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烈月夜•紅色的夢-4

/4.

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有小女孩的笑語聲響徹在耳際，與玫瑰花撲鼻而來的薰香。但是很快的，那些香氣漸漸的變化，轉變為衝擊入肺部裡──一種強烈而悲痛的冰雪感覺。

許多腦海中陳舊如歌的幻影，從一幕幕彩色變為黑白，又從黑白轉為鮮紅濃烈的色彩。

「……！」一股絞痛的心碎感，促使她倒抽一口氣的猛然睜開眼來。

眼前是一大片炭灰色的遼闊天空......寂靜而冰冷的雪花靜靜飄落，就像要掩埋她似地在她的臉頰堆疊起白色的痕跡。

我……在哪裡？
她側過頭，發覺自己躺臥在方才夢境的那片森林。只是……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

沒有紅色烈月，沒有追殺。
沒有殘酷，沒有渾身浴血──只剩有如被世界給遺棄的純白寂靜。

有人嗎……她輕喃。

當然，
沒有回答。

雖然心中的絕望感依然響徹著。她此刻卻發現，自己面前的視線被比夢中長了許多的瀏海給遮擋住。

……那宛如是想隱藏住自己面容才留長的髮型。令她分辨出，此刻才是她真正的自我。

「我是……蒂爾法……」她朝天空伸出雙手。可是隨即，她感受到那個名字對此時的她如同心湖的漣漪，大雨散去後不復存在，毫無一點存在價值的感受。

不……我不是蒂爾法，我是──

希維亞。在踏入鏡世界後的記憶幾乎全部都湧回了。可是隨之纏繞在心底的，是終於體認到所有事實背後的痛苦悲傷。

「艾、娜……」連喊出這個名字都令她感覺恐懼。

那曾搖曳在風中的鈴蘭花小徑，湖畔美麗的玫瑰莊園……
已經死了。

那條總是奔跑在夕陽西下，有芒草香飄散，艾娜總是在小路盡頭等待她回家的回憶，已經死了。

「我……對不起………」

──連好好說一句「謝謝妳」，都沒有為妳做到；連好好抱緊妳說聲「……對不起」，也沒有做到。

希維亞學艾娜試毒時蜷縮成蝦子的模樣，顫抖地翻身，接著面朝地的緊閉上眼，讓雪吸收她所有安靜流淌在雪中的溫熱淚水。

──我的信念……到底算什麼？

最後，我沒有守護好任何人。

無論是艾娜和自己珍惜的女孩，

──妳們……全部都離我而去了。

包圍住全身的孤寂冷意使她緊閉上眼，讓自己像隻在雪地裡凍死的折翼鳥，被孤單給深深地掩埋。

……一無所有了。我還剩下什麼能填補空虛的軀殼？

（……主人……?）

此時有個聲音，牽動著鏡世界中另一個感情的悸動，讓意志已死的她瞬間被喚醒。

她猛然的抬起頭。

「……斬？」

（………）

那聲音沒有再回應，可是胸口強烈的感情連結使她想起原本踏入鏡世界的原因。

「斬!!」她大喊，快速起身灑落全身的雪花。

身體無限的冰冷凍結了她原本流暢的動作，她跌跌撞撞，朝應該是森林出口的方向一跛一跛地快速奔去。


◇


從艾娜手中取回徽章的那天，希維亞將服下解藥睡去的莉莉潔兒，安置在雪山城附近的獵人小屋裡。

之後，她循著斬遺留的魔晶能源找到她最後消失的位置──那是一間喀爾巴札日間部的個人房。

被芭克蘿佔據的房間，不停流出令人吸入後就陷入昏睡的黑霧，遍及整個國度。

她不斷以風吹散逼近自己的黑霧，走入房間。房間正中央有張潔白的四柱床鋪，上頭沉睡著她記得初次見到莉莉潔兒時有一面之緣的少女──安娜麗。

整間房像被風暴襲擊過，遍佈著傢具的殘骸。

斬攻擊了芭克蘿──這事實顯而易見。可是，她不明白斬最後消聲匿跡離開自己的原因。直到，她瞥見房間的一角，躺著一具被切割成數塊的動物身軀。那令她睜大眼衝了過去。

……傑克……

白色小狗已被銳利風刃變成血肉模糊的東西。希維亞低下頭，緊握住拳。

不可能……斬不可能憑藉自身的意志做出這樣殘酷的事。一定有什麼東西控制了她的意識。

她立即起身尋找，終於發現床邊有個線條不完整的魔法陣──是閉鎖空間陣型。於是，她將殘缺的圖樣連接啟動陣型，走入另一端的世界──



等無盡的黑暗再次展現光芒，她眼前展開的是一片滿佈雪花的森林。隨後，回憶湧入她的腦中，很快將她連帶意識給狠狠擊倒在地。直到方才她才知道，這片森林──是她見到萊茵最後一面的所在，她取回的記憶尾端。

但是……剩下的記憶呢？為什麼沒有跟著回來？

「斬，回答我。」

她發出聲音喊著，發現少女依然不願回應。她只好繼續走在夢境中她剛逃脫的聖壇冰原上。

天空依舊是灰的，使她逆向走回夢裡剛奔馳過的冰原時，步伐越顯沉重。

最後真相的盡頭是什麼，或許……她早就清楚了。

她一定失敗了。

因為沒能即時帶走萊茵，所以換來萊茵在班手中的死去。而那一刻，她的悲痛喚醒了斬。

斬曾經告訴她，烈月夜那天──當自己第一次從紅色燃燒森林降臨之際，看見的已經是她被抽走所有記憶之後，在地上痛苦打滾著的模樣。

那空白的中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斬只知道要立即保護呼喚她的人，於是迅速將她帶離那座燃遍大火的可怖森林。

之後，躲藏到喀爾巴札的自己宛如破碎的紙張。

記憶變得零散且殘缺。如果沒有斬的陪伴，失去人格形成記憶的自己只是行屍走肉的空殼。

不…還有另一個人…

她想起那名小心翼翼隱藏著自己的眷戀，填補她心中空白無底洞的糖果店少女。

少女對她的濃烈感情，是她第一次感覺到立場轉換，第一次認識到「被愛著」這件事。

一直以來只懂收到索求後努力付出，從沒碰過有人不求她回應卻全盤愛著一無所有的自己。

這就是被愛的感覺嗎......那令她面對少女的感情時變得不知所措。可是，少女從不逼她一定要有所回應，依然不求回報的繼續依戀她。

──少女是個傻瓜。就像她喜歡上少女的姐姐一樣，那情感傻得純粹。

那個自小被遺棄在森林，住在白色房舍中，如小鹿般純粹的妹妹。

「已經沒有臉見妳了…莉莉…」走在冰原上的她低喃。

自己......果然是害死莉莉潔兒姐姐的兇手。

而到底還要不要找回最後的恐怖結局？還要不要面對真正的自己？

艾娜曾經阻止過她。而現在重要的艾娜因她死去之後，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不是解答。


──完成妳該做的事……
她想起艾娜在她懷中最後留下的話語。

──完成妳想守護重要事物的使命，不要再讓自己後悔……


──不要讓我後悔，放手讓妳走……


她咬牙加快了腳步。

「斬！」她再喊了一次。

（……！）

很快的，她感受到斬知道她接近的情感悸動越來越近。漸漸的，眼前記憶中的那座聖堂出現，依然矗立在那片永不結凍的水潭之間。

鏡世界模擬她記憶中的所有，令她感覺像走在一場惡夢。

逼她重新審視自己的黑暗，真實到令她感覺恐懼。

「斬！」她放聲大喊。

（主人，不要過來……這是，陷阱……！）

斬說出令她意外的話語，抗拒她的呼喚。但就算抗拒，她依然找得到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加快腳步進入聖堂，看見全身蓋滿雪花的斬就抱膝蹲在遺址外佈滿雪的一根斷柱旁。

她渾身不停發抖，臉上沾滿銀色的眼淚跟乾凅的血跡。

「斬......」她走到少女身前蹲下，將她輕拉往懷裡用力在她的髮頂印下一吻。

「我來了，別怕…..」

斬在她懷中抬頭，哭泣的臉龐喃喃地哭訴著：

「我不是要主人不要過來嗎………」

她輕擦去斬臉上的眼淚和血跡，將渾身是雪害怕到發抖的她再度擁進懷裡。

「妳所有的痛苦，我會跟妳一起面對，我答應過妳的。」

她知道斬對自己傷害了傑克有多悲傷。她只想讓斬知道，就算犧牲自己的生命她也絕不會放棄她。

此時此刻，她只剩下斬可以愛著了。

──還剩一點……
我的信念……還沒有完全的崩潰。

但是，這個時候，有事物打破了她一直以來相信的現實。

「不要，看前面。」斬這時在她懷裡哭著說。

「前面……？」

希維亞不解抬頭，有個完全無法忽視的存在，這時從傾倒石柱的後方走了出來──



to be continued....Sona 七/
烈月夜•紅色的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