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雖然塑膠椅各處都有讓人看得提心吊膽的裂痕，但還好都不是會影響支撐點的地方，現在學妹也已經安穩站在上面了。

　　「好！學長我已經站穩了，可以把棉被交給我囉！」

　　即便學妹站在椅子上，也只不過是和涼守差不多高而已，而且學妹的手臂很短，因此她就算舉手也不能像涼守那樣輕易碰到曬衣桿。

　　椅子只不過是給予學妹機會，並不能讓她安穩把棉被曬上去，究竟她會怎麼做呢？涼守要用這雙死魚眼親眼見證。

　　爾後，他把掛在肩膀上的棉被拿到手上整理好後，也準備要交給學妹了。

　　「可別像之前扮裝成幽靈喔，吶，對妳來說可能有點重，拿的時候小心一點。」

　　「扮裝幽靈……？雖然不是很懂，不過我會小心拿的！」

　　「真是的，怎麼有一種哥哥帶妹妹長大的奇妙錯覺呢。」

　　涼守一邊那樣吐槽，一邊小心翼翼將棉被遞在學妹手上。現在的她不能借用物理學的幫助來減輕負擔，必需要靠自己雙手的力量來捧起棉被才行。

　　於此在棉被交棒之際，涼守立刻感受到學妹的雙手正在顫抖。真的能順利拿在手上嗎！？

　　「唔……果然有點重呢。」

　　「不行的話隨時都可以交棒給我唷。」

　　「那、那怎麼可以！我不能這點程度就投降……！」

　　承受棉被重量的她面容緊縮，不僅是雙手因為過度使力而顫抖，她為了維持平衡而使雙腳也抖個不停，於時此刻這樣的動作讓底下的椅子開始左右晃動。

　　一旁的涼守都看的戰戰兢兢，然而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看見學妹終於站穩，現在她轉過身，讓身體面對曬衣桿的方向。

　　「好！已經習慣棉被的重量了，那麼學長……我要上囉！」

　　說完的下一刻，學妹使勁手臂的力量，然後把手上那團棉被舉到空中。

　　從這個動作來看，她是打算像投籃一樣丟上去吧，不過，當她只是把舉在頭上的棉被往後拉時——

　　「咦？欸、欸欸欸欸欸——唔！」

　　隨著一連串的壯聲詞，因為嬌小身軀承受不了往後傾斜的棉被重量，使學妹整個人也跟著往後倒，而最後則是涼守從後面接住棉被才沒讓她發生意外。

　　「小心一點，安全也是要顧及的。」

　　「唔……抱歉，也謝謝學長的幫忙。」

　　「我知道妳很想把棉被曬上去，但可別太拚命喔，那種動作對妳來說太吃力了。」

　　「可是……不那麼做的話，光靠我手臂的力氣是丟不上去的。」

　　學妹垂下眼簾那樣說著，為了加強投擲的力量才把身體往後拉，卻沒想到那小動物的力氣連穩住自己的平衡都沒辦法。

　　就算解決高度問題，仍然有力氣這個難題存在。對此，涼守緩緩道出一個提案。

　　「不然我從後面助攻吧，妳丟出去前我也會推棉被一把。」

　　「學長從後面推嘛………唔，不行！那樣子又變成讓學長幫忙了！」

　　她猛力搖頭否決，似乎決意要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任務，讓涼守只能無奈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要靠自己來完成不擅長的事，實在太困難了。

　　每個人天生都有絕對做不到的事。接受自己的天命，魚不該強迫自己學跑步、猴子不該強迫自己學算術。所以學妹……也不該逞強自己曬棉被吧？

　　涼守想要告訴她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不過此時，學妹彷彿想到什麼般而揚起雙眉——

　　「對了，想到一個好辦法了！」

　　她就像靈光乍現般，站在後面的涼守則是歪起腦袋，等待學妹繼續說下去。

　　「如果雙手力量不夠，那就把雙腳的力量也用上，只要我用跳的，像彈簧一樣咻～的丟上去，應該就有機會吧？」

　　她道出一個似乎可行的辦法，藉由跳躍來增加爆發力，不過……這樣做的前提是這張椅子不能是半壞掉狀態。

　　若學妹刻意用跳的來給椅子施加壓力，那很可能跳起來的瞬間就崩壞了，如此心想的涼守，當然要先出聲制止她這危險的行為。

　　「算了吧學妹，這張塑膠椅本身太不牢固了，如果再用跳的話可能會——」

　　不過說道這裡，涼守頓時像語塞一樣停止說下去，因為現在——

　　「…………」

　　及肩的短髮隨著微風擺動，就算髮絲干擾了她的視線，她那炯炯有神的雙瞳仍是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任務上，彷彿已經停不見周遭的聲音。

　　而明涼守……則是被她那樣認真的側臉給深深吸引了目光，使原本想勸退的想法也在此刻收回了。

　　學妹的覺悟與勇氣完全超出預料之外。就算碰壁也立刻去思考其他辦法，不畏風險、沒有一絲放棄念頭，她就是這麼的耀眼。

　　避免干擾到她，涼守此時後退兩步，現在她僅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禱嬌小少女不要發生意外，最後只要把棉被拋到曬衣桿上，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會成功嗎？還是說力氣小的學妹仍然丟不上去呢？不知為何連一旁的自己都開始緊張起來了。

　　「那麼學長，我要再試試看囉。」

　　學妹再度告知涼守一聲，這次她口氣相當沉穩。但此時的少年連精神喊話都怕干擾到她，於是他只是在後方點頭示意。

　　雖然學妹沒有回頭，但她似乎感受到學長的肯定了。現在，嬌小少女壓低身體重心，然後將膝蓋微彎，有如彈簧一樣儲存身體的爆發力。

　　一直到蓄力極限的那一刻，她伸直膝蓋的關節，然後雙腳猛力一彈——

　　「——喝咿！」

　　臉上沒有分毫猶豫，學妹用盡最大力氣將手上的棉被拋在空中。

　　棉被脫離她的雙手，這一刻的時間流動彷彿變的非常緩慢，白色又厚重的棉被以拋物線的曲線高掛在空中的最高點。

　　——然後緊接著，墜落。

　　「——」

　　棉被隨著地心引力開始下墜，只要半秒就會定出結果，能行嗎？學妹拋上去的高度夠高，但是能好好掛住嗎？還是說掛上去的兩側重量不平衡而從曬衣桿上滑下來呢？

　　站在後面的涼守屏住呼吸，現在精神全集中在自由落體的棉被上面。他繃緊神經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接下來，伴隨著學妹雙腳回到塑膠椅上的那一刻，棉被也終於觸碰到了曬衣桿。

　　「………………」

　　晴朗又清晰的空氣此時變得沉寂，然而，少年及少女看到最後的結果是——

　　……………………

　　…………

　　……


　　——棉被安穩掛在桿子上，沒有任何滑下來的跡象。


　　「成功了……？我成功做到了！？」

　　學妹先是愣了兩秒，然後等她看見白色棉被安然掛在曬衣桿上後，她也終於讓僵硬的面容綻放出鮮花般的笑容。

　　「學長看到了嗎！我成功做到了……我靠自己的力量把棉被曬上去了！」

　　她一邊用手指指著曬衣桿上的棉被，一邊將臉龐轉到涼守的位置，沒有一絲一毫的隱藏，她將歡喜和激動的心情全都顯露在身體每一吋上。

　　——她真的成功了。

　　突破不可能的困難，勇於面對風險，對「不放棄」的執著宛如綻放光輝的利劍，成為她最強大的武器。

　　看到那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少女，讓涼守在心頭湧現一股莫大的感嘆。

　　「啊啊，太美了，有幸見到這如此動人的一幕，我這一生總算沒有白活了。」

　　他裝模作樣地做出擦乾眼淚的動作。讓站在椅子上的學妹面露苦笑。

　　「學長說的太誇張啦，不過我也非常緊張，現在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呢。」

　　任務結束後剩下的時光，兩人的談笑聲為這明朗的好天氣增添許多色彩。現在，曬棉被的任務也總算是皆大歡喜了。

　　「總而言之，恭喜學妹成功獨立囉，不過話說回來啊……」

　　「嗯？」

　　「就在剛剛妳把棉被拋上去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那件草莓圖案的粉色內褲唷。」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學妹眨了兩眼後才反應過來。而下一秒她立刻臉紅到耳根子去，然後下意識將雙手貼在臀部上。好似在保護著不該被別人看見的內褲。

　　不過，當她雙手觸碰到自己屁股上的布料後……

　　「欸？等一下！我明明穿的是短褲耶！怎麼可能被學長看到內褲呀！」

　　「哦？居然沒有否認裡面穿的是草莓內褲嗎？」

　　「……唔！啊啊啊——學長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啦！」

　　學妹整個人轉身面向惡作劇少年，被那樣逗弄讓她的臉龐和頸部都激動地發紅。她踮起腳尖，大聲斥責那位沒有一絲悔意，還正在捧腹大笑的學長。

　　不過，同時也在這個瞬間——

　　「——！？」

　　脆弱的塑膠椅終於承受不住壓力而開始崩壞。似乎因為踮起腳尖的壓力讓支點終於到了極限。

　　此時缺少一角的椅子重心偏移。讓站在椅子上的學妹眼中的世界開始傾斜。最後，她的身體也逐漸往缺失的那一角的方向傾倒。

　　「…………！」

　　同一時間，原本還笑得開懷的明涼守，就在看到學妹即將從椅子上摔下來時，也讓他在內心立刻響起了紅色警報。

　　「——危險！」

　　在大腦接收訊息之前，涼守的身體就先行動作了。他下意識向前跑，打算在學妹跌落到地面之前，趕緊用自己的雙手來接住她。

　　「——」

　　砰咚，地表揚起的沙塵漫天在空氣中，塑膠椅也因為擠壓的力量而被彈到某個遠處。

　　不過，為了不讓學妹跌倒受傷，涼守硬是用自己的身體接住了，但也因為事發太過突然，讓他最後站不穩腳步而跌坐到地板上。

　　「啊痛痛痛……」

　　臀部受到地表撞擊使涼守不禁閉起雙眼發出哀號聲。不過此時此刻，等待他們從那樣的混亂中回過神時——

　　「…………」

　　涼守緩緩睜開雙眼……而被抱在懷裡的學妹也在這時候抬起了頭。

　　微風輕輕地從一旁吹拂而過，此刻的少年以及少女，他們就在臉龐快要碰到彼此鼻尖的距離下……


　　——四目相對。


　　「——」

　　清澈的水汪汪大眼如兩顆綺麗的寶石，白皙圓潤的臉蛋佔據了涼守眼底的世界。她小巧柔軟的雙手正輕貼著自己的胸膛，女孩子獨有的甜香悄悄滲透進鼻腔，就連臉龐也能感受到對方的每一次呼吸。

　　兩人當下彷彿被按下暫停鍵般都失去了動作，好似受困在永恆的靜止中。

　　一直到先回神的那個人打破了這陣沉默。

　　「欸……欸欸欸欸欸！？」

　　學妹眨了兩眼，然而，等她意識到現在身處的狀況時，她也立刻推開抱住自己的少年，然後挪動臀部退後了幾步。

　　「……啊、啊！學長抱歉了！」

　　似乎因為剛剛尷尬的肢體接觸，讓學妹在和涼守保持一定距離後，她以側身面對自己的學長，並在一旁抱膝坐在地上，接著她繼續說道。

　　「沒、沒想到椅子真的壞了呢！不過也謝謝學長救了我……你有受傷嗎？」

　　為了不讓氣氛變得尷尬，學妹避開一些曖昧的字眼，同時她臉龐上尚未消退的紅暈也讓她把臉埋進膝蓋來掩飾害羞。

　　另一方面，原本一直沒有反應的明涼守，就在學妹說完那些話以後，也總算是回過神了。

　　「沒事啦，還好我眼明手快，椅子會壞掉也在我的預料之中唷。那妳呢，應該也平安無事吧？」

　　「嗚嗯，應、應該沒什麼大礙吧，謝謝學長的關心……」

　　尷尬的氛圍暴露在空氣中，兩人都避免接觸曖昧字眼，有如將剛剛發生的事當作沒發生過一樣，彼此只是在互相確認安危而已。


　　——原本應該要是這樣子才對。


　　「話說回來，剛剛那麼近看才發現，沒想到學妹的臉蛋那麼光滑呢。」

　　「欸？」

　　此時，那應已經充斥著尷尬氛圍的現在，卻在死魚眼少年道出那句話之後就徹底扭曲了氣氛。

　　他有如不將方才的肢體接觸當成一回事，那樣如玩笑般的言語直口鑽進了學妹的耳膜裡。

　　「學妹應該沒有化妝吧？不必打扮就有嬰兒般的肌膚，怪不得常常被誤認成小孩子呢。」

　　「…………」

　　「而且妳有點太輕了，剛剛抱住妳的時候都讓我想起以前抱的親戚家小孩，不好好補充營養可不行唷。」

　　涼守一句接著一句，他將方才不久發生的親密接觸，就像平時閒談那樣看待著，讓學妹此刻臉龐發燙到快可以煮熟一顆蛋了。

　　「咦，話說妳從剛剛到現在臉就一直很紅的樣子，怎麼了嗎？難不成還在為穿在身上的小秘密被揭穿一事感到害羞？」

　　就這樣，一直悶不吭聲的學妹此時站了起來，她有如著急到連身上的塵土都忘記拍去，就這樣低著頭快步朝著宿舍大門的方向走去。

　　「欸，妳要先回去了嗎？怎麼一句話都不講了，難道我惹妳生氣了？」

　　「沒有生氣，只是學長你……」

　　「……嗯？我？」

　　「只是學長你、你……………………啊啊啊算了，不想再跟這塊大木頭解釋了！」

　　「……大木頭？咦……我嗎！？」

　　學妹紅著臉頰那樣大聲罵道。但不明所以的涼守只是露出困惑的表情，好似不解學妹為何那樣破口大罵。

　　於時此刻，走到大門前的嬌小少女又停下了腳步，然後等她拿出口袋裡的門卡後，她接著以側臉面對還坐在地上、愣在原地的涼守說道。

　　「對了，上次說好要回報學長的事，我也已經在準備中了，所以再麻煩學長等我一下……就這樣，我要先回去了！」

　　她倉促地將該交代的事情說完後，接著她把門卡放在讀卡機讀了一下，讓大門緩緩地向右邊敞開。

　　最後，她就像趕著回去般，快步走進宿舍大樓裡面去了。

　　「…………」

　　學妹的情緒變化讓人摸不著頭緒，突然那樣異常的舉動，讓死魚眼少年只能困惑地盤腿坐在廣闊的空地上，獨自一人思考著。

　　「……學妹突然間是怎麼了，既然不是在生氣的話……難不成真的害羞了？」

　　他托起下巴，直到現在還不理解方才學妹的那種反應。然後他試著把剛剛發生的整段過程在腦海中重新整理，一段一段尋找蛛絲馬跡。

　　「嗯……學妹在被我戲弄後，接著從椅子上摔下來……然後我趕緊去救她……接下來就是——」

　　將各個片段串聯起來的最後，涼守此時想起了與她雙眼對望的那一刻。

　　「難不成……是和我靠太近的關係？」

　　他再度從腦海裡的資料庫得出了解答，很多戀愛小說或愛情漫畫似乎都有那種橋段，而大部分男女主角的反應都是紅著臉把彼此推開。

　　看樣子這就是學妹異常態度的原由吧。因為彼此靠得太近，越過男女之間應保持的適當距離，讓她因此害羞了。

　　只不過……像那樣戀愛喜劇時常出現的曖昧劇情，對明涼守這個人來說——


　　「——不是很理解呢，就只是臉稍微靠的近一點而已，到底有什麼好害羞的呢？」


　　他歪起腦袋，不懂其中的奧妙，而他也不打算讓疑惑困在腦子裡面太久，那麼難懂的問題不適合自己一個人思考。

　　於是他暫時將問題拋諸腦後，然而他也緊接想起了方才學妹提到要給自己回禮這件事情。似乎她還在準備著什麼需要一點時間。

　　「……照這種節奏來看，難不成是要做手工巧克力？又或者是手做便當？女孩子總是怕失敗，所以需要花點時間來練習吧。」

　　那樣想著的涼守此時緩緩站起身子，他拍去沾染在褲子上的塵土。不管學妹接下來要準備的是什麼，他都會欣然接受這份禮物的。

　　「嘛，等待也是享受的一環，總之肚子也餓著了，該為美好一天的開始獻上什麼美食呢？」

　　高掛在天空的藍天白雲有如早晨的祝福。就這樣，涼守扔下所有複雜的疑問，他帶著悠哉的心情，想著今天早餐該吃什麼才好。


　　「果然還是來個經典套餐吧——雙倍熱狗蛋餅配冰奶茶……不過聽說早餐店奶茶喝了很容易拉肚子，應該只是都市傳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