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耳釘與繆斯

本章節 4300 字
更新於: 2020-06-15
  那是春季的尾聲,天空悶了好幾天終於響起一聲驚雷,隨即降下了第一滴雨水。夏天終於要來了,季恆趴在窗邊歪著頭想。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房間裡開著空調讓人昏昏欲睡。

  他待著的畫室裡一位老師上個月生了小孩,老闆大手一揮準了她休三個月的假。上周前台的妹妹遇上車禍,導致現在他們畫室裡人手嚴重不足,連老師偶爾都要到前台幫忙。
  他已經連續上了兩周的班,終於排到了一個難得又平凡的休假日。
  季恆打了一個呵欠,躺在自己的出租房的沙發上,拿著手機漫不經心的滑著。

  登,一聲。
  他的IG跳出了一個通知,他順手點了進去看看。一個叫「永遠都愛Season太太」的帳號私訊他。
  ──Season太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給你分享一張絕世美顏!!跪求太太畫一張大帥哥給大家啊啊啊!!

  季恆看完,噗嗤的一聲笑了。他忍不住想,現在的小女生真可愛。
  他在網路上的名字就是用自己的姓氏,但創帳號的時候不能輸入中文,他只能折衷的寫下了「Season」當作帳號。他一直覺得自己對人體的比例抓得不好,也沒辦法在畫中畫出人物的神韻,於是一直在練習,手機裡愈存愈多自己的畫,他便想著放到網上去說不定還有人可以給他一點想法或建議。

  起初這個小帳號只是他用來分享一些平時練習時畫下來的人像畫,有些是在畫室給小朋友描的樣,有些是當年導師約過的人體模特兒偶爾還有合作。
  慢慢的這個帳號就多了一些追蹤人數,有些人喜歡他的畫作,也會傳一些明星的照片給他,想請他畫出來,久了就多了一些人追隨他的畫,還會到處將他的帳號@在自己的限時動態上分享給朋友。

  Season這個名字,在網路上便多了一群自己的粉絲。可能他除了畫風景外就只畫男性的人像,所以不少人都用「太太」來稱呼他。他不是沒有想過澄清,但又想想不過是萍水相逢的網友,性別也沒那麼重要,就隨緣了。他也不是什麼大人物,都把追蹤他的粉絲當朋友,粉絲的私訊他多半會回。

  ──謝謝。最近工作忙,有空的時候會畫,畫完再PO給你們看。
  檢查了一下沒有錯字,他就傳給那位「永遠都愛Season太太」的小粉絲。然後他又點開了好幾封私訊來看,無非都是稱讚他畫得好的,也有一些說他物化男性的言論。他笑了笑,沒什麼感覺的放對方封鎖加刪除一條龍服務。

  他不在乎別人的意見,不代表別人可以羞辱他的專業和信仰。
  他把私訊都回完,才仔細的放大了那張粉絲傳來的照片。

  季恆得承認,他看過的男性也算不少,但長得一眼便能抓住他的眼睛的男性,他倒是第一次遇見了。
  照片裡的人穿著合身的西裝,領口下鬆了兩顆紐扣,露了一截脖頸,右手夾著點燃的煙,大姆指壓著太陽穴,眼眸半閤,左邊耳朵帶著一枚黑色的耳釘,那狹長的眼眸帶著危險正盯著鏡頭看。
  他猜,被拍的人多半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了。那是一種不經意的放鬆,眼神碰巧對上了攝像頭,這樣輕輕一睇,攝人心魂。

  有沒有攝到別人的心季恆不知。但他很確認,自己的心跳聲快要比外面的雨聲大了。

  天氣太熱了。他想。

  -*-*-

  待季恆的心跳平靜下來後,他才又打開IG私訊想將圖片保存下來。
  長按了好一陣子才又想起,IG沒有這個功能。
  他嘆了一聲,只好又敲了一下那位粉絲,請她將照片傳到他放在資訊欄的郵箱裡。
  季恆又滑了一下手機,再抬頭的時候發現窗外的雨都停了,天空出現了大片火燒雲。

  他今天一覺睡到中午,又花了很長的時候在網上閒逛,一整天都沒有吃過東西。在他肚子響起來的那瞬間,他點開了外賣程式,正在挑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恆啊,你還記得美院湖畔的那個夏新翰嗎?」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哀號:「你大概不知道,自從你畢業之後,大魔頭沒有了得意門生正使勁的虐我們。」

  季恆一下子就樂了:「老師怎麼了你了?」
  夏新翰語氣平靜:「也沒什麼,只是將我的畫從顏色到構圖,光影到形體結構分別挑剔了十分鐘,然後叫我包一包回去再畫。」

  季恆笑了。他彷彿聽到了一年前導師的念叨。
  夏新翰聽到季恆的笑聲,語調很平:「季恆你沒有心。」一點都不懂他們受盡折磨的心。
  「嚴師出高徒。」季恆安慰。

  夏新翰又在他的耳邊嘮嘮叨叨了好幾句,季恆瞇起了眼,躺在沙發上,一邊聽一邊想,彷彿又回到了大學的時候,整個宿舍吵吵鬧鬧,顏料堆到滿桌都是,有時候找不到還順手在別人的桌上拿來用。

  他從小就是在藝術家父母的培養下長大的,別的小朋友在公園瘋玩的時候,他拿著水彩筆看著窗外的景色畫下一幅幅的畫,長大後進美院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畫畫好像就是他全部的生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畫畫是他的喜好還是父母的願望。

  夏新翰一個人念了好一陣子,發現季恆完全不打算回應他。他質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季恆回得很快:「有。」
  夏新翰欲言又止,他眼睛閉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就像當年大學的時候一樣,他厚著麵皮,小心奕奕的問了他一句:「恆啊,要不你幫我改改?」
  「好啊。」季恆爽快的應了。

  -*-*-

  他們約了在季恆家附近的火鍋店,他從遠處便看到了一個大男生背著畫袋站在門口等。
  夏新翰穿著短袖,在門口跟他揮手:「餓死了!快一點!」
  季恆小跑步的過去,雨後的城市把濕氣再次蒸回上空,又悶又熱,好像讓人躺在海洋裡無法呼吸一樣,等他跑到夏新翰面前時,他的鼻尖都冒出一點汗水。

  「你從學校過來?」季恆問。
  「對。」夏新翰說:「我趁大魔王不注意的時候溜的。你說他不盯學士班一直盯我們碩班做什麼?」
  季恆想了想:「大概因為學士班沒人敢溜?」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一通樂的笑不停。
  他們一邊笑一邊走進火鍋店,剛坐下來點了鍋底,季恆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被夏新翰一陣碎碎念。
  「夏天吃火鍋到底是什麼奇怪的癖好?而且我們一邊吃一邊修畫,明天掏出來給大魔王看,他聞到一陣火鍋味你覺得我生存的機會有多大?」

  「……我也沒說要現在改?」季恆慒了,然後又笑瞇瞇的看著他:「你可以去我家,或是這前面有一個小公園,我們可以在那邊改。」
  不等夏新翰說話,季恆又道:「其實你現在不把畫拿出來,等我們吃完之後還是會有火鍋味的。」
  「卧槽!大魔王殺我!」夏新翰抱住自己的畫袋,瑟瑟發抖。

  季恆一邊勾火鍋料一邊說:「老師那有那麼恐怖?」
  夏新翰哀怨的看他,語氣委屈:「那是因為你畫得好。」然後又一頓,問:「你現在人像畫得怎麼樣了?」
  季恆只是笑笑的搖搖頭:「和從前一樣。」
  夏新翰安慰:「總要有不擅長的,不然我們同一個專業的都要活不下去了。」

  季恆不是不能畫人物,只是他的人物畫和他其他方面所表現出來的水平不是同一個等級。從前好幾次導師都是看著他的人像畫搖頭嘆氣。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導師說,無法從他的畫裡看到被畫的人的情緒,他畫出了人物的皮相卻畫不出人物的骨。
  
  「沒有靈魂。」
  季恆捏著筷子小口小口的吃東西,一直想著畢業前導師給他的人像最後的評價。

  -*-*-

  吃飽喝足後,夏新翰和夏恆並肩走在路上,慢悠悠的晃回去。
  等到了家裡,季恆順手開了冷氣。

  「你坐。」季恆給他拿了一瓶冰啤酒,然後從他的畫袋裡拿出畫就鑽進了自己的畫室,他畫畫的時候一般不喜歡別人在身邊。
  夏新翰這次畫的是一幅風景畫──他也不會跑去畫人物圖再叫季恆來改,不過他知道就算季恆改的人像也會比他好。
  一組錯落的農舍旁邊是一條彎曲的通往深處的小路,兩旁盛開著幾棵造型獨特的小樹。
  季恆隨意的在畫上修改了幾筆,將畫出的主次造照分明而已。都是同一個專業的同學,只是偶爾陷入了自己的畫的謎中看不出問題,別人隨意的幾筆就會找到問題剩下的就可以交回去給他自己改。

  他拿著畫回到客廳,看到他躺著自己的沙發上無聊的操控著搖控轉台。
  「好了?」夏新翰震驚。
  季恆點點頭。
  夏新翰捧著季恆新幫他改好的畫一直嘖嘖稱奇:「以你的水平,那家美院的碩士不是排著隊收你?」
  季恆沉默了半晌才說:「沒你說的那麼好。」
  他慢吞吞的收拾了一下茶几又提醒他,「回去你自己再調整一下。」
  夏新翰嘴角的笑都收不住,一直點頭。

  兩個人聊了一陣子,隔天夏新翰還要回學校受死,季恆也要回去上班,於是夏新翰抱著新改好的畫心滿意足的離開。
  在季恆家樓下要分別之前,夏新翰重新點了一根煙,就在路燈下抽了一口,趁著醉意似是不經意又問了一次。

  「恆啊,你真的不打算出國嗎?」

  季恆整個人都藏在陰影處,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他們各自回家,季恆始終都沒有給他一個答案。

  這句話,從祖父到導師再到朋友都問過他,這句話也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真的不想出國嗎?
  誰說呢?
  只能有多少人真的可以做到義無反顧的拋下年邁的老人自己到外面讀書?
  季恆苦笑了一下。

  -*-*-

  季恆簡單的洗了個澡,本來想畫了整整兩周又幫夏新翰改了畫,直到上班之前他不想再踏入那個房間,但閒下來的時候,除了畫畫他也沒什麼喜好。
  於是乎,他假裝不經意摸進了自己的小畫室,一邊把額前的頭髮綁成一個小啾啾,一邊換上一件充滿顏料的工作服,坐在畫板前拿起顏料盒一邊整理一邊發呆。

  那是一盤調得斑駁的顏料盒,新的顏色蓋上舊的顏色,乾掉之後厚厚的一層黏在上面。他太久沒有進來畫過畫,導致放久了的顏色也開始發霉。他低著頭拿刮刀一邊刮一邊想著要把下午看到的那邊火燒雲畫下來。
  高樓大廈,在狹縫中長著一片燈紅的雲層連著整個上空,顯得這城市安靜又寂寞。

  他一邊想著今天夏新翰說的話,一邊心不在焉的描了線稿,直到他手機傳出聲響他的眼睛才又有了焦距,他看著自己的畫板瞪大了眼,他一直想著要畫一幅風景畫,但畫出來的輪廓卻是今日粉絲傳給他的照片上的臉。

  簡單的幾筆將他鋒利的眉目和立體的輪廓呈現在畫紙上,男人的神情冷漠又不耐煩。他第一次從自己的畫裡看出人物的神態和表情。他趕快拿起手機調出大學導師的聊天室拍了一張傳了過去,順便又轉發給夏新翰。

  發完訊息後,他才看了一眼時間,發現早到了導師休息的時間,他也不期待導師的回覆。
  倒是夏新翰很快就傳了回覆來。

  ——???
  ——我筆直。
  ——就算你傳帥哥的速寫給我我也不會心動的。

  季恆目無表情的回傳了六個點。

  然後趕在季恆封鎖他之前說了句人話。
  ——你不是一直說人像畫不好嗎?這不是挺好的?
  他也覺得挺好的。

  他看著那幅畫心滿意足,然後又拿起筆慢慢的修正調整。等他把畫真的畫完的那時候,已經凌晨兩點了。
  手機又連續響了兩下,他抓了過來看,是粉絲傳來的郵件。

  ——感謝太太!!雙手奉上帥哥美照,太太三次元加油!等你慢慢畫!
  已經畫好了。季恆想。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抓著手機,PO了一則限時動態。

  ——遇見了我的繆斯。

  -*-*-

作者不畫畫也沒讀過藝術專業。
一切關於學術藝術的話題都是作者瞎幾把寫的都是為了服務劇情。
(先狗頭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