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裏）

　　擁有破壞一切的強大力量，傳說中的鬼神，夜叉。

　　我────葉音就是作為這樣的妖怪出生的。

　　然而，我卻無法駕馭身為夜叉的巨大靈力，只要輕輕觸碰一下就會傷到他人或物品，如果情緒激動起來，還能輕易的動搖大地。

　　從有記憶以來，我就感覺的到那股力量在我的體內躁動，要是我沒辦法把它壓下來的話，它甚至會把我的意識吞噬，把我變成無差別破壞周圍所有一切的，真正的妖怪。

　　身為強大的妖怪，卻無法控制力量。這種出生對我而言似乎是一場災難，抑或是詛咒。

　　因為這個緣故，我從小就一直待在那個地方。

　　那是妖怪組織朱雀集團旗下的「封印設施」，雖然冠上封印的名號，不過說穿了其實就是設了結界的監禁設施之類的東西。啊，不過那裡的生活機能其實還算完善，所以真要說的話應該不算是監禁，而是軟禁吧。總而言之就是像那樣的地方。

　　對那時的我來說，那座封印設施就是世界的全部。

　　我不知道父母的長相，會來看我的就只有在封印設施裡工作的朱雀集團成員，還有其他朱雀集團相關的人物。他們幾乎不曾向我投射過所謂的愛，對我的感情都是冷漠、輕蔑、厭惡……以及恐懼。

　　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是個危險的存在，所以必須像這樣軟禁起來，加以管制，這個道理我也懂。所以我並不對自己的遭遇感到悲憤，也不怨恨把我關起來的朱雀集團。

　　當時的我深信著，我會在這封印設施裡度過一生。

　　只是，就算這樣。

　　就算這樣，我的心底深處也還是希望著，希望我能夠控制體內的夜叉，希望能夠走出這封閉的世界，希望能夠看看設施外面的世界，希望能夠見識更多不同的事物，希望能夠得到他人的關愛。

　　我就這樣一邊抱持著不會實現的願望，一邊在封印設施裡度過虛無飄渺的每一天。

　　對，本來應該是不會實現的願望────

　　但不知道是不是神明聽見了我的願望，我的人生……或者說妖生突然在某天迎來了轉機。

　　「如果妳願意和退魔師訂下契約，成為所謂的使魔，我就能讓妳從這裡出去。」

　　那位伴隨著黑色羽毛現身的男子是這麼說的。

　　我真的很想出去，當然也就一口答應。

　　────然後，那個男生就出現在我面前了。



§



　　回過神來，我正坐在神空事務所休息室的床上。

　　嗯……看來是不知不覺裡意識飄到其他地方去了啊。

　　環顧四周，房間裡被設下了原本沒有的結界。這個結界感覺和以前封印設施裡用的那個很相似，不用想也知道，這結界是為了我設的。

　　搞什麼，這樣子簡直就跟以前一樣了啊。

　　「唉……」

　　現在想想，還真是可笑。

　　我明明是這麼危險的存在，卻不在籠子裡好好待著，跑到外頭的世界來亂搞。

　　只是……只是，與海彥在一起的這半年以來，夜叉之力一直都很穩定，我一直都有在戰鬥中學習控制力量，雖然有時會太興奮控制不住出力，但我至少不會傷害到周圍的東西了。所以、所以我應該也有這樣享受自己渴望生活的權利吧，對吧……！

　　────────！

　　「啊……！」

　　胸口傳出一股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衝出來似的躁動，我忍不住伸手抓緊。

　　又來了，這是夜叉的力量在體內奔騰的感覺。

　　從遭遇那隻四尾妖狐之後，它就非常不安份，感覺甚至比過去待在設施裡的那段時間還要躁動。

　　哪怕現在已經用契約咒壓制下來，躁動的感覺卻還是一直從體內傳來。

　　這是怎樣？是想要提醒我，我是什麼東西嗎？

　　我是會傷害到周圍事物，危險的妖怪，夜叉。這種事情不是從以前就知道了嗎？

　　看來是安逸的生活過得太久，都快要忘記自己是什麼了。

　　直到不久前遇到那隻妖狐，力量再度失控，我才重新回想起來。

　　不管我再怎麼用笑容去掩飾，這份本性依舊存在於我體內。

　　到頭來，我果然────

　　「喔，還在啊，我還以為妳會像那個白癡一樣偷偷跑出去。」

　　「欸！」

　　房、房門被打開了？有誰進來了？誰啊！連門都不敲一下就突然跑進來…………

　　「孫、孫雅茹？」

　　定睛一看，進來的是個亞麻色長髮的女生。我知道她，她也是神空事務所的退魔師，還是所長雅希的妹妹，名字叫做孫雅茹。

　　「幹嘛？難道我進來有這麼奇怪嗎？」孫雅茹沒好氣的說著。

　　……我是覺得很奇怪啊，差點就要說出「妳為什麼會來這裡」了。

　　明明總是對我跟海彥都不給好臉色，現在來找我做什麼？

　　但孫雅茹完全不管困惑的我，逕自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一臉兇狠的瞪著我。

　　這麼說來，雖然我跟她見過不少次面，但這樣面對面好像還是第一次……

　　「身體還好嗎？」孫雅茹忽然開口。

　　只是，那個，妳的台詞和表情實在搭不起來啊，孫雅茹小姐。

　　嗯……還是回答一下好了。

　　「……還、還好。」

　　「是嗎，那就好。」

　　「嗯……」

　　……

　　…………

　　……好、好尷尬。

　　這個女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啦，害我好緊張。

　　不行，我一定要打破這個局面。

　　「……那個，妳怎麼會來看我？」

　　「嗯？沒什麼，只是林海彥跑出去了，所以來看看妳會不會跟著跑。不過現在看來是沒有啊。」

　　……欸？

　　海彥他出去了？他去做什麼？他不是還有傷嗎？

　　說起來，他剛才出去接巫鳶先生的電話之後就沒有再進來了。

　　「海彥他，去哪裡了？」

　　我戰戰兢兢地問道，而孫雅茹則是露出一副既生氣又無奈的表情。

　　「天曉得，搞不好是在哪裡跟狐狸打架吧。」

　　跟狐狸，打架……？

　　────我突然想起不久前遇到的那隻四尾妖狐。

　　「欸？等等，難道說……」

　　「嗯，就跟妳想的差不多。」

　　「……！」

　　────海彥去找那隻妖狐了！

　　我知道海彥曾經被妖狐奪走最重要的人，也知道了今天遭遇的那隻妖狐就是海彥的仇人。

　　所以說，海彥去找那隻妖狐我也可以理解。

　　但是……

　　「為什麼────」

　　為什麼不帶我去？正當我想這麼說的時候……

　　────────！

　　夜叉的力量卻又突然躁動了起來。

　　……啊，對啊，這就是海彥不讓我去的理由吧。

　　如果我的力量又失控，一定會牽連到海彥，甚至可能會傷害到他……

　　想到這裡，我把胸口抓得更緊了。

　　但孫雅茹不理會我，自顧自的繼續說。

　　「是啊，到底為什麼？明明主人都已經不顧性命的跑出去了，妳這個使魔為什麼還坐在這種地方發呆？」

　　「呃！少、少囉嗦！那妳呢？為什麼妳不去幫海彥？」

　　「……因為我是比他還要蠢的蠢蛋吧……」

　　「欸？」

　　太小聲了，沒聽清楚。

　　「……沒什麼，只是我跟那傢伙相性太差，絕對沒辦法好好合作，只會互相扯後腿……」

　　這麼說著的孫雅茹眼神蒙上了一層陰影，充滿哀傷和不甘，跟平常強勢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原來她也有這樣的一面嗎？

　　但是，這個樣子只維持了幾秒鐘。

　　「────但是妳不一樣。」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中斷了我的思考。

　　「妳有能夠和那傢伙一起戰鬥的力量，為什麼現在還在這裡垂頭喪氣。」

　　「呃……！如、如果我去的話，說不定又會陷入失控……海彥不也是因為這樣才把我留在這裡的嗎。」

　　「那妳不要失控就行了啊。」

　　────蛤？

　　這女人在說什麼？

　　「要是我能做到的話，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別說傻話了！妳之所以會失控，只是因為妳在害怕那個力量！」

　　「欸……？」

　　害怕？我────

　　「我、我當然害怕啊！從小這個力量就一直跟著我，傷害我周圍的事物，生來就抱持著這種力量怎麼可能不害怕！這種感受妳怎麼可能會懂！」

　　「是啊，我確實不懂，天生抱著一顆炸彈過活是什麼感受。但我知道，妳現在這種態度不過是在逃避！」

　　逃避。

　　這個詞像是一把劍一樣深深刺入我的心頭。

　　「……是啊，我確實是在逃避。」我顫抖的說著。「因為我沒有堅強到能夠獨自一人面對這份恐懼，也沒有人能夠給我依靠，所以我只能逃避…………」

　　「不是有嗎？能給妳依靠的人────林海彥啊。」

　　「欸……」

　　「妳不就是依靠著和林海彥的契約，平常才能像那樣站在他的身旁嗎。明明都和他一起度過了半年，現在卻想要逃避？那妳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和林海彥一起走到現在的？」

　　「我……」

　　這一瞬間，和海彥一同度過的半年時光閃過我的腦海。

　　海彥他接受了這樣的我、帶我走出了那座鳥籠、讓我有了一個溫暖的棲身之所，還會騎機車載我、會帶我去逛街、會帶我去看電影、會帶我認識各式各樣的事物…………

　　每次我出任務控制不住力道時，海彥總是我替我承擔責任。就連不久前力量失控時也是他讓我穩定下來。只要和他在一起，夜叉的力量就能夠安定下來，我也就不會再害怕這股力量。是海彥帶給了我能夠面對這份力量的勇氣。

　　他給了我那麼多，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我不就是為了報答他，為了能夠待在他身邊，也為了完全控制住體內的力量，才一直戰鬥到今天的嗎？

　　但是，但是我今天又…………

　　「明明就有可以依靠的對象，少在那邊一副孤身一人的樣子，給我做好覺悟！妳早就已經不是單純的妖怪了，妳是林海彥的使魔，是那傢伙的同伴吧！那個傢伙都挺身面對自己的傷痛了，妳還在幹什麼！」

　　「啊────」

　　────我是海彥的同伴，不管對面是妖狐還是什麼，我都會跟你一起把他打飛的！

　　沒錯，我對他那麼說過的。

　　我想待在海彥的身邊，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所以我要成為海彥的同伴，和他一起戰鬥。

　　現在海彥正面臨人生最大的戰鬥，我不是更應該到他的身邊去嗎！

　　────────！

　　突然，夜叉的力量又開始躁動。

　　妳是什麼────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對我這麼問。

　　啊，我知道，我是身懷危險力量的妖怪，我體內有著非常可怕的力量，這個力量說不定會吞噬我的意識。

　　老實說，我還是在害怕。

　　但就算這樣，我也還是想要待在海彥身邊，因為我不僅僅是一隻妖怪，同時也是海彥的使魔，海彥的同伴！

　　所以，借給我力量吧，夜叉。

　　我需要此時此刻，能夠和海彥並肩而戰的力量！

　　────不知不覺，體內的力量不再狂暴，漸漸變的沉穩，但還是不斷的從體內湧出。

　　不知為何，我覺得現在就算和那隻妖狐對峙，我也不會失控。

　　沒錯，現在的話，能行。

　　「呵，終於想通啦。」

　　一旁的孫雅茹露出了既安心又無奈的表情。

　　真難得，會不會連海彥也沒看過她這個表情啊？

　　「道謝什麼的就免了，我才不想要妖怪的道謝。妳現在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聽到孫雅茹的問題，我看了看自己充滿力量的手。

　　其實我很在意為什麼力量突然就穩定下來了，也很在意孫雅茹為什麼要跑來跟我說這些。

　　但那都不是現在的重點，現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

　　────那就是到海彥的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