感,還有一種精神上的虛脫。
「……剛才怎麼了?」書書問道。
「作惡夢而已,沒事。」我擺擺手,想扯一下嘴角做個笑容,卻感覺自己笑得臉頰有點抽搐,所以很快收斂起不自然的表情。
書書緊抿雙脣,滿是擔憂地看著我,「怎麼了?」她看起來很緊張,俏麗的五官隱隱透出一股驚懼,「你的臉好白。」
「暈車的關係,下車後過一會就好了,剛才那輛公車有點汽油味,很不舒服。」
「……」書書聞言,低下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她也許看出了什麼,但點到為止就好,這是我和她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默契。謊言在這種時候並不是用來欺騙,而是釋放一個留有餘地的信號,來讓我們擁有呼吸的空間。
而且比起這個,我發現自己好像坐到終點站了,但好在不是太遠。
時間還早,要不……就逛過去吧。
我瞇著眼,看著透過雲朵依舊散發出耀眼光芒的太陽,一邊這麼想,一邊沿著人行道走去……
真耀眼啊,耀眼得……讓人自慚形穢,不僅無法接近你,也無法永遠避開你呢……太陽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