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歉意

　　氣氛凝結。
　　
　　尷尬。
　　
　　想離開。
　　
　　付小小腦子本能地不斷發出這些訊號，搞得她無法正常思考，渾身僵硬的坐在沙發上。她其實在幾分鐘前就應該離開了，但是在藍景昇的要求以及藍宇桀那副求救的雙眼凝視之下，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留了下來。
　　
　　藍景昇打扮得一絲不苟，完美的西服、完美的髮型、完美的微笑……付小小真的不確定藍景昇到底是來砸場子的還是真的來道歉的。
　　
　　另外一方面，羅家夫婦的表情可是一開始就沒好過，對於藍景昇的所作所為，他們甚至可以對此提出告訴。但是看在羅千瑟的份上，他們選擇不花費多餘的力氣去仇恨藍景昇，而是專心地好好對待羅千瑟留下來的孩子。
　　
　　與羅家夫婦和付小小比起來，站在一旁的藍宇桀情緒相對輕鬆多了，一點也沒有把藍景昇放在眼裡的樣子，只是一個勁兒的緊盯著藍景昇，用視線警告他不準刷小把戲，像一隻蓄勢待發的小雄獅。
　　
　　藍景昇見表情不一的三人，抿了抿唇，心情很複雜。
　　
　　當初千尚九用特別的治療方案使自己崩毀的心靈逐一癒合，他也漸漸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到底幹了多少爛事，一時拉不下臉來為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擔起責任，這麼一拖就拖了半年。
　　
　　——直到療程的最後，千尚九終於提出了當初開玩笑似的條件讓他去做，並說這是他痊癒的最後一步。
　　
　　道歉。
　　
　　去和他傷害過的所有人道歉。
　　
　　並由衷地感到懺悔。
　　
　　道歉對常人來說，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小了，僅僅不過是拉下面子，暫時撇除高傲自尊的自己，吐出對不起三個字而已，根本不痛不癢。尤其是對藍景昇這種惡人來說，單純的道歉根本沒什麼意義，除了引起受害者的憤怒以外，其餘的作用便沒了。
　　
　　可是這麼簡單的行為對藍景昇來說，簡直要他的命。
　　
　　他從未向人低頭。
　　
　　就算是他的父母，也沒有讓他妥協過任何一件事情，如果他的世界可以裝進三個東西的話，那麼他的第一個東西會是金錢；第二個則是權力；最後一個便是他自己。
　　
　　他的內心永遠沒有第二個人存在。
　　
　　除了已經死去的羅千瑟。
　　
　　也是因為她的死他才知道並不是所有東西都能任由他掌控。
　　
　　可是他並不想承認。
　　
　　所以在過去的每分每秒，他都因為羅千瑟的死而飽受折磨，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變成一個毫無血淚的怪物。

　　
　　「……我來這裡，是想和你們道歉。」藍景昇有些不習慣說這些話，語氣顯得有些無措。
　　
　　羅家夫婦聽後緊皺眉頭；付小小一副驚愕的樣子；藍宇桀則是一臉像是吃到屎般面色黑如鍋底。
　　
　　這裡完全沒有一個人相信他是來道歉的。
　　
　　藍景昇尷尬地笑了一下，「忽然過來拜訪是我唐突了，但我並沒有惡意，只是因為我的時間快到了，所以才這麼匆忙。我是真的對你們所作所為感到抱歉，所以想做出一些補償。」
　　
　　「這，是我的心意。」
　　
　　藍景昇拿出一疊資料，擺在桌上攤開來，上面一個個標題字便就這麼顯現出來。
　　
　　房屋過戶、股份轉讓、土地轉讓、財產所有權轉讓……藍景昇的身家財產幾乎都放在這裡了。
　　
　　付小小粗略掃了一下那些字，心想這補償可真是直接把金塊砸在臉上。
　　
　　可是藍宇桀他們，會因此而買單嗎？
　　
　　……受過的傷害，真的能用金錢來衡量嗎？
　　
　　羅父見藍景昇想用金錢了事，想到了無辜死去的女兒，眼角不自覺地染上薄怒，目眥盡裂，「你以為做這些，就能補償我們？」
　　
　　「當然不是，這些只是附加的。」藍景昇連忙解釋。
　　
　　「附加的？」
　　
　　「沒錯。」藍景昇點頭，接著道：「不瞞你們說，明天我就要入監服刑了。」
　　
　　語落，在場所有人皆是一愣，一時無法理解藍景昇剛剛話裡的意思。
　　
　　「服刑？你？別開玩笑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藍宇桀，完全不留情面罵道。
　　
　　「我沒有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真的，明天你大概就能看到新聞頭條——藍家繼承人囚禁虐待羅家千金致死，不僅如此，還將羅家千金唯一的孩子送去慘無人道的實驗計劃，毫無人性，罪該萬死。」
　　
　　「……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我們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藍宇桀嗤笑了聲，將資料丟到藍景昇身上，「從你害死媽媽的那一刻，你的補償註定毫無意義。」
　　
　　藍景昇聽後靜默了會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是可以清楚的看見瞳眸中洩漏出疲憊感。眼尖的付小小將他的情緒全數看盡眼底，心中不由驚訝了一下。
　　
　　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感到疲憊嗎？
　　
　　「收下吧，這些都是你媽媽的東西。」藍景昇將地上的資料撿起放在桌面上後開口，語氣中竟然有一絲懇求。
　　
　　藍宇桀聽後一滯，知道那些東西是羅千瑟的，然後怒視了一眼藍景昇，便咬著下唇不開口說話了。
　　
　　見目的達到了，藍景昇也不想在這裡惹人厭煩，於是當機立斷決定還是先走人為上策，不過卻在離開之前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轉身看了一眼付小小。
　　
　　付小小端坐著，雖然臉色不是很好，卻能隱約看得出來她正值含苞待放的年紀，臉蛋完全長開之後，大概又會是一陣腥風血雨。想到這裡，一抹複雜的情緒升起，藍景昇想到了性格扭曲的藍宇桀，雖然他並不是他，但是卻很了解藍宇桀無法克制的本能。
　　
　　實驗的後遺症他比誰更清楚，一旦對什麼東西執著了，便會不顧一切的去得到，然後再狠狠地玩弄得稀巴爛，最後連自己也會跟著壞掉。這種潛藏危險因子若是一直存在，最後的結果不是毀了藍宇桀自己，不然就是毀了付小小吧。
　　
　　本來想在這時給個忠告來警告付小小的，但是以目前這個狀況，終究是不適宜說這些話的。
　　
　　於是他頓了一下，再度掃了一眼眾人，便一發不語地抬腳就走，沒有人開口留住他，那些資料也被留了下來。
　　
　　付小小，藍宇桀，但願你們不會走上跟我同樣的結局。藍景昇心想。
　　
　　雖然人走了，可是藍景昇卻好像留下了一股濃厚的低氣壓，周遭似乎還環繞著他的氣息，令人作嘔。
　　
　　除了付小小以外，其他人對於藍景昇的行為感到無言以對，卻也不好丟掉當初羅千瑟所留下的東西，心情頓時陷入一種矛盾的狀態。
　　
　　眾人的沉默讓付小小覺得倍感壓抑，於是她站起身，語氣有些尷尬道：「我先回去了，不好意思，剛剛我應該看情況離開的。」
　　
　　羅家夫婦點了點頭，見付小小要離開便沒有多加阻擋，只是不斷用眼神示意藍宇桀去送送付小小，後者收到暗示之後也不馬虎，連忙起身將付小小好好的送到玄關處。
　　
　　「對不起，讓妳看到這些。」付小小臨走之前，藍宇桀深感歉意的開口，尷尬地不知道該把手放哪。
　　
　　付小小看藍宇桀這副拘謹的樣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你不必為了這種事情道歉，這又不是你可以控制的。」
　　
　　「可是……藍景昇他曾經對妳……」
　　
　　「對我來說那都過去了。」付小小打斷他未完的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似乎是真的放下不少。
　　
　　藍宇桀一愣，沒想到付小小會這麼回答，於是乾巴巴回道：「妳就不恨他嗎？這麼輕易原諒……這樣好嗎？」
　　
　　聽到藍宇桀的話，付小小的心神有一瞬間恍惚，但又很快恢復了神情，不急不徐地開口：「我並不是選擇原諒他或寬恕他，我不是那種爛好人，我只不過是——不想再陷入仇恨的地獄罷了。當然，我也可以選擇繼續憎恨下去，不過這樣會讓我再次走向死亡的。」
　　
　　——因為我根本無法負擔這麼沉重的情緒。
　　
　　這樣的重量會讓我覺得，活著比死還可怕。
　　
　　付小小想到這裡，指尖不自覺微顫，光是稍微想像了那種未來，胸口就彷彿被壓了一塊巨石似的無法呼吸。
　　
　　藍宇桀看著付小小逐漸蒼白的臉，一疼痛自心口處陣陣襲來。本來想說些什麼話語安慰付小小，可是又忽然意識到，任何的言語在此刻好像都顯得蒼白，倒不如什麼都不說……最後只能像隻木偶娃娃似的僵在原地。
　　
　　……
　　
　　「哎呀，真沒想到我又回到了這裡。」何祭淵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毫無形象地打著哈欠。
　　
　　這裡是千尚九的秘書辦公室，校園的最高樓層。
　　
　　千尚九沒什麼好臉色給他，神情有些陰鬱，「上次的帳我還沒跟你算。」
　　
　　「幹嘛這麼走心啊！我只不過是收割了彼岸花而已。」何祭淵撐著下巴，不滿地朝著正在辦公的千尚九道。
　　
　　千尚九眉頭一蹙，「別忘了當初林鳴祤能順利通過審判，也有我的功勞，吾神一定……」
　　
　　「吾神將判定全數歸我。」何祭淵不但打斷了千尚九的話，還扮了個鬼臉，瞬間將千尚九對他仇恨值拉到最高。
　　
　　千尚九折斷手中的筆，咬牙切齒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說完便一個箭步向前，狠狠地把何祭淵的臉揉成一塊。
　　
　　「嗚啊，等等，停停停，我錯啦，別捏我的帥臉啊啊啊——」何祭淵淒慘的叫喊著，千尚九卻恍若未聞，手上的力道絲毫沒有減輕。
　　
　　「老實交代清楚，你回到這裡是什麼意思？搶了林鳴祤和江司晨這兩個彼岸花還不夠嗎？」千尚九質問著，手上的力道不自覺更重了些。
　　
　　「唔……唔……先、先放開窩！」何祭淵的臉被擠壓得變形，忍不住抗議道。
　　
　　千尚九沒好氣的放開手，環抱著胸看著何祭淵氣喘吁吁的模樣，臉上寫滿了不耐煩這三個字。
　　
　　何祭淵稍微摸一下自己的臉，覺得上面的疼痛感還沒消失，嘶了一聲然後嚷嚷鬼叫著。
　　
　　千尚九立刻狠狠瞪過去一眼，「說不說？」
　　
　　「啊？哦……就是……」何祭淵被千尚九幾近惡鬼的眼神給驚到了，不過並不是被嚇的，而是忽然有些懷念的感覺，因為林鳴祤也曾經這樣對他過。
　　
　　……………難道他是個M嗎？
　　
　　不不不，他怎麼可能會是？
　　
　　何祭淵忽然用力搧了自己一巴掌，似乎想打醒亂腦補的自己，接著嗬了一聲，像是一種精神喊話。但是何祭淵做起這個動作，卻是顯得有些猥瑣。
　　
　　另一邊看著全程的千尚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