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圖書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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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抵達圖書館時，我距離天國之門只有一步之遙。
　　先別提身上的傷口這麼一跑又開始滲血了，光是被一個籃球員用全速拉著跑過半個校舍這點就足以害死人了。
　　「唉呀？小楨楨你怎麼了？體力這麼差是不行的喔。」
　　「去死……」

　　或許是因為圖書館是國、高中部共用的關係，我們學校的圖書館規模相當大，是棟高達四層的單棟建築物。
　　據水三表示，學校的藏書以及閱讀座位，主要設置在圖書館的一、二樓，而三、四樓則是給學生使用的自修室，現在裡面也擠滿了國三與高三晚自習的學生，所以學校圖書館一向都是晚上九點之後才會關閉。
　　圖書館的櫃檯裡沒有管理員，取而代之般，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學生。而兩個人就算坐在櫃檯裡，也都認真的讀著參考書，果真是升學名校的風景。
　　「畢業紀念冊放在工具書區，我們過去那邊找吧！」一走進圖書館，水三馬上就把我拖進圖書館一樓的藏書區。
　　這所學校的藏書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經過了一排排密集的書架後，好不容易才鑽進了最裡側的工具書區，明明是工具書卻放在這麼難拿的地方真的好嗎？看著靠著牆邊那排既狹小採光又差的書架，我的心中滿是疑惑。
　　但想想，在網路普及的時代下，也沒有什麼人會認真的翻閱這些百科全書與字典了吧。面對那些長滿灰塵的書籍，我驀然感到些許悲哀。
　　在我們分頭尋找之下，很快的就翻到了那個年份的國高中部聯合畢業紀念冊。
　　一找出那本畢業紀念冊，興奮的水三把我拉到了閱覽區，粗魯的打開了閱覽燈，連椅子都沒拉開就站著翻動起書頁，我則坐在他旁邊仔細的閱覽每一頁的照片。
　　由於書本的年代久遠，書頁不但泛黃，使用的紙又薄，總讓人擔心水三會把書給弄破，但除此之外書本的狀況保持得還不錯，既沒有被蟲蛀也沒有缺頁，黑白印刷的照片也很清晰。唯一的缺點是翻著翻著就想打噴嚏，但這是被放置不用的書本的宿命，也無可奈何。
　　「是誰呢？會是誰呢～」水三越翻越興奮，最後甚至小聲的哼起歌來了。我知道你很興奮啦，但在圖書館裡哼歌不太妙吧？不過我沒膽對他提出意見，四周的人似乎也沒有真的很在意，所以也就放著他邊哼邊翻了。
　　他就這樣翻過一面又一面，接著……
　　「啊。」
　　「找到了？」
　　嗯，找到了。我點了點頭，指向某張大頭照。
　　雖然她看起來比現在（還是該說死的時候）還要幼小，但我是不會認錯這張臉的。
　　她穿著跟現在穿的不同樣式的白領水手服，對著鏡頭，露出了稚氣未脫，卻已經美艷不可方物的笑臉。
　　這就是正準備迎接國中畢業的她。
　　而她的名字則叫做──
　　「李梅櫻……」
　　又是李又是梅又是櫻，全都是花的名字，也太貪得無厭了，至少選種花當做主題吧？
　　但這或許也正是最符合她這個人的名字，因為她確實是個像花一樣的女孩子。既美麗，又虛幻，撐不過一個春天就會凋謝。
　　不過，還真是個具有時代感的名字耶，確實是我媽那個時代的品味。
　　話說回來，從這本畢業紀念冊就可以看出，她現在穿的深藍色水手服應該是高中部以前的制服，白領的則是國中部的制服。學校現在為什麼要換成普通的西式襯衫呢？水手服不好嗎！水手服很好耶！真是暴殄天物。
　　水三嚴肅的看著她的照片與名字許久後，突然感嘆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原來你真的看得見啊……」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仔細想想，弔死鬼是真的存在，他也從國中就在這個學校了。以他表現出來的對弔死鬼傳說的喜好來看，說不定他老早就知道弔死鬼的名字也看過相片了。所以他剛剛那些行為莫非都只是演出來的，只是想測試我是不是真的看到而不是信口開河嗎？搞不好連日據時代之類的鬼話都是他用來篩選知道真相的人的謊言……
　　我突然有點生氣。
　　「你是在試探我嗎？」我質問他，他則露出了有點抱歉的笑容。
　　「呃，我沒有要懷疑你的意思，真的。而且我也是真的沒看過她的照片，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
　　他愧疚的對我低下頭，臉上則出現了介於高興與失落之間，難以言喻的表情。
　　「我是相信你的，只是現在更能信賴你了。能碰到真的看得見她的人，我好高興。如果讓你感到不舒服我也很抱歉。」
　　「呃、不會，沒關係，我想一般人也不會認真相信我說的話，所以能證明我沒騙你也好……」結果一被他這麼率直的道歉，我反而沒辦法生氣了。
　　「小楨楨，謝謝你。」他則以笑容回應我，卻穩重得完全不像剛剛在大庭廣眾下轉圈圈的人。
　　但就算他現在的沉穩態度跟剛才表現出的激烈模樣完全不同，但我感覺得出來，他心中那股熱切的喜悅仍是一樣的。
　　狂熱又戲劇化的他，跟沉穩又帶點虛幻的他，到底哪一邊比較接近真正的他呢？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不過，她果真的是個美人呢……」他再次低下頭，溫柔的撫摸起畢業紀念冊上的相片，臉上充滿著說不出的憐惜與傾慕。雖然對著一個已經過世的人的照片露出這種表情還挺噁心的，但我多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因為那傢伙的臉真的就是這麼的可愛。
　　「話說回來，她的名字也是木木木耶，跟小楨楨一樣喔！你覺得她是不是命中超缺木？」
　　「這種事不重要啦。」
　　「對了，所以你到底為什麼會受傷？」接著，我們的話題突如其來的回到了開頭。
　　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這件事，我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說真的，如果他沒有問，其實我根本就快忘了這檔事。
　　……所以現在我該怎麼辦才好？
　　光是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以及那個少女驚人的發言，我的腦裡就變得一團混亂。
　　我該把這些事情都說出口嗎，這種事情我真的可以隨便跟他人說嗎？
　　我迷惘的看了他一眼，他卻露出了像是發生天大的事都能微笑著迎刃而解的表情，令我深受打擊。
　　他跟我是絕對不一樣的人種，是足以擔負「英雄」角色的強者，我再次深刻的感受到了這件事。
　　──雖然憑我一個人是不可能處理得了這件事的，但如果交給他，說不定事情就能夠得到轉圜的餘地……
　　於是，我決定將這份沉重的負擔交給他來承擔。這時的我完全相信他應該是天生就被歸類在「主角」位置上的人，徹底相信他的人品，也絲毫沒想過他會將這件事當成無稽之談，或是跟我一樣選擇逃避。
　　雖然這一切都僅靠著我的直覺判定，但我或許賭贏了吧。
　　我慢慢的將剛才發生在櫻花樹下的事情告訴他，而他原本輕鬆的笑容也跟著我的話語逐漸淡去，嘴角越來越低，臉色也越來越凝重，最後在我把話題作結時──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現在才說啊！」
　　──他用力一拍桌，站了起來。瞬間整個圖書館的人都看向他，我連忙把他拉回位置上。
　　「因為你沒有給我說的時間啊！」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著。他瞪了我幾秒，接著全身脫力的倒在椅子上，大嘆了一口氣。
　　「呼……我覺得，小楨楨你做人太冷漠了。」他看著天花板，聲音像細水一樣的從他喉嚨裡流洩而出。
　　「現代這個社會的人都太冷漠了，這種事情明明不是沒有說的機會就不該說的事情……」
　　「要不然你要我怎麼辦！你是要我現場去阻止那個女生嗎？還是報警？告訴教官？讓他們把人找出來訓一頓？那又有什麼用，如果她有心要死，就算訓她一頓她也還是會去死，只要找到機會她還是會想去殺掉老師吧？而且如果那傢伙的話都只是說說而已，如果那個老師確實沒對她做任何事，她其實只是個有妄想癖的人，又該怎麼辦？而且，我不根本不認識那個女生，口說無憑，誰會相信我的話？就像誰會相信我真的親眼看到了弔死鬼呢！」
　　我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大。就在我差點也要跟他一樣站起來的瞬間，水三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力的將我推回椅子上。
　　「我就相信啊。」他直直盯著我的雙眼，冷靜的回應我。「你從剛剛到現在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相信，拜託你冷靜一點。我相信你，而你也相信你親耳聽到的事情吧。所以，我們必須要想辦法處理這件事情。」
　　他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是如此的堅定，就像是命運已經決定這件事情一定能順利的被他所解決一樣。雖然我認為這確實是事實，但心中卻還是留著說不上來的疙瘩。
　　「對啦，如果是像你這樣的人，或許就能好好解決這件事情了，但是像我這種人──」我忍不住，順從自己暴戾的情緒，隨口吐出自虐的惡言。
　　「不要說這種話！這太不負責任了。」他則用力的喝斥了我。
　　如果他現在是對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才，沒有誰是不被需要之類，早就聽爛的老生常談的話，我大概只會嗤之以鼻吧。但現在他若是指責我不負責任，我就無法做任何辯駁了。因為我確實是不負責任的想把這件事情的責任全部轉嫁到他身上，惡意的想將他塑造成我無法成為的「英雄」。
　　這個指責太過中肯，令我啞口無言。他則在感覺到我冷靜下來後，嘿的一聲坐直了身子。
　　「下週五前是嗎，今天是週二，也就說，能處理這件事的時間只剩下九天了……」他一臉愛憐的撫摸起畢業紀念冊的封面，低頭思考了起來。
　　「總之，小櫻說她需要麻繩來應對這件事嗎……」
　　喂喂，怎麼一下子就替人家取小櫻這種綽號了啊，聽起來好像某位收集卡片的魔法少女。
　　「那就這麼決定了，小楨楨。你今天就上網拍買麻繩，我跟你各出一半的錢，然後直接叫廠商把繩子寄到我這吧，我的宿舍就在這附近。」他邊說邊從書包裡摸出了一本學校用的標準筆記本，寫上一串文字後便把頁面撕下來折兩折，塞進我襯衫的口袋裏，接著看了看手錶。
　　「然後，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所以明天早上七點我們在櫻花樹下集合，直接問小櫻那個女孩子是誰吧。」
　　「咦！？」
　　「咦什麼？你不是說不知道那女孩是誰，也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所以沒辦法處理嗎？這時候只能問唯一可能知道她真實身分的人，也就是小櫻了吧？至少也要確認她的外表特徵才行，啊，這部份當然要由你來問，因為我看不見小櫻。」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我又是什麼意思呢，其實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只是，事情進展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害我一時無所適從。
　　水三就像一道光，以驚人的速度跑在我的前方，硬是撬開一道道的門鎖，一瞬間就保全了前進的道路。
　　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跟在他後面，試著去挑戰「英雄」的高度嗎？
　　水三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躊躇，無奈的搖了搖頭。
　　「小楨楨，你還是不想要插手管這件事嗎？你想把所有的責任都交給小櫻嗎？這樣不對吧。活人的事情怎麼可以都讓死人來處理呢，一個有能力的男人，怎麼能不替淑女服務呢。」
　　他這番話隱隱刺痛了我的心。
　　如果我真的是有能力的男人，現在就不會坐在這個地方，而早就開始進行計畫了吧。
　　看著面有難色的我，水三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不用擔心自己的能耐不足，我會幫你扛一半的責任。就算只有一半，你也算是盡責了吧。」
　　……他到底看穿我到什麼程度了，好恐怖。
　　但他的話卻確實的帶走了我肩膀上一半的負擔，但也同時讓我的心裡增加了一些重量，一些令我虛弱的胃溫暖起來的重量。
　　「放心好了，你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一個人，所以我很安心。」
　　不過，能夠輕而易舉的就說出這種台詞的水三，看起來真是耀眼得令人忌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