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死亡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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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6-05
  安迪帶著優席恩走到外面,正好就在伊瑟西和諾林佐藏身的位置前面不遠處。伊瑟西即時佈下消除氣息的結界,所幸另外兩人都沒有警戒著周遭,沒被發現。

  一到室外,安迪就放下搭在優席恩肩上的手,「抱歉,你還是會覺得很不舒服嗎?」

  「不,沒事,不認識或討厭的人碰到才會覺得噁心,你們的話沒關係。」優席恩自己解釋卻突然愣住,他明明很討厭伊瑟西,但被他碰觸到的時候似乎沒有噁心想吐的感覺,這是怎麼回事?

  還是他其實,並不討厭他……?

  「可是我剛才看你好像想避開莎麗她們的碰觸……?」

  「……那是她們太熱情了,很可怕。」

  「可怕?」

  「……我母親當時也是笑著靠近我,然後轉眼間就掐著我的脖子把我壓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吼著『你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不去死!』,那年我十歲。」那簡直可以說是他的童年陰影,一度害他以為他真的沒有存在的價值,直到以萊亞救贖了他。

  「她們不可能會做那種事,她們是真的喜歡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沒有推開。」優席恩偏了偏頭,表情疑惑,「但到底她們為什麼會喜歡我呢?明明我是如此的噁心。」

  「怎麼會呢?你明明就是乖巧善良的可愛孩子。」

  「……別說我可愛。」優席恩眼明手快地撥開安迪想摸他腦袋的手,「惡魔天生擁有可以看穿所有幻覺的能力,莎麗和莉莉亞看到的是我沒有用幻術偽裝的樣子吧,當然噁心了。」

  「幻術……?等等,你當時不是說那些傷是治得好的嗎!」安迪領悟了優席恩話裡的意思,表情立刻變得相當恐怖。

  「那時候她們都把臉哭花了,一副天崩地裂的樣子,我只是為了讓她們安心所以才那樣說,神族被魔火燒傷怎麼可能治得好,至少我沒有聽過先例。」優席恩聳聳肩,一點也不在意。

  「讓我看看你的臉。」

  「是沒問題……」優席恩看著對方極度認真的表情,愣了愣,內心掙扎了下,最後認命地解除了自己身上的幻術偽裝。

  那是幾乎全被燒傷的疤痕覆蓋的身體,從袖口露出的雙臂就看得出來那燒傷有多麼可怕,更別說原本俊美的臉蛋,眼睛以下的臉部幾乎毀容,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不只優席恩面前的安迪,就連暗處的伊瑟西和諾林佐都倒抽了一口氣。

  「以前父皇要逼婚時我都直接讓對方看看我這模樣,前後總共四次,每次都被甩巴掌罵噁心。不過就是覬覦皇后之位的膚淺女人,明明她們才更噁心。」優席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因此他才更不能理解為什麼莎麗和莉莉亞會如此喜歡他,看到他這模樣,女生們應該都會被嚇跑的才對,怎麼偏偏她們反而會湊上來呢?

  「……傷口還會痛嗎?」安迪伸手撫著優席恩臉上的燒傷疤痕,像是在對待易碎物品般。

  「都快百年前的事了,早就不會痛了。」優席恩重新施展幻術,不希望自己那副醜陋的模樣在他人面前呈現太久。

  「這先不談了,我會答應邀約來這裡是因為我有兩件事要處理。」

  「什麼事?」

  「第一件事是……那個……諾他、你們和諾還有聯繫嗎?」

  在暗處躲藏的諾林佐全身震了一下。

  「諾?我記得他在那時就被他哥哥帶回去魔宮了吧?雖然我也給他寄信了,但他好像沒有要過來的意思,不過聽說他哥哥很限制他周圍的一切,他可能連信也沒看到吧。」安迪聳聳肩,他們現在沒有能力回到原本的世界,只能依靠送信的方式,但如果是對方沒看到信就沒辦法了。

  「魔、宮?」

  「對啊,怎麼了?」

  「為什麼會是……是哪一支派的魔族……?」

  「暗矢啊,怎麼?你不知道?那時諾的哥哥穿的軍裝是暗矢的——抱歉,我忘了你那時候看不到……」

  「所以……諾就是……諾林佐……?」

  優席恩將臉埋入雙手之中,隱藏自己那極度動搖的表情。

  「所以、所以果然是認識的人……我那時候還說、我不認識他……」

  「咦?你又見到他了?諾林佐才是他的名字?」

  「在暗矢魔宮……我是不是……」

  是不是……傷害到他了?

  他還記得他和諾林佐說不認識他之後,諾林佐是用怎樣的表情面對他。

  「可是,你那是沒辦法的吧?我記得你認識那孩子之前,你的眼睛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就算利用魔法感知,也沒辦法看清長相吧?」

  「雖然是那樣……明明名字那麼像……我卻完全沒有……」

  ——他完全沒有察覺,甚至還視若無睹。

  「放心,沒事的。」安迪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諾最喜歡你了不是嗎?好好和他道歉,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真的、嗎?」

  「一定會,畢竟諾可是本性純良的好孩子啊。」


  「本性純良……」伊瑟西瞥向一旁已經羞紅臉的諾林佐,面色不善,眼神還帶了點不屑。

  「做、做什麼!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小時候一般來說都很純良的吧!」

  「他肯定沒看過你發情的樣子。」

  「怎、怎麼可能讓他看到!」諾林佐大聲地反駁,若不是伊瑟西早就佈下隔音結界,他們的行蹤早就被發現了。

  「也是。」伊瑟西冷笑了聲,「依索藍那傢伙的佔有欲,要不是我藥師的身分讓他來問有關你身體的事情,不然我可能也不知道你有魅魔的血統。」

  「……本來就不應該知道……要不是這種血統……」

  要不是流著這種該死的血液,他現在也不會被索藍——!

  「不是也挺好的嗎,要不是索藍,你以為你一個無魔者能在魔宮好好活著?」

  魔族和神族可不一樣,奉行的可是絕對的實力主義,手足相殘的情況並不少見,更何況諾林佐還是無魔者,連最基本的競爭條件也沒有,若不是有索藍在他背後撐腰,他早該在皇子之間的競爭中死去。

  就結果來看,這確實是事實,不過就各方面來說,雖然不會覺得死了更好,但諾林佐還是相當害怕索藍,那個不擇手段想掌控自己一切的男人。

  「我……」

  所以他說不出任何可以反駁的話語,因為他自己也很清楚,索藍的庇護對他來說是必須的,就算害怕,他還是離不開那個男人。

  「算了,你還是閉嘴吧,不然都聽不到優席恩的聲音了。」伊瑟西殘忍地打斷諾林佐的內心掙扎,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遠處的優席恩上。


  「我回去會和他道歉的……」優席恩不知道說了幾次要道歉,這才稍微平復了情緒,將話題繼續下去:「至於我會來的第二個目的……只是有件事想通知你們。」

  「什麼事?」

  「我就快要死了。」


  *


  「——等等,你說什麼?」

  優席恩說得太過突然,安迪完全無法反應。而且明明就是死亡那對擁有半永久壽命的他們來說最難以觸及的夢魘,卻被他如此平淡地說出口。

  「我說,我就快要死了,很快,就在我成年那天。」

  「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

  「其實很簡單,你還記得把我燒成這副模樣的那場實驗吧?」

  「當然,怎麼可能忘得掉……」

  「就是那個實驗的問題了。」優席恩背對安迪往前走了幾步,漸漸靠近伊瑟西和諾林佐藏身的地方,然後蹲下身,伸手擺弄草叢中的小花,像是只能藉由這種無意義的行為分散注意力,才能將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命運說出口。

  「對於那場實驗,你們聽到的應該是他們想讓我試試能不能操縱魔火、卻因為失敗魔火反噬,僅此而已吧?」優席恩就算沒有回頭也知道對方的答案,所以他只停頓了一下就繼續說下去:「但怎麼可能是如此簡單的內容?他們真正做的是,將魔火的火種直接植入我體內的實驗。」

  「魔火之種……怎麼可能!就算是你也……!」

  「嗯,就算是我也只能壓制魔火在我體內的侵蝕,我的大半力量幾乎都耗在壓制魔火上面,但都過這麼久了還是沒辦法控制,而且……不管是魔族還是神族都一樣,成年那天力量也會一併成長,依據情況可能可以得到翻倍的力量,但那對我來說卻是致命的。」優席恩咬牙,一把捏碎正在把玩的小花。「力量增長失控的同時,魔火失去了壓制的力量,會立刻從體內開始將全部燃燒殆盡,連點灰都不會剩下。」

  「……離你成年還有多久?我會盡可能召集認識的魔族,想辦法替你把魔火控制下來……」

  「那是不可能的。」

  「別說那種喪氣話,一定可以的——」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成年。」

  「……咦?」

  「我說過吧,我母親巴不得我去死,那樣的她怎麼可能會特地告訴我她是什麼時候把她憎恨的人生下來呢?很可能我幾個月後會死、也可能明天就會死,不論是多嚴密的防範都不可能讓人每天二十四小時都跟在我身邊吧?不用太在意,反正也從沒有人期望我活著。」優席恩一派輕鬆地說完,拍拍褲子上的灰塵站起身,回頭面對安迪那慘白一半了的臉。「別露出那種表情,這樣其他人會不安的。」

  「可是你……」

  「我說了,我沒事。」他早就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就算一開始確實感到很痛苦,但只要麻木,什麼事都能變得無所謂。

  而他也早就已經習慣了。

  「你怎麼可能沒事!你明明就在哭啊!」

  「——欸?」

  優席恩愣了愣,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頰,果然摸到了透明的液體緩緩流下,最後滴到地上。

  「咦?為、為什麼……?我明明……」優席恩趕緊用手抹去淚痕,但眼淚卻完全無法控制,在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無法停止,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地上。

  為什麼會哭?他明明就覺得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一直都是。對活著也沒什麼強烈的慾望,明明就是這樣……

  見到那樣脆弱的優席恩,安迪走了過去,輕輕將他抱在懷裡,拍拍他的頭安慰他。

  「沒事的,怕死不是什麼難堪的事情,如果把一切都說出來你會覺得舒服多的話,儘管說沒有關係,我都會聽的。」

  「我、我還有想要做的事情……我也還沒找到亞……」

  「抱歉……我本來想、當上神皇……這樣你們就、可以回來了……」

  安迪一愣。這孩子……明明都已經自身難保了,卻還想著要幫助他們回歸原本的生活嗎?

  「但是……時間不夠啊……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都……!」

  就算他再怎麼努力,未成年的他和早就坐上王位的現任神皇完全沒有可比性,就算篡位對他說成功率比較高,他也還是未能在成年之前砍下自己父親的腦袋。

  安迪他們被驅逐到人界,卻只有他一個人繼續以皇子的身分留下,這並不公平,所以他才想創造一個可以讓安迪他們放心回去的世界。

  「沒關係的,你不用自責,我們在人界也過得很好,這不是你的錯。」

  「可是、可是我……!」

  「好、好,別哭了,沒有人會責怪你的,如果你需要,我們一直都在這裡。」

  聽到安迪的話,優席恩放聲大哭。


  *


  優席恩……快死了……?

  初次聽聞這個噩耗,諾林佐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是獃獃地望著優席恩哭泣的方向,腦袋卻一片混亂。

  而伊瑟西也沒餘力去管諾林佐的心裡活動,因為他自己也是一樣的錯愕。

  他好不容易才遇上優席恩……竟然就要又這麼失去了嗎……?

  只要能控制魔火……是嗎?


  *


  約半個小時後,眼睛微紅的優席恩和安迪重新回到工廠裡。

  「小恩,你回來——等等,怎麼回事?小恩你哭過了?」莎麗本來很開心地迎了上來,卻發現優席恩的樣子不太對勁,立刻用衝的上前。

  「那個……」優席恩本來想隨便編個理由,但想了想,只是搖搖頭作罷。

  沒想到莎麗只是轉身舉起拳頭大吼:「所有人拿起武器,把那個膽敢弄哭小恩的『前』首領幹掉——!」

  「喔喔喔喔喔喔喔————!」

  「咦?」安迪愣了愣,瞬間就意識到那些殺意貨真價實,立刻往後退了三步。「優、優席恩!你也說些什麼、解釋一下啊——!」

  優席恩聽了只是偏了偏頭,「……節哀?」

  「不對吧啊啊啊啊!」

  眼見安迪真的要被以莎麗為首的眾人活剝,優席恩微微嘆了口氣,最終還是出面調停:「別鬧了,武器都收起來。」

  「可是小恩你哭了是事實吧!光這一條安迪就罪該萬死了!千刀萬剮都不夠賠!」

  「和安迪沒有關係,是我自己……」

  「既然小恩都這麼說的話……」看優席恩是真的不在意而不是在逞強,莎麗勉為其難的放下武器冷卻情緒,但之後會不會私下報復就很難說了。

  「!」突然,優席恩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抬起頭並往後看,「有人入侵。」

  聽到他的話,躲在外面草叢的兩名魔族一驚,瞬間以為伊瑟西的隱匿結界出現問題,但看了看才發現優席恩盯著的並不是他們的方向,入侵者指的應該不是他們,這才鬆了口氣,而且看來還有好戲可看了。

  「入侵嗎?」莎麗皺起眉,並不是不相信優席恩的說詞,僅僅是對有人敢入侵他們的地盤的這件事要處理令她感到厭煩。

  「嗯,是討厭的神族氣味。」

  「那個……小恩?你也是神族哦?」

  「最討厭神族了。」優席恩毫不在意地重申,反正他體內還有一半的魔族血統,這地圖砲也不會完全轟到自己身上。

  「呃……小恩你冷靜點……」

  就在這時,被優席恩認為是入侵者的神族也進入到了工廠之中——以打破屋頂的方式,從被破壞的洞口飛進來,就這麼停在半空中,藐視一般地俯視著眾人。

  人數不少,並且還感應到有神族沒有直接進入工廠,而是在工廠外部進行包圍。

  優席恩微微皺起眉,他之前應該已經好好確認不會有援兵了吧……

  怎麼辦?這樣會給其他人添麻煩的……

  「優席恩殿下?咦?還是以萊亞殿下?」

  沒想到神族一入侵,看到優席恩,立刻發出質疑,愣在原地不動。

  欸?所以不是追殺過來的?

  那麼現在的話……他該裝作『優席恩』還是『以萊亞』比較方便?

  「你們、是誰?」也罷,現在就先隨機應變吧。

  「所以到底是……算了不管了,應該是以萊亞殿下吧,奉神皇陛下之命,徹底消滅被驅離的實驗品們、抹殺以萊亞‧耶里格邏塔!」

  又是、要殺亞的嗎?

  神皇到底在人界佈了多少眼線?

  優席恩還沒拿出自己的鐮刀,只聽到咻的聲音從耳旁削過,眼前的神族中就有兩人的腦袋已經與身體分離,落到地上。

  其他神族還沒反應過來,曾經是自己夥伴的兩具屍體就這麼掉到地上,像是斷了線的人偶,以相當扭曲的姿勢停止了活動。

  「——莎麗、莉莉亞?」

  優席恩轉頭一看,莎麗和莉莉亞單手比向剛才神族的所在,表情肅殺。而後面的其他人已經全數發動自己的魔法,將包圍工廠的神族全數拉進工廠的結界裡,徹底隔絕與外部的聯繫。

  「小恩你討厭見血,交給我們就好了。」

  「咦?可是……」

  「沒關係。」安迪從後面往前走,伸手按在優席恩肩上,把他往後帶。「交給我們就好了,我想你不會在意不認識的同族被殘殺,但還是到後面去吧,入侵我們領地的我們可以自己解決。」

  「沒錯唷,小恩你只要等一下就好了,他們是來殺我們的,這樣的話,我們反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莎麗和莉莉亞也往前走了幾步,將優席恩護在身後。

  「可是……」優席恩遲疑了下,他確實不想殺人……

  「那……你們小心一點……抱歉。」

  「不用道歉哦,小恩你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嗯。」

  「好~啦,不知死活的神族們,竟然敢傷害優席恩,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莎麗充滿氣勢地說完,立刻和莉莉亞一起往前面的神族衝去。

  「我明明沒事啊……」優席恩有些汗顏,但還是乖乖照他們所說的,往後退入安全區,將戰鬥交給其他人。

  他並不是不擅長戰鬥,只是非常討厭戰鬥,非常非常討厭,如果能直接躲在他人身後,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只是,對於把他人捲進自己的麻煩中,他還是會有強烈的罪惡感。

  畢竟,這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