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這個單子,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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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17
萬物皆有靈。
可能很多人都有這種感受:你曾有一樣自己很寶貝的東西,可能是父親給的一支老舊鋼筆,可能是一把用了很久的鈍菜刀,或是一個連按鍵都有些接觸不靈的鍵盤。
無論別人買了多好的東西給你,讓你把它換了,你也照做了,可你比較了之後卻往往覺得,根本沒有那個舊的好用。
即便它又破又爛。
即便它很便宜。
即便它落後到了連官方都停產的地步。
你還是覺得,自己用順手的東西,才是最棒的。就好像一個認識許久的老搭檔,只要一個眼神,他就會遞給你一張你正需要的溼紙巾,而你則順手丟給他一個打火機—那感覺美妙極了。
好像這件東西是活的一樣,如果它真的是活的該有多好。
你是對的。
它就是活的。
就如上帝創造了人,而你創造了「他」。
我有一張用了很久的書籤,在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我在翻看一本我現在已經忘記名字的小說時,不小心讓那張書籤折了一個角。那是爺爺送給我的,我一直很珍惜,也很小心地使用,唯獨那一次大意了。
當時還是孩子的我,很沒骨氣地大哭起來—媽媽安慰了我好久都沒用。
而在一邊小口小口抿著茶的爺爺說了一句話,讓我不好意思地停下了哭聲,「阿樂,你覺得現在最該哭的是誰?」
也許爺爺當時的意思是,最該哭的是正在安慰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母親—因為我給她添麻煩了。
但我當時在爺爺詫異的目光下,小聲而幼稚地對著那張白色的小書籤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傷害了它,所以我該向它道歉,它比我更有資格哭。做為補償,我甚至還為它取了一個有些隨便的名字—書書。
當晚,我在自己的小床睡覺,帶著淚痕將書闔上,小心地把書籤夾在書裡。當我平躺在床上,閉起眼睛的剎那,卻感覺到一雙冰涼的小手撫上了我的臉頰—
「謝謝……」
我當時驚訝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身穿白色紗裙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宛若童話故事裡會出現的人物。那滿是溫暖氣息的棕色長髮、精美的五官,讓我第一次發覺,原來世界上還真的有比媽媽還要漂亮的女人。
她的身軀隨著白色紗裙輕輕飄動,看上去沒有分毫重量,輕柔的舉動配上如羊脂般白皙的皮膚,在這一刻顯得更加輕盈,青色的瞳孔宛若翡翠一般渾然天成,深邃而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阿姨,妳是誰?」我當時覺得很不好意思,還使勁擦了擦眼角,希望能把最後的淚痕拭去。
女人手中飄浮著那張爺爺給我的白色書籤,「我是書書啊。」
從此以後,它,變成了她。
因為她,我成為了「物靈師」,同時兼顧著爺爺留給我的那間當舖。至於你說物靈師是什麼,嗯,這是我為這個職業取的名字—因為這個職業是我發明的。
聽起來是不是挺帥氣的?
可惜社會上並不承認這個職業,我在其他人的眼中,依舊是個年輕的當舖小老闆。至於收入……大概也只夠養活我自己。
我接手過很多別人不要的東西,花了最低價把它們買下,然後把它們放到店門後的倉庫裡。
而書書,則在一旁告訴我,究竟有哪些物品有靈—就如她那樣的存在。
區別在於,它們都沒有被自己的主人取名,所以無法出來,甚至無法誕生完整的神智。是的,取名字是物靈誕生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她希望我為那些東西取名字。
我問她是不是因為其他人看不到妳,感到寂寞,所以想找些同類?
她告訴我,不是,只是單純覺得,擁有姓名,是一件無與倫比的幸福之事。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面帶微笑,猶如當年,未見分毫蒼老,時間沒有辦法在她身上留下絲毫痕跡—即便到現在也是這樣。
至於那些物品如何才能有靈,我並沒有辦法樹立一個極為精確的條件,一來是不願意花精力;二來,物品產生靈的條件也的確不甚穩定。
目前能確定的條件,有兩個。
一個是時間,另一個就是人對物品的情緒。如果假設靈的誕生條件為X,就是—
時間×情緒濃度=X。
這就是我認為的公式。問題顯而易見,雖然時間可以用鐘錶這種偉大的發明來計算,可是情緒濃度的測量,至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可以做到的。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來到我的當舖裡,對於自己當掉的物品表現出不捨的人,即便那件物品並不算老舊,也有很大可能存在靈的情況。
而老舊之物,似乎只要使用的時間足夠長久,僅僅依靠微小到連主人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情緒,便可以達成靈的誕生條件。
既然是當舖,那麼毫無疑問,這裡最不缺的就是這種東西。
所以,到了現在,只要我待在當舖裡,就可以聽到正常人聽不到的嘰嘰喳喳討論聲,無比熱鬧。這說起來有點像鬼故事,頗為嚇人,但其實習慣了,只會覺得吵而已。
他們有男有女,也有些是長得奇形怪狀、我不認識的生物。他們有些時候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吵鬧不休;有些時候則是孤僻不語,就好似牆角那位已經哭哭啼啼了兩年的短髮小女孩,她一直沒有從被主人賣掉的陰影中走出來。我叫她笛笛,因為她的本體就是笛子,至於主人賣掉她的原因—是因為男朋友送了她一支更高檔的笛子。
和人類不同,年紀大了,對社會產生不了太大用處的時候,我們可以退休過自己的小日子,然而如果是物品……
進入當舖後賣不掉已經是他們最好的歸宿了。
人沒用,還可以活,即便活得不怎麼樣;可是如果一樣東西沒用……只會被拋棄,甚至被毀滅。
所以有時候我會有種自己是孤兒院院長的感覺,這也許是我一直找不到女友的原因—「拖油瓶」永遠都是戀愛和婚姻的障礙。
「別哭了,也許她以後會把妳買回去呢?」書書一如既往的溫柔,彷彿大姊姊般地安慰著小妹妹。
「前提是她願意支付超過原來十倍的價錢。」我看了看這個月的帳單,恍惚間只覺得一道綠光沖天而起,那顏色就和股票的跌停板一樣,不由得哀嘆一聲。
笛笛哭得更大聲了,顯得越發可憐,書書則瞪了我一眼。
「阿樂,在嗎?」
一道洪亮的聲音在店門外響起,我知道這是王程的聲音,他是我從小的死黨,和我一樣不愛讀書,是老師、大人眼中的搗蛋二人組。
事實上,那些混蛋事都是他拉我去做的,而每次結果都是我爸打我比他爸打他要狠得多。
不過,他雖然沒有在學業上取得太大的成就,卻從父親那裡接手經營了一間海鮮超市,生意比我這慘澹的當舖強了無數倍。
因為去那裡買海鮮的人,有錢人比較多;而來當舖的傢伙—基本都是窮鬼。
王程直接推門進來,接近一百九的身高差點頂到了我店裡的老吊燈,他用那對小眼睛很有神地朝我眨了眨,「最近生意好嗎?」
「好得不得了。」我沒好氣地逞強著,「還有,你剛才踩了躺在地上的某個傢伙的下巴。」
「哦,你知道我看不到他們……抱歉。」王程一愣,尷尬地笑了笑。
他雖然看不到物靈,卻是唯一願意相信我的人,這也是我們能夠成為死黨的最大原因。
我曾問他為什麼願意相信我,他回答說因為在路上撿到錢還會上交給警察叔叔的白痴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我接受了這個理由,然後踢了他一腳。
「有一單生意,你接不接?」他用手指摸了摸我面前的桌子,然後像個苛刻的資本家一樣看自己的手指上有沒有灰塵。
他指的生意,便是物靈師的生意。托我可以看到物靈的福,糊里糊塗地曾經替一些人處理了點在他們眼中匪夷所思的事,從此以後神棍界就多了我這麼一號人物。
我曾經很認真地告訴他們物靈和鬼不同,但他只是一臉敬仰地看著我說:「大師,您說得都對。」
……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我一臉不情願地……迅速搶過他手上的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離我的店不是太遠,騎自行車就能到。
王程笑吟吟地意有所指,「看來你最近真的很窮。」
「這是勤勞致富。」我咬牙切齒地回嘴,然後從後面一本雜誌中抽出了書籤,這也是我的習慣,去辦事都會帶著書書。
做為物靈,他們不能離開本體太遠。
我曾經一個人跑出去很久,回來後她那彷彿被遺棄的樣子—愣愣地盯著我曾用她夾過的每一本書,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我再也不想看到那個畫面了。
將王程送走後,我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明明是中午,卻看不到半點太陽,感覺有點沉悶。
現在是下午一點,我從店裡拖出那輛款式有些過時的自行車,捏了捏輪胎,發現可能是太久沒騎的緣故,氣好像嚴重不足。
搔了搔腦袋,我又走回店裡,對著那個我一走他就佔了我的椅子的男孩問道:「我把你放哪了?」
「自己的東西不歸類整齊,丟三落四真是壞習慣!」一頭灰色的頭髮、衣服看上去也有些髒的男孩,滿臉不屑。我叫他淘氣,他的本體是個打氣筒,曾有幹爆我三個輪胎的可怕戰績—所以我不敢惹他。
他的來歷也沒什麼出奇,是對面那個修車舖的老闆不想幹了,準備回老家休養,便把這個打氣筒以三個硬幣的價格賣給我。
對此他一直耿耿於懷,說他幹的活加起來遠不止這個數。
我有注意到,他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又大又亮的眼睛都微微發紅。我知道他大概從沒忘記那個修車舖,即便那個位置已經被一個有著水桶腰的大媽占據了。那水桶腰大媽開了一家雜貨店,東西挺便宜的,有一次我忍不住去買了點東西回來,讓淘氣好久沒有和我說話,小臉也臭臭的。
這也是當然的,誰都無法擺脫對「曾經」的迷戀,即便他只是個過了氣的物品。
在我讓這個一臉傲然的小鬼替自行車胎打足了氣後,便在他的監督下把他放回了鞋櫃的旁邊,他說這叫物歸原主—他懂得真不少。
事還沒完,處理這種事,我覺得還是安全第一,我再也不想經歷被一只木桶砸到枯井裡,手機卻不能用之類的窘境了,那次真的差點沒被餓死。
所以我需要保鏢,我用一種商量的口吻問著淘氣,「淘氣,胖次在哪?」
「胖次是我的!」淘氣瞪大眼睛望著我,灰色的瞳孔毫不掩飾對我的憤怒。
這店裡的一切都是我的!你這混蛋小子!我只是時常記不住把你們放哪而已!
我很想這麼和他說,以表現我對這家破落店舖的歸屬權,不過看在我自行車的分上,我覺得還是表現一下我做為成年人的大度要來得更為理智一些,「好好好,是你的,但只是借我一下嘛,你看,我最近指甲也有點長了……」
「哼!」
啊,這小子實在讓人受不了啊……我什麼時候買個汽車輪胎累死他!
「淘氣。」書書這時輕輕喚了一聲這個死小鬼的名字,然後就看到這個男孩嘟著嘴,滿臉不情願地將雙手小心伸出,露出一隻正在呼呼大睡的米色倉鼠。
這隻倉鼠仰躺在淘氣的手上,小肚子一起一伏,四肢大開,盡情舒展的懶洋洋感覺讓我也很想跟著睡一下……停!
我打了個激靈,是的,我還得幹活呢,不然下個月我就只能啃這間當舖的門牌了!
「胖次、胖次,醒醒……」我毫不留情地叫醒了這個大白天睡覺、懶惰而讓人羨慕的傢伙,「我把你放哪了?今天跟我出去辦事。」
胖胖的倉鼠迷糊地摸摸肚子,然後聽到了我對他說的話,驀然在淘氣的手心上站得筆直,若不是那凸出的肚子太破壞他的形象,可以說氣勢十足,「別叫我胖次(日語パンツ的諧音,意為內褲)!變態!叫我哈姆太郎!」
「好的,胖次。」
「……」
這隻喜歡看動畫片的倉鼠,本體是一個功能繁多的瑞士刀,他瘋狂崇拜著那位畫鼠類的河井律子,認為她是聖母般的存在。
最後我在茶几最下面的抽屜裡找到了他,然後一邊用他剪著指甲一邊往外走,「老帚,麻煩掃下地啊……」
一個身高只到我膝蓋、身穿蓑衣斗笠的老者自門邊的鞋櫃裡突然冒了出來,看著我輕輕點了點頭。
他一直不太喜歡說話,沉默得像塊石頭。他是被上任店主、也就是我爺爺買進來的,而我則喚醒了他。
每一件物品,我都想辦法物盡其用。因為這是他們存在的意義,沒有發揮自己本身的作用,他們會變得越來越虛弱,直到死亡。
屆時,那件物品,就真的僅僅是一件物品了。
我推著老舊的自行車,然後熟練地跨了上去,看上去挺像那麼回事的—可是我其實根本不會騎自行車。
我拍了拍黑色的車把,旁邊便出現了一個戴著護目鏡、穿著工人的多口袋米色工作服、約莫十一二歲的雙馬尾小女孩,她正滿臉感激地看著我。
「妳看,我說了淘氣會聽話的,聽我的,他不敢欺負妳!」我拍了拍胸脯,彷彿黑社會大哥在替新入門的小弟打氣。自從被淘氣發脾氣地接連弄爆了三個自行車胎後,小女孩就一直挺怕他的。
我很欣賞這個小女孩,十分慶幸當時喚醒她的自己為她取了一個帥氣的名字—貞德。
更重要的是,只要我騎著貞德自行車,我甚至可以參加花式自行車選拔,這點可以說極大滿足了我這個運動廢柴的虛榮心。
她每次都被我事後的誇獎弄得臉紅紅的……哎,比起那個喜歡霸佔我椅子的小子,簡直就是個天使。
對於我的話,書書在一旁微笑不語,胖次則在我的肩膀上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我的腳輕輕在腳踏板上一點,自行車便四平八穩地前行,隨著涼風吹過臉頰,把我的髮絲吹向腦後,讓我分外有一種滿足感。
書書則坐在自行車的後座上,按理來說,做為物靈的她完全可以飄浮在我身邊,只要書籤的本體在我的口袋,她便可以毫不費力地跟上我。
我也曾經問過她這一點,她那時告訴我,各種意義上,這樣可以離我更近一些。
假如自己是人類該有多好—這大概就是她的想法。
每個生靈都有選擇自己喜好的權利,即便這個喜好讓人心裡發酸,所以我並未糾正她這種想法,只是讓她就這麼坐著,並說她總有坐膩的一天。
她則微笑回答:要是你死了,我就不坐了。
書書並不避諱在我面前說這個「死」字,她沒有太多死亡的概念,可能對她來說,生命的起訖更接近一張單程的電車票。
是的,在本體不被嚴重毀壞的情況下,物靈只要被使用,就永遠不會死;或者說,只要物靈還存有「我還有用」這個想法,他就不會死。
但如果長時間不被使用,因而導致這個想法產生動搖的那一刻,物靈便會開始虛弱,最後絕望地發現「我沒用了」,瞬間死去。
精神可以完全決定物靈的存在,而身為人類,是我沒有辦法跨越的極限。
閒話不提,目前我接到的委託是來自當地最大的珠寶行的所有家族—葉氏。對方是近乎百年的珠寶老店,並且以信譽良好著稱。
而葉氏的掌舵人、已經徘徊在死亡邊緣一年的葉采欣女士,自上個月終於在醫院故去後,她的三名子女最近可算鬥得不可開交,直到上個禮拜法院做出了財產繼承分配的判決才消停。
當然這種事和我一個當舖老闆,或者說物靈師沒有一丁點關係,真正讓他們來找我的原因,是出於一間鬧鬼的老宅。
自八十四歲的葉采欣去世後,這間老宅就開始鬧鬼。值得慶幸的是,除了長女葉桑從二樓窗戶摔下來導致小腿輕微骨折外,倒還沒有發生什麼更可怕的事。
而我的委託人,就是這個叫葉桑的大媽。
當我來到委託人的住所前,第一件事就是把懷裡的那封信打開,確認上面的確寫的是「老宅」兩個字。
眼前的這幢建築與其說是老宅,倒不如說城堡。
這是一座帶有強烈巴洛克風格的橢圓形建築,約莫有一小半鑲嵌在小山坡上;尖銳的塔頂讓人想起中世紀神話中在城堡上棲息的石像鬼,那灰色的磚石也讓人格外感覺到一種歷史的沉重感。
有錢人的世界,果然不是一個要為下個月生活費發愁的傢伙可以想像的。我隔著口袋摸了摸自己乾癟的錢包,發覺如果不仔細摸,恐怕我都不知道錢包在哪個口袋—因為它實在太薄了。
我小心地翻開牆上的金屬蓋子,發現那是個視訊電話,打量了半晌,終於按下了上頭唯一的紅色按鈕。
一個身穿黑色西裝、面無表情的中年男子出現在螢幕上,「請問您是哪位?可有預約?」
「是你們讓我來的。」我舉起信封,在螢幕前晃了兩下,便看到這名中年男子露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禮貌性笑容,「哦!是大師啊!」
「我不是大師。」我企圖向他強調自己不是捉鬼的。
「大師真謙虛,和王老闆說得一樣,呵呵。」
「……」我頓時感覺自己有些無力,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王程那個混蛋到底說了什麼?
「呵呵,大師。」胖次這隻倉鼠在我耳邊嘲笑著。
「閉嘴,胖次。」
「叫我哈姆太郎!」
「好的,胖次。」
「……」
重複著不知道多少遍的無聊對話,我在一名女僕彷彿見鬼一樣的眼神中被引領進去—她大概覺得我自己一個人自言自語的樣子很恐怖。
我很想告訴她,她只是看不到我看到的東西。但想必那會讓她更害怕,同時徹底奠定了我「大師」的身分。
我被帶進一個橢圓形的大廳,頭頂鏤空的雕塑纏繞了大廳頂部一圈,中間巨大的吊燈使用無煙的白色蠟燭,散發古樸氣息的燭光將沙發下的絨毛地毯陰影處照亮—這是一個極盡奢華的會客室。
可惜才做出這個評價的我,此刻的注意力沒有辦法放在這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上,面前有三個人,一男二女,年歲看上去都不小,足以做我的長輩。
坐在中間最大沙發上的,是一個身材極為消瘦的女性。她看上去已經快六十歲了,精神卻很好,甚至還很張揚地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晚禮服,臉上只化了淡妝,神情冷漠,我注意到她的身邊還有一根拐杖,可能行動不便。
左邊一個稍顯年輕一些的中年男人,五十歲左右,眼皮浮腫,身材微胖,帶著一抹讓我有些不舒服的微笑—我決定等會離他遠點。
而右邊的椅子,是一個剛過四十的女性,濃妝豔抹,左手還提了一根女性的細長捲菸,旁若無人的吞雲吐霧,好像完全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好吧,我猜這就是最近鬧得都快成連續劇的遺產紛爭三人組了。
「我聽說,在這個……嗯,神祕的領域,你很厲害。」最為年長的大媽看我的樣子就好像是在替一件珠寶估價,「我是葉桑,他們是我的弟弟葉輝和妹妹葉青。」
「叫我阿樂就好。」
我自認為禮貌地笑了笑,但看起來這位葉桑似乎不太滿意我的態度,我看到她皺了皺眉—嘖,這表情和看一隻蒼蠅沒什麼區別。
「她在看不起你啊,大師,快變個戲法嚇唬她!」某隻倉鼠在我的耳邊叫喚,讓我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笑容好像有點僵硬。
死老鼠,最看不起我的是你吧?嗯,等我領到了生活費,立刻就去買隻貓養……
「阿樂,這裡有物靈。」
一直沒有說話的書書,一開口就說了個讓我心中一跳的訊息,「知道了,一會再說。」
得知這個消息的我,心中安定了不少,既然是物靈,那就是我的職業能力範圍了。
「你在和誰說話?」濃妝豔抹的葉青不滿地挑起眉看了我一眼,然後對著坐在沙發上的葉桑說:「大姊,這就是妳找的人?只會裝神弄鬼?」
「不管怎麼說,現在這屋子的確有鬼不是嗎?」另一位也不閒著,那個葉輝皮笑肉不笑地輕輕刺了一句,「這裡有鬼,根本不用裝。」
「我才不信這世上有什麼鬼!」葉青瞪著葉輝,嘴脣上嫣紅的脣膏散發著一種讓我有點噁心的反光。
「那妳當時逃什麼?」最後還是葉桑這位大姊冷冷的一句話讓葉青閉上了嘴,然後對我矜持地點點頭,「見笑了,現在,談談委託的事吧。」
總算進入正題了,我對這個家庭的糾紛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只想得到屬於我自己的生活費。
當我被她邀請坐上沙發,柔軟以及適度的彈性讓我有種想整個人倒進去的慾望,手指垂下,摸著真皮製的沙發皮,柔軟中略帶暖意的觸感告訴我其價格不菲。
之後,我從剛才那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手中接過了一杯紅茶,我並不是很喜歡這杯茶飄著的奢靡味道,相反的,可能更喜歡街邊自動販賣機的即溶咖啡多一些,所以只是禮貌性地抿了一口,便將其放下。
「我需要你幫忙找一條寶石項鍊。」
我沒有搭腔,僅僅知道僱主的要求是不夠的,她必然還會告訴我更多的事,比如為什麼選擇我。
「……這一條寶石項鍊是我母親年輕時得到的,曾被稱為『天空的魅惑』,是我葉氏最重要的鎮店之寶,它應該就在這間老宅裡。」
「應該?」我抓住了葉桑的這個用詞,這其中充滿了不確定的意味,「這個詞好像太曖昧了一些吧?」
「我曾經以為母親為了度過幾十年前的危機,把它賣了,可最近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她的日記上面寫了至少到去年為止,這條項鍊都還在我母親手上。」
「而妳的母親在去年住院,最後住的地方,就是這個……」我仔細斟酌了下用詞,最後還是隨著他們的思路說出這個讓我有些彆扭的名詞,「老宅?」
「是的。」這個表情冷漠的女人終於勾起了嘴角,算是對我贊許地一笑,充滿了由上至下的優越感。
葉桑原來是推測的。
這時我看到書書站在我面前,朝四周指了指,搖搖頭,「我們被鎖住了。」
看來是個警戒心很高的物靈,「鎖」便是這個物靈的能力吧?
「而你們找我來的目的,是因為這間屋子常會把你們鎖起來?」我的話剛說出口,便清楚看到三個人的臉色同時變了,於是我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怎麼知道?」那位一直瞧不起我的葉青,此刻似乎忘記了剛才對我的態度,結結巴巴地問。
我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因為一道門窗上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