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迴-DREIZEHN- 迷林-FOREST- (03-2)

　　「嗯……這裡是……」

　　依循微弱燈光的引導，路易斯慢慢從沉睡中睜開眼睛。他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視線模糊，全身無力，意識飄浮不定，記憶有點混亂，不太記得之前發生了甚麼事。

　　「終於醒來了嗎？懶睡鬼。」這時，一把清脆的女聲在他的面前響起。她低頭俯視著路易斯，確認他醒來後，才站到一邊去。

　　「你……是……！」路易斯努力把視線集中到聲音所屬的身影上。起初，他的視線仍然模糊，難以聚焦；但慢慢地，事物的輪廓和色彩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一看到身影頭上的翠綠，以及身上的雪白，他頓時完全醒過來。

　　──是在精靈之森裡從後刺中自己的白色身影！他頃刻記起自己昏倒前發生了甚麼事。

　　「是你！你是想殺我嗎？」路易斯嚇得差點彈起來。他縮到一角，警戒地問。

　　「才不是！要是沒有我，你早就被森林裡的精靈殺死了！」怎知，身影卻叉著腰否認，她不滿意路易斯的指控。「早知你是這種人，就不救你了！人類都是不懂得知恩圖報的嗎？」

　　「諾凡蘭卡，不可以對別人這麼無禮。」這時，旁邊有另一把年輕但又沉穩的聲音冒出。被稱為「諾凡蘭卡」的身影一聽，鼓嘴抗議，但似乎無效。

　　「你們是？」另一把聲音的出現，路易斯這才發現這個空間不是他跟綠白身影二人。他放眼望去，只見自己身處在一所以木製成的小屋裡。屋裡除了他，還有兩位女性。剛才沉穩聲音的主人正坐在自己身前的木桌旁，她看起來二十齣頭，全身都是橙紅──長髮橙紅如火，髮尾像是燃燒的火舌；她身穿像是用火構成的橙黃長裙，而在長裙底下，能夠看見一條長滿金黃鱗皮，像是蜥蜴的鮮紅巨尾。他再仔細打量眼前的綠白身影，現在的她沒有像在森林遇見時那樣被白色──應該是雪白的全身斗篷包裹著，而是披著一件半透明的薄紗。在隱隱若現的薄紗下所穿的是一條翠綠長裙，長裙從胸前長至腳踝，貼身的剪裁把她美麗的身段勾勒出來，簡潔的設計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路易斯再抬頭看，這才發現她無論是頭髮和雙眼都跟祖母綠一樣顏色，隨意散在兩肩旁的曲髮飄逸如風──那不是單純的感覺，而是頭髮看起來像是帶有翠綠之色的微風一樣──

　　「火精靈和……風精靈？」路易斯只是憑藉自己在書上所看的知識猜測。他很希望自己猜錯，但有著翠綠之色的精靈，他只能想到風精靈。

　　「那麼快便猜到，看來你還不算笨的。」諾凡蘭卡一笑，肯定了他的猜測，同時也滿意他的思考速度。

　　「你不是被關在領地的嗎？」路易斯忍不住驚呼。把他用不知甚麼方法弄昏，並帶到這裡的，居然是全世界只有一位，理應受到監視，不能離開自己領地的風精靈？這怎麼可能？

　　「你這人真失禮！這裡就是我家！還有別叫『風精靈』、『風精靈』的，我可是有『諾凡蘭卡‧西爾芙』這個名字的！」一聽路易斯的話，諾凡蘭卡頓時又焦躁起來，她還順勢自報了全名。

　　「甚……」「西爾芙」……那真的是風精靈無誤了。路易斯張大了嘴，不敢置信。

　　「好了，別再胡鬧了。」這時，一旁的橙紅女性打斷了二人的對話，諾凡蘭卡也沒好氣地坐到一旁。

　　「請問你是？」路易斯轉向橙紅女性，問。

　　「我是火精靈一族的族長，史卡蕾亞‧莎羅曼達。火龍之子，是我們把在林中迷路的你救回來的。」橙紅女性──史卡蕾亞說得有禮，但沒有向路易斯點頭，而是以帶有威嚴的語氣平述。

　　「別騙我了，我明明是被刺中然後昏迷的。」眼前居然是火精靈和風精靈的族長，路易斯心裡禁不住驚訝。他想問更多，但知道現在不是那個時候。他質問：「為什麼要抓我？」

　　「也許你不理解我們的手段，但的確是救了你。」史卡蕾亞回應。她的說話語氣穩重而帶有威嚴，有種令人覺得她說的話就是事實的魔力。

　　「謝謝你們，那麼我是時候要回去了。」路易斯向二人點頭。雖然不知道詳細，可能自己真的是被救起，但這就算了。他不想糾纏更多，決定離去，但走到門前時，卻被史卡蕾亞一句攔下。

　　「你不能離去。」她說。

　　「為什麼？」路易斯回頭，問。

　　「因為纏在你身上的危機仍未解除。」史卡蕾亞解釋。

　　「甚麼危機？我已經醒來，又沒有受傷。時間不早，我要回去找你們的女王了。」路易斯卻不明白。就算他在森林將要遇上危險，但現在都已經沒事，何來的危機呢？他想到布倫希爾德在此時一定正在到處找他，他要第一時間趕回去，不能讓她憂心，連道歉的話也想好了。

　　「但我們可是從她手上救了你啊？」這時，諾凡蘭卡的一問讓路易斯完全忘了剛才腦中所想。

　　「甚麼意思？」路易斯心裡疑惑，又有對諾凡蘭卡的質疑。

　　「她本來就是想殺了你，才把你獨自丟在森林裡的。」諾凡蘭卡單刀直入說出，說得整件事好像理所當然，沒有察覺的路易斯是笨蛋一樣。

　　「她說過會回來找我的！」路易斯不相信。布倫希爾德向他承諾時的語氣是多麼的真誠，她怎麼會騙人？

　　「那麼她有回來嗎？」史卡蕾亞插話反問。

　　路易斯頓時沒法反駁，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他本來正要衝出門口，但史卡蕾亞話音一落，他握住門柄的手頓時定格，整個人像是僵硬了一樣，頓住在門前不動。

　　「外面已是黑夜，現在回去並不安全，不如留在這裡一夜，陪我們說些話吧。」抓住他猶疑的瞬間，史卡蕾亞以較溫和的語調向他提出建議。一改剛才的反抗態度，路易斯想了一會，便依照她的意思，回到他剛才睡的地方──靠在木屋牆邊的圓木床沿坐下，神情有點低落。

　　「你應該有很多事想問我們吧？」史卡蕾亞一直神色泰然自若，見路易斯久久不作聲，她喝了一口茶，問。

　　「為什麼你們覺得布倫希爾德小姐想殺了我？」沉默了半晌，路易斯低聲地問。

　　「這是溫蒂娜家的特質。」史卡蕾亞簡潔地回應，說得好像是絕對事實一樣。

　　「一個人的事不能拉到整個家族吧？」路易斯提出質疑。他不認同家族其中一人的決定等於整個家族的看法。

　　「特質是會遺傳的，」但是史卡蕾亞卻絲毫不動搖，她一字一句都讓聽者感受到年紀所積聚的經驗──縱使她看起來很年輕。「看看萊茵娜當年如何對待與他結合的人類便知道。」

　　「她真的在生下孩子之後便把他殺害了嗎？」路易斯想起那本奇怪的書上說，萊茵娜女王當年在與人類結合後，便把他殺害的事。

　　「不只，她把孩子也一同殺害了。」這時，史卡蕾亞道出更為驚人的事實。

　　「甚麼？」路易斯禁不住心中的驚訝。

　　在旁的諾凡蘭卡頓時嘲笑：「她可是手刃了整個西爾芙一族，區區自己的骨肉又會不敢下手嗎？」

　　「也不用這麼驚訝吧，半精靈本來就是雜種，活不長的。」史卡蕾亞穩重地插話，不讓路易斯回應諾凡蘭卡，也阻止諾凡蘭卡繼續激動。「就算在精靈界的規條中，半精靈在成長後會被要求選擇成為人類還是精靈，但他們天生的血統，早就註定在兩族間都沒法生存。」

　　「但精靈跟人類認識了那麼久，不是應該改變一下想法嗎？」路易斯想起布倫希爾德說過，精靈是時候要改變自己一些既有的想法，包括混血。

　　「人類之子，有些想法是可以改變沒錯，但也有些事是原則，是不能改變的。」他以為史卡蕾亞會同意，怎知她卻嚴詞反對，並補上意味深長的解釋：「事物需要被分別開去，才能保持各自純潔。一旦混在一起，就算只有一瞬間，也不能再被分開。要是我們不守住對血統的堅持，隨意與人類或其他種族結合，時移世易，不只是血統，我們一貫的價值觀、生活習慣等也會慢慢被同化、減退。你們人類不也會下意識地排斥混血之子嗎？那是一樣的道理。」

　　路易斯沒法反駁。不知怎的，他想起自己的二哥，他就是因為被父親認定為母親在外與人所生的私生子，是個污衊了齊格飛家的存在，而一直不受待見。他聽見布倫希爾德那番話時，還一心以為自己會被精靈接受，怎知原來一切仍然沒有改變，他依舊是個外人。

　　或者說，她的那番話是騙人的？

　　「但如果照你所說，精靈不得混血，那麼為什麼唯獨只有水精靈要與人交合才能獲得靈魂？既然他們在被創造時就被這樣設計，那一定有甚麼特別的意義嗎？」思考了一會，路易斯突然想到一點反駁。

　　「要得到所付予框架以外的力量，就要打破禁忌，犧牲自己，就是這樣而已。」但這一反駁同樣被史卡蕾亞輕易化解。「在精靈的世界，一切都是等價交換的。」

　　「但說了那麼多，講到底都是你的推斷，不代表布倫希爾德小姐真的想殺了我吧？」在血統的事上沒法說贏史卡蕾亞，路易斯想了想，剛剛說的都跟他最初問的沒甚麼關係啊？他便把問題轉回最初的起端。

　　「我知道她想這樣做，因為她曾經對我說過。」史卡蕾亞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但她沒有對路易斯說，自己曾經向布倫希爾德暗示過要殺死他。

　　路易斯表情頓時僵硬。至此，他終於相信布倫希爾德是真的有意取他性命。他的心裡有上十種感情同時在翻滾，百味雜陳，但主要是感到被背叛。

　　史卡蕾亞輕輕一笑，再喝了一口茶。她向諾凡蘭卡拋向一個眼神，後者頓時問：「說起來，你知道得蠻多的，是從女王的口中聽回來的嗎？」

　　「我都是從一本奇怪的書上看回來的。」路易斯筆直說出事實，現在的他已經沒甚麼心情再理會別的事。

　　「那本是不是叫『溫蒂娜史詩』？」這時，諾凡蘭卡居然說出了書的名字。

　　路易斯大吃一驚，差點從床沿彈起來：「你怎麼會知道？」

　　「那本書我們當然清楚。」史卡蕾亞掛著一個看透一切的笑容回答。

　　「因為那本書是我們創造出來的！」諾凡蘭卡補上一句。

　　「甚麼意思？」突如其來的展開，路易斯的腦袋完全跟不上。

　　「你還聽不明白？那本書是我們故意讓你看到的。」諾凡蘭卡忍不住搖頭，同時嘲笑路易斯：「你就沒有想過，這世上哪裡會有書能夠如此詳盡記載大部分人類都不知道的精靈往事？如此重要的書籍居然藏在一直與精靈敵對的火龍家裡，這不奇怪嗎？」

　　路易斯沒有正面回應她的嘲笑：「你們是怎樣做到的？」

　　「我們能夠干涉、改寫一切，造出一本書，讓在遠方的你看到並不是甚麼難事。」史卡蕾亞的平淡語氣，說得好像整件事根本不需花費吹灰之力便能達成。

　　「但那本書是怎樣來到我家的？你們不可能潛得進威芬娜海姆群！」路易斯再次陷入激動──恐懼令他的情緒再度起伏。

　　「一定要親身潛進你家，再把書放進來的嗎？你的想像力也太狹窄了吧？」諾凡蘭卡又忍不住嘲笑路易斯。她自信地說：「遠距離干涉，對我們來說根本是小事一件！」

　　「那麼你們把書給我看，一定有意思吧？」路易斯看得出諾凡蘭卡看不起他，但他並沒有在意此事，而是繼續聚焦在集中在二人把書給他看的目的上。「把精靈的秘密洩漏給我知道，到底是為了甚麼！」

　　「別太激動，我們只是想讓你在訂婚前知道對方的真面目而已。」面對路易斯的質問，史卡蕾亞不慌不忙地回應，還不忘在話裡示好。

　　「事到如今就別裝吧，哪會有這麼簡單。」但這一次，路易斯卻不相信了：「先是把溫蒂娜家的事告訴我，然後很巧妙地在森林救起我，又讓我遇上理應被關在領地裡的風精靈遺孤。說吧，你們到底想在我身上得到甚麼？」

　　「別用『得到』這個詞，火龍之子。我們想要的並不是你，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一聽見路易斯的問法，史卡蕾亞立刻換上冷酷的臉孔，劃清界線，要眼前的小子知道自己的斤兩。

　　「或者我換個問法吧，理應監視風精靈的火精靈族長，以及理應被監視的風精靈，你們為何會在一起？」見史卡蕾亞不願回答，路易斯改了個問法，順便指出一個他從醒來便很在意的點。

　　史卡蕾亞似乎很滿意路易斯如此更改問法。她笑了笑，而諾凡蘭卡則回答：「為了反抗溫蒂娜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