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王程的委託,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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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萬物皆有靈。
我是物靈師,也是當舖老闆阿樂。當然,我堅持認為後者才是主業—雖然當舖的生意始終有點苟延殘喘的味道。
至於是否會覺得寂寞?
託這一整間店都是物靈的福,我這輩子估計是嘗不到這個滋味了。我和物靈說話的次數,要比和人的還多。而這在別人眼裡看來,我正常和人說話的次數,要遠遠少於對空氣說話的次數……
這導致我這家店很少有來客,大人也不讓小孩到我這附近玩—每個大人都會本能地讓小孩遠離異類。
但不管怎麼說,在這個世界上,始終還是有一些人可以和我相處。
我的朋友不多,王程就是其中一位。從小到大的交情的確是一個很大的因素,但能和我保持這麼長久的往來,就說明這傢伙本身也不是多正常的貨色。
不過和我這種接近社交障礙的傢伙相反,他的交際網遍布各大行業,無分高低貴賤。雖不能說叱吒風雲,卻總是能插上那麼一手,撈點湯喝。
一個海鮮店老闆不好好賣海鮮,東跑西跑搞成這個樣子也真是不務正業了……雖然我好像沒什麼資格說他。
他並不是一個很有耐性的人,尤其在交女朋友這方面,不管是追女孩,還是甩女孩,都十分講究效率。
他追女孩絕不會拖泥帶水、苦苦糾纏,而追到之後他才會考慮,這個女孩是否適合他,如果不適合,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處理好—結果永遠是他被甩。
因為只有被甩,才能把被女方死纏爛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不會浪費雙方的時間。
況且討人喜歡需要技術含量,惹人厭惡則可自由發揮。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認為被甩的女孩將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走不出陰影;而如果是甩男友,估計下個月就有能力重新物色目標。也算是以他的方式,盡可能去做的一種另類補償。
我曾經問他:「你是在玩?」
他嘿嘿笑地說了一句:「被人甩很好玩?我是不覺得。」
我又問:「那你有必要那麼急嗎?」
隨後他的回答讓我印象深刻—
「這年頭,做什麼不該急一些?你怎麼知道你能不能在最好的時間點碰到最正確的選擇?多試試,碰到的可能性才大一點。」
他說這話時,面帶苦笑,似乎對自己能不能碰到真命天女一點信心都沒有。我也明白他的問題所在。
人在成長過程中,最寶貴的並不僅僅是明白自己想要什麼,還有明白自己不要什麼。
他怕自己對這方面的感覺變得越來越麻木,最後隨便找個人結婚,或者永遠不結婚。
我曾經以為他會一直這樣下去沒有盡頭,但今天,他領著一名嬌小的年輕女子走進我的當舖,然後遞出了一張請帖,確切地說,是結婚請帖。
我聞到他們身上噴了不同的淡淡香水味,雖然我無法分辨是哪種,卻讓我感覺到一種略帶異樣的和諧。
「……結婚?」我看了看站在他身邊、小了無數號的長髮俏麗女子,張張嘴巴,對她露出一個盡可能和善的笑容,同時只覺得一朵鮮花被一坨牛糞狠狠地砸扁在地上,「和你嗎?」
是個看起來很可愛的女生,穿著水玉圖案的藍色連衣裙,雙手捧著一頂白色的遮陽帽,對我露出客氣的笑容。
至於王程,他很難得穿了正裝。沒什麼好說的,就和一頭熊硬生生擠進人類的衣服裡一樣……我同情這件衣服。
看看,那釦子,都快爆了。
「要不然和你啊?」王程沒好氣地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發出了微悶的指甲響聲,他挑釁似的挑了挑眉:「來了要包紅包哦。」
這到底得多無恥才能當著我的面說出這句話?我愕然地說:「……一般來講,這種話不適合被你說出來吧?」
王程的女友似乎也被他的話嚇了一跳,臉上笑容不變,但我看到她鬆開捧著帽子的一隻手,悄然伸向王程的後腰,之後我便聽到王程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臉上的表情……嗯,也很精采。
幹得漂亮!小姐我欣賞妳!
「要從你手上拿到錢太不容易了,我怎麼也要在婚禮完成前一秒達成這個稀有成就,否則會成為終生遺憾。以後如果老了先走一步,我兒子也會過來要一份白包,這樣我的人生就完整了,嘶~~~~~~~~~」
他突然又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都還沒結婚,你怎麼知道一定有兒子……我仰天翻了個白眼,對這個把從我這裡拿錢當作終生成就獎的損友無言以對。
是說,如果我包個二十塊祝他們成雙成對,他會不會想掐死我?別嫌多!難得出血一次就要出得帥氣!
「不過……幫我搞定一件事,紅包就算你交了。」
嗯?我詫異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他抿抿脣,同時瞇了一下自己的小眼睛—這個表情很多人都看不出來。
但我明白,這是王程苦惱時無意識露出的特有表情。
為了紅……嗯,為了解決他的苦惱,我決定幫他。
「什麼事?」
「先介紹一下,這是史倩,關於她的……」王程退後一步,將雙手放上這名帶點嬰兒肥的女子肩膀,將她推前一步,「或者說,是她母親的問題。」
「你好,阿樂……」她笑咪咪地看著我,然後有些遲疑地轉頭瞥了一眼身後的王程,「大師?」
「呃,我不是大師,叫我阿樂就好……」
我感覺到臉部肌肉微微一僵,笑吟吟地朝史倩背後的王程打了一個眼色—王程你這個混蛋給我等著。
「妳母親有什麼問題?」我用手胡亂比劃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具體形容,「妳可能知道,我僅僅在某些特殊領域會有些用處而已。」
「我知道。嗯,因為我媽媽也在做這行。」史倩靈動地眨了眨眼睛,眼中表達出一種「我們都是圈內人」的感覺,「所以聽到王程說起你,就想問問你能不能幫幫忙。」
「妳媽媽的職業是?」
「占卜師。」
「……是嗎,這麼厲害。」我呵呵乾笑兩聲,很想說我真的不是算命的。但我估計在她眼裡,物靈師和算命捉鬼的大師沒什麼區別,所以我決定直入主題,「那我能夠幫妳做什麼呢?」
「嗯,首先,我要先說一下,我媽媽……」史倩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最後在王程略顯怪異的表情中,說出了評價,「有點怪。」
嗯,能讓王程臉上寫滿「我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了」的表情,某種程度上的確有點特殊—我初時是這麼想的。
但很快,我發現我錯了,她母親的特殊性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料。
她的母親姓樓,名韻。
這個名字並不普通,因為她是個名人,過去有段時間曾經成為話題人物,還上過報紙和新聞。報紙上甚至一直稱呼這個已經接近六十的女人為「先知」。
這個名聲並不是曇花一現,「先知」這個稱號,據說在二十年前就出現了。雖然最近這幾年已經過了她最火紅的時期,但估計也只是這個新聞沒有新鮮感,所以各大媒體不再做為話題報導了而已。
讓她成名的有四點。
第一,她雙眼不便,卻從來不會磕磕碰碰。
第二,她的占卜非常準,但她絕不占卜他人的財運。
第三,她一個星期只有雙休日營業,並且原則上一天只接待三位客人。
第四,她占卜一次的費用,至少足夠買下三間我這樣的老店舖。
「『哎……我要真是算命的就好了!』你現在滿臉都是這個表情啊!真沒出息。」一陣毫不留情的嘲諷在我身後響起—是淘氣的聲音。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決定不理他,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委託上。
史倩的要求很簡單,希望她那位眼前黑暗了大半輩子的母親接受眼角膜手術,恢復光明。
「我只是希望她能看到我穿婚紗的樣子。」史倩說這句話時,語氣惆悵卻略帶怨氣,似乎為母親的身體殘障感到心痛,也為她的抗拒感到難以理解,「其實讓她做手術這件事,從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就在提了,而且還不止一次,雖然她曾經答應過,可她最終都反悔了……」
這是很奇怪的要求,能夠看清這個世界應該是每個盲人都會有的嚮往,尤其是身為母親,若是能夠親眼見證自己女兒的婚禮,對樓韻來說應該是充滿誘惑力的,可她竟然拒絕了。
樓韻難道有什麼理由非拒絕不可嗎?不可能是錢的問題,能讓我產生轉職衝動去算命的「先知」大人,怎麼可能會缺錢?
「她有說為什麼不願意做手術嗎?」
「她只是說習慣了,不想冒險做手術。」史倩似乎想起了什麼,滿臉的疑惑,「可是這個手術的風險明明不高,她應該在說謊……」
說到這裡,史倩微微苦笑了一聲,「真不好意思,雖然她是我媽媽,但老實說,我並不是很瞭解她,你們這一行的感覺都很神祕。」
「妳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沒告訴他。」王程眼中滿是忌憚之色,微微搖頭,「老實說,如果不是史倩的關係,以後沒什麼特殊需要,我是絕對不想再見她的。」
這種近乎詆毀的言辭竟然沒讓史倩生氣,只是十分愁悶地嘆了一聲氣。
看到兩人的反應,我腦中頓時浮現出一幅畫面—在帳篷之中,白髮蒼蒼、戴著兜帽的巫婆,用乾枯的雙手虛握水晶球,並且不斷發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森笑聲—難道樓韻是這種類型的?
「很可怕?」我心裡有點發毛,乾笑著問王程。
「很可怕。」王程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第一次見面,她就知道我身上有多少錢、晚上準備吃什麼、上一任女朋友是誰,還知道我那天準備怎麼拍未來岳母的馬屁。」
原來是這種類型。不過這聽起來好像是狗仔隊而不像占卜師啊……
於是我放下心來,拋出另一個新問題,「那她怎麼知道的?」
「這要問你啊!」王程一臉怪笑,並且很猥瑣地抖動他的濃眉,「你是業內人士嘛……」
我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決定無視某個敗壞我名聲的混蛋,盡量用最和善的笑容對史倩說道:「唔,老實說,我目前還沒發現這屬於我的業務範圍,不過我願意試試看。能不能想辦法安排我和她見一次面?唔……對了,最好不要讓她事先知道我的來意。」
否則讓她先有抗拒的心理就不太好了。
「不能直接帶你去見她,而在你見她之前,我也不能和媽媽見面,否則一定會露餡的……」史倩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看上去像個思考加減乘除的小學生,而王程在她的背後,一臉寵溺。
不行,這個表情真的不適合他!我連忙撇過目光,輕輕用手撫平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但隨後,我就因為史倩之前的話,忍不住對這個老人起了一絲寒意。
兩個成年人在一個盲人面前竟然連隱瞞祕密都做不到嗎?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疑問才起,就聽到史倩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那,要不讓你當她的客人?」史倩說了這句後微微一頓,然後又急急忙忙地補充了一句:「當然,是免費的,我打電話讓她那天額外多接待一位客人?」
啊哈?這麼好,不知道能不能再要一個名額轉手放網拍上賣……停!不能這麼沒出息!
而且比起這個,我注意到了新的問題,「打電話她就不會知道了嗎?」
「是的,只要不在她面前,媽媽她就不會知道……」史倩說完,看了我一眼就拿著帽子連連擺手,「別問我,我不知道為什麼的啦……」
的確很奇怪。
如果說電話和面對面交談的區別是什麼,無疑就是看不看得到的問題。但樓韻本身就是一個盲人,面對面,為什麼會成為她可以看穿祕密的條件?
難道,她的眼睛是看得見的嗎?
想到這裡,我便搖搖頭否決了這個可能,樓韻也許能欺騙顧客以及社會,但應該無法欺騙相處這麼多年的女兒。何況就算看得到,也不可能對他人心事全數皆知。
我曾經以為樓韻只是一個被宣傳誇大的神話,不過現在看來,她可能真的在某些領域有些非凡的成就—
很有意思,說不定這真的是我的業務範疇。
「那就麻煩妳了。」我這麼對史倩拜託。
「哪裡,明明是你在幫忙……」接著史倩問了一個問題,「嗯,你想算什麼?」
這個問題……真的問倒我了。
因為我最想問的問題,就是「我到底什麼時候能發財」,但據說樓韻不接受任何財運上的占卜,而別的,我倒真的沒想過。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困擾,王程嘿嘿笑了一句:「妳就說他想算什麼時候能找到女朋友好了……」
嘖……這混蛋得意洋洋的表情真的好賤!
王程一臉挑釁地一昂下巴,然後手環住史倩的肩膀,搖了一搖,一副「我有你沒有」的表情,就像一個無良大地主用鼻孔看一個交不起租金的農民般可惡,「看什麼?難道你還有更像樣的問題?」
還真的沒有。
我茫然想了半天,卻沒能想出個頭緒來,於是轉過頭,隨口向周圍的物靈們問了一聲:「你們覺得有什麼可以問的?」
「現在幾點了?咕咕!」
「早上十點三十二……」我覺得太陽穴處突然開始疼了起來,「布穀你還是閉嘴吧,還有誰?」
接著響起一個略帶神經質的聲音,「什麼時候能進一個漂亮的畫架?我不要品味低廉的……哎,不過你似乎也沒有什麼眼光?藝術家真是寂寞如雪啊……」
「我上個禮拜才幫你買了個新的,你當時還挺滿意的,拍檔……」
「藝術感是有保鮮期的啊,你這庸人!」
看來真的沒法跟他交流,我搔搔頭,隨意擺了擺手,「算了,那就問女朋友好了。竟然指望你們,一定是我沒睡醒的關……係……呃,不好意思。」
結尾四個字是對史倩說的,她一臉詫異地看著我,而王程則早已見怪不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沒事,我早就和她說過了,我的朋友,是個怪人大師。」
「我承認我怪,但我不是大師……」我咬牙切齒地說。
王程不理我的反應,只是朝史倩眨了眨眼,「妳看,我就說他很謙虛吧?」
史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像是喔……」
最後在整間店的物靈的鬨笑聲中,我收下了那張請帖,並將王程他們送出門。臨走前,史倩說等時間定下來後,會給我消息。
我走回店裡,拍檔便開始催促我去畫畫—畫一個在公車站牌旁戴著遮陽帽的少女。
他雖然擁有很神奇的繪畫天賦,並且擁有讓畫作具現化的能力,卻必須藉助人的手來完成作品。為了保證他得以繼續存在下去,我只好客串一下偽劣的畫家。
沒有人喜歡被操控,我也不例外。但不得不說,在拍檔的控制之下,我落筆完成了一幅幅美麗的畫卷,讓我有一種無以倫比的快感。
有一種不必努力也可以成為天才畫家的錯覺,曾有一瞬間,我幾乎想讓自己沉淪下去,但我很快便意識到這個問題。
那天,我一夜未眠。
那一晚,我體會到祝泉到底是以什麼樣的決心和毅力來對拍檔說不,同時也明白了祝泉不願意把拍檔放在他身邊的理由—
因為對於一個要從零開始、立志做畫家的人來說,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擁有成熟的畫技實在太有誘惑力了。
這股誘惑的力量甚至可以蒙蔽理想本身。
「筆不要握得那麼緊啦,很不舒服的!」
「哦……」
「不讓你握緊不代表你可以不握穩啊!這樣本藝術家很累的!」
拍檔的要求真的好多,如果祝泉當初擁有和物靈溝通的能力,估計他會畫不下去吧……我在拍檔的抱怨聲中,將那一幅在夕陽下站牌邊等待公車的少女畫了出來。
而拍檔則意猶未盡地說了一句:「你真是沒有藝術天分啊,庸人。」
我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每次畫完一幅畫時,都會說上這麼一句,我早就已經麻木了。不過當我把視線放到畫作中的少女時,愣了一下。
雖然穿著打扮有點不一樣,但長相和氣質真的好像書書。
「這是書書?」我指著畫上的少女,對著拍檔問道。
「那……那又怎麼樣!只只只……是藝術創作而已啦!」拍檔陡然從畫筆上冒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他臉紅了,語氣也充滿了慌張,「我只是缺乏藝術素材而已!」
我就問了這麼一句,他反應就這麼大,看來完全可以確定了……
「你暗戀書書吧?」我嘿嘿地笑著問道。
嗤!一陣白煙輕輕頂了一下拍檔的帽子,然後從帽簷邊緣露了出來,彷彿水壺蓋被水蒸氣頂了起來,又馬上落下去。
在那一瞬間,我隱隱看到他光禿禿的頭頂……
「誰誰誰誰暗戀了啊!你這庸庸庸庸庸庸……」
「是庸人嘛……我知道。」我嘆著氣替他補充了一下,然後略帶不忍地說:「你再這麼緊張下去,舌頭就打結了喔……」
不過說真的,雖然都是物靈,但一個是人類的形象,一個則是狐獴的樣子,真的無法想像啊……
然而看拍檔已經接近理智崩潰的狀態,我還是迴避這個問題比較好,再說下去,他估計就要自爆了。
「咿咿~~~」這個聲音響起後,我就看到拍檔迅速從羞憤的表情中解脫,轉變成一種略帶恐懼的情緒。
雪白的長髮以及黑色紗裙隨著小女孩歡樂地跑跳而甩動,肉乎乎的小手有些笨拙,卻極為快速地探了出來—牢牢抓住了拍檔的尾巴。
「咿~~~」依依發出愉悅的呢喃聲,滿臉笑容地扯了兩下。
拍檔悲憤地轉過頭看了依依一眼,接著回頭看向我。他那複雜的表情傳達出的資訊卻異常清晰—你就不管管嗎?
對於他這個要求,做為這間當舖老闆,也是所有物靈管理者的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依依,玩得開心點。」
「咿~~~」依依興奮地點點頭,然後扯著拍檔的尾巴歡快地跑出了我的臥房,而背景音效,則是拍檔憤怒的吼聲:「阿樂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啊!尾巴不能這麼用力扯啊!」
我將畫架以及顏料收了起來,小心地拿下貼在畫板上的畫,放到床底下的木盒子裡。我沒有數過裡面已經有多少張畫,但的確已經不少了,估計再過一兩個月,這個盒子就放不下了。
我捨不得丟掉這些漂亮的畫,同時我也要考慮拍檔這個原創者的感受。可我也不敢隨便把這些畫賣出去,先不說來歷無法解釋,但就拍檔畫出來的畫存在具現化的特殊性,可能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事件這點來說,就足以讓人心驚膽顫了。



剛整理完房間,我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出來一看,發現是未知號碼,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接了起來,「你好,哪位?」
「阿樂,我是李霍端。」
「哦,幹麼?」李霍端打電話來讓我覺得有些奇怪,因為他從來不做這種事,這是第一次—難道他終於懂得預約這件事了?
「這幾天,我就不去你店裡了,不用準備我的飯。」
咦?他居然開始為別人考慮了,這好像不是他的作風啊……我心中隱隱有種不祥感。
「怎麼了?」
「……」
電話那端陷入了沉默,在我忍不住想再問一遍的時候,小胖子開口了。我聽不出他的聲音有任何情緒變化,有的只是一種不正常的平靜—
「我媽媽在昨天晚上,走了。」
「……」聽到這句話,正在拉窗簾的手驀然僵硬地懸在半空,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根本動不了,時間在此停滯。
「我已經哭過了,不用擔心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傷痛的確可以促進一個人的成長,但像現在這種成長,對一個國中生來說,是不是還太早了一些?
「就這樣子,掛了喔。」
最終,關於這件事,我還是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也想不到該說什麼。蒼白的詞句自古以來就敵不過永遠的訣別,以前不例外,這次是這樣,未來也不會變。
我腦中想到的任何一句話,在此刻都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