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04 第一章 龍族少主的請求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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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6-03
風和日麗的明媚午後,如茵的草地上坐著外貌看似少年與青年的兩名魔族,正趁著四下無人,交頭接耳地密談著。
被金黃的日光照得眼花,魔王忍不住抬手遮擋強烈的光線,粉紅髮絲曬得發燙,彷彿就要融化了。
「瑟那卿,能不能換個地方講話?這裡很熱,我覺得快被曬死了……」
「當然不行,」臉上戴著太陽眼鏡的瑟那,果斷地打斷羅亞的抱怨,「如果是王,這一點溫度根本不算什麼。」
「……你有種就給我脫下太陽眼鏡啊,該死的。」羅亞憤恨不平地抗議。
「何況,多曬日光有助於強健骨骼,同時也能預防骨質疏鬆,是在暗黑大陸上遇不到的大好機會呢。」瑟那卿鏗鏘有力地逕自說著自己的見解。
「我們是魔族,陰暗潮溼的氣候本來就比較適合我們。」羅亞簡直要被逼出眼淚來了,即便事前在肌膚上抹上一層強力的防護霜,皮膚還不至於灼傷,但還是有些吃不消。他體內流竄的血液本能地抗拒著陽光,內心的排斥明白地寫在了臉上。
但是瑟那卻只是饒有興味地瞧著氣急敗壞的魔王。「讓我們回歸正題吧,您說利利怎麼了?」
利利,全名是克利斯汀,是魔王豢養的寵物──一隻體積龐大的龍。
「牠說什麼都不肯離開,瑟那卿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面對氣勢洶洶的龍,連平日裡事事擺爛的魔王都失眠了好幾晚,要知道,這對他而言簡直是接近酷刑的懲罰。
「真是太好了,魔王陛下,您養了一隻忠心的寵物,即便在您受到眾人背叛時仍不離不棄。我相當佩服牠的勇氣,真是隻稱職的寵物呢。」瑟那一臉興災樂禍地表示。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絲毫不理會對方嘲諷滿點的尖酸語氣,魔王態度堅決,只問了最想知道的事情,「所以,你要是有什麼辦法的話,就快點告訴我,立刻、馬上。」
「這段期間您都將牠藏在哪裡?大家都以為龍已離去,要是被人發現牠還藏身在學院裡,事情可就不好辦了。」瑟那的眉毛微微一挑,逕自推測,「龍的體積龐大,若是待在您身邊的話不可能沒有人察覺,但化為人形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不過,那怎麼樣也是成年男人的姿態,這幾日我並沒有從其他導師口中打聽到什麼有趣的消息,所以到底是在哪……」
「在我的房間裡。」還沒等對方問完,魔王已經眼神死到不能在死地公布謎底。
「想不到只是隔了一段時間沒就近照顧陛下的身心健康,您如今的喜好竟然那麼重口味。陛下,跨種族間的禁忌戀情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瑟那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避免自己的嘴角抽搐起來。
「你想到哪去了,」魔王不顧王族禮儀,粗俗地翻了個大白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喔?」瑟那饒有興味地挑高了眉。
「因為宿舍房間的空間有限,利利這幾日都躲在床底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才允許牠出來透氣一下。」心虛地小聲解釋,魔王的眼神飄至遠方。他絕對沒有違法,一切都是寵物自願的。
「真是悲慘。」一不注意便脫口說出內心想法,接觸到來自魔王的不善眼神後,瑟那立即識趣地改口,「屬下是說,您知不知道這樣涉嫌虐待動物,而且對象還是瀕臨絕種的稀有物種?」
「但是,你口中說的稀有物種堅持要粘在我身邊,趕都趕不走。為了大家好,自稱為監護人的你不就該想出解決辦法嗎?」魔王心一橫,決意要將盪手山芋丟給其他人處理,自己只要聽取對方的建議就好。
瑟那知道他這是被遷怒了,不過在等待魔王息怒的時間,他覺得有必要提醒一句:「棄養依王國律法可處二十年有期徒刑。」
沒辦法,這年頭愛護動物的人都有些敏感,一不順他們的意,很可能會吃不完兜著走。
「……誰說我要棄養的?」
「可是您還是遲疑了不是嗎?」
「……」魔王一時間想不到可以反駁的話。他想要棄養嗎?這個嘛,雖然有寵物陪伴的日子確實為枯燥乏味的生活注入了些許趣味,但缺點就是太纏人了。
「話說回來,利利還好嗎?」忽然意識到在談話間似乎少了那隻龍的近況,瑟那轉移話題問到,卻立刻得到魔王的嚴厲警告。
「不能說出那個名字!」
「嗯?」
可惜顯然為時已晚,遠遠的就可以聽見一道迅速接近的聲音,伴隨著滾滾而來的大量煙塵,不到幾秒,只見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撲抱過來。
「是主人在呼喚我嗎?雖然我不是隨傳隨到的類型,你可別誤會了,但偶爾這樣其實也不錯啦。」
看樣子還是隻傲嬌屬性的龍。
「看吧,都是你的錯。」片刻後,魔王的嗓音從原型是隻龍的成年男人身下悶悶傳來。
此時的羅亞整個人躺倒在草皮上,瘦弱的身軀還得額外承受一隻「龍」的重量。
「哎呀,原來是瑟那大人,好久不見了。可以麻煩您靠過來一些嗎?只要一些就好了。」名喚克利斯汀、小名利利的龍此時才察覺到久違的瑟那,臉上立即堆滿了友善的笑容,招了招手。
「有什麼事嗎?」
瑟那依言老實地湊了過去,卻在最後一秒改變心意,反手將猛然襲來的龍爪硬生生擋下,像是早預料到對方會出此險招。青年冷厲的目光掃向只有攻擊的那隻手臂覆滿龍鱗獸爪的男人。
利利見狀只是展開不懷好意的笑顏,爪子緩緩朝前方施壓。「瑟那大人,永遠不要忘記龍是記性很好的生物,同時也是報復心強的物種。」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能讓龍怨恨的事。」瑟那氣定神閒地推開龍的爪子,一副置身於外的模樣。
「明明就有!」利利卻指證歷歷地控訴,「當初是您跟魔王陛下將我遺棄在了空蕩蕩的魔王城,再怎麼樣我是寵物啊!要進行長途旅行之前起碼也記得帶上心愛的寵物吧,這可是常識!」
但很顯然,有人忘得一乾二淨了
「先從我身上下來再說啦,笨蛋利利。」不一會,魔王的抗議聲再度傳來,利利趕緊遵從少年的指示,畢竟他向來以身為聽話的寵物自傲。
「您變得可真多啊。」瑟那見狀不由得感嘆起時間無情的流逝,竟然能讓對方的性格有如此巨大的轉變──他這話是對那隻性格乖僻的龍講的,「龍族的少主殿下。」
沒錯,利利的真實身分是背負龍族傳承、並有著復興失落帝國的偉大抱負的龍族少主——克洛伊格爾。原本好好的一個名字卻被某人嫌棄不好唸,硬是改了名,還擅作主張地以小名來呼喚對方,任性的程度可見一斑。
但即便對方是尊貴的魔王陛下,這隻龍再怎樣也是一族的少主,卻屢次任由陛下胡來,這也是瑟那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魔王跟龍之間的淵源得從四百多年前的一場戰役說起。那時候的魔王尚年幼,而年輕氣盛的龍正值心高氣傲的階段。
當時的魔王還是羅亞的父親,他統整了魔族大軍,討伐由人族數個王國聯合組成的烏合之軍。雙方的實力懸殊,本來是立即就能分出勝負的戰役,卻出現扭轉戰局的變動:龍族。
不知出自何種原因,龍族的王與人族的幾位國王達成了祕密協議,一向中立的龍族竟然選擇支持人族,成為了相當大的助力,雙方打得難分軒輊。
那時候當年才十幾歲的羅亞,透過房間裡的窗戶眺望著不遠處延燒了數百里的戰火。金屬刃器相互碰撞的光影,倒映在對魔族而言仍屬幼齡的雙瞳裡,空中還有伺機而動的龍族盤旋。
觀望了片刻,魔王的唯一繼承人很快就膩了。他討厭戰爭,嚴格說起來,他討厭任何吃力不討好的麻煩事。為什麼大家就是不願意悠閒地過日子呢?沒有什麼比午後時光懶散地打個瞌睡更愜意的事情了。
雖然戰爭不見得每次都是由己方發起,但長期一來一往地「交流」,讓羅亞不由得心生厭煩,甚至賭氣地心想,乾脆在這塊大陸上立下禁止進入的牌子,嚴格管制非我族類跑來不自量力地騷擾魔族算了。
羅亞覺得悶極了,便招來當時還沒擔任管家一職、只是貼身執事的瑟那。
「吶,瑟那,我活得太久,有些煩了,你說怎麼辦?」
「這話不該由尊貴的殿下口中說出,何況,您的歲數尚未長到讓每一位魔族同胞都認可您的存在。所以在那一日到來之前,請繼續討人厭地活著。」瑟那展現出高度的耐心,只是回應的內容絕大多數時候都會讓人忍不住想掐死這位笑裡藏刀的男人。
不過有一點,魔王繼承人想親自澄清。
「我不覺得我很討人厭。」
「那是您自我感覺良好。」
「……你不覺得說出這種垃圾話的你,比我更加討人厭嗎?」羅亞不悅地皺起眉頭,認真地詢問。
「不覺得。別看屬下這樣,我可是蟬聯三屆『最想嫁的男人』排行榜上的第一位,這是匯集魔王城內所有女僕意見之後統整出來的結果,可信度絕非一般。」瑟那臉不紅氣不喘地挺起結實的胸膛,似乎還略有幾分自鳴得意。
既然事實為何無從考證,那麼自然是由對方說了算了。
魔王繼承人也不打算認真放在心上,左耳聽聽、隨即就從右耳鑽出來見客了。
緊接著,羅亞對瑟那提出顯然並非生平第一次的任性要求:「把外出需要的東西備齊,我們要出去一趟。」
「可是殿下,外面正在打仗呢。」瑟那冷靜地回應。
「我知道啊。」羅亞一派輕鬆地說,彷彿壓根不在乎自己即將成為戰場中最引人注目的活動標靶,「所以,我才想出去送死的嘛,你不陪陪我嗎?」
「可是……」瑟那愣了愣,似乎努力地在腦袋中找尋適當的詞彙。
「你不會在擔心我吧?」羅亞覺得很新鮮,難得能在那張看得有些膩了的臉上看見陌生的情緒。
「不,」瑟那磁性的嗓音很快否定道,「屬下只是由衷地希望,您就算去尋死,也請不要給外面的人添麻煩。」
「我不想要再看到你了。」魔王繼承人也由衷地吐出自己的心聲。
羅亞的心情看上去糟糕透頂,原本不算壞的情緒全被瑟那打亂,但依然沒有阻止他想去外面晃晃的念頭。
周遭的景色是激烈的戰事,正如火如荼地開打中,耳邊充斥著各種交織在一起的吵雜聲,一時間難以分辨敵人或自己人。
羅亞卻猶入無人之境,似乎憑著運氣安然無恙地穿越危機四伏的環境,普通的金屬兵器根本難以傷他分毫。若是勇者手中會發出聖光的那種劍還有機會傷害魔族,不過這群人族顯然都是普通士兵,用不了多久,魔族大軍將會大獲全勝,這是必然的結果。
看樣子,龍族的王壓錯了籌碼。
羅亞左看右看,踏上鄰近自己腳邊的那條路。「我要去人族的市集逛逛,聽說那裡很熱鬧,瑟那卿你就不用跟來了,我會自己看著辦。」
「不,您不會。而且您似乎忘記了自己是個路痴。」瑟那只是看著他,冷冷地說。
羅亞雖然盡量擺出不受動搖的樣子,但還是難以接受這類大逆不道的發言。他正準備發難,卻被瑟那搶先了一步。
「何況,那裡距離暗黑大陸可是有十萬八千里遠,就憑您是辦不到的。」而且兩地之間還隔了一座海洋,再怎麼想都不可能,不如趁早放棄。
「我一直想在死之前去那裡看看。不是有那種死前必做的願望清單嗎?這就是我的第一項。」羅亞不願輕易被對方的三言兩語勸退,固執地說。
「您就那麼篤定自己會死嗎?」瑟那的聲音很輕,表情微妙,連他都說不上來為什麼。
「嗯……你忽然這樣問我,我也很難回答。」羅亞的眼神平淡,沒有現出一絲哀傷,頗不以為然地聳肩,「因為這是必然的結果吧。身為魔族就一定會被勇者除掉,就好像討人厭的蟑螂會被拖鞋打死一樣,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
「如果陛下知道您竟然將偉大的魔族比喻成害蟲,不知會作何感想。」瑟那不給面子地抽了抽嘴角。
「總之,你不要跟來就對了。」羅亞的聲音一沉,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以強勢的語氣命令。
瑟那沒有再往前邁出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小主人走遠。他左右看了看面前延展的兩條路,一條是通往港口碼頭的必經道路,在那裡可以乘坐渡輪前往其他大陸;但另一條卻恰巧是條死路,不只如此,路肩還立著畫有死亡標誌的告示牌。
只要在魔王城裡任職過一陣子的員工,都不可能不知道那條路通向何處──生存機率只有一半甚至更低,俗稱死亡深淵的地方。
不過事實上,死亡深淵其實只是魔王陛下專門設置的練兵場,內含多種險峻的地形、各式足以一擊斃命的陷阱以及毒蟲猛獸,任何人進去都要抱持出不來的心理準備。
下一任魔王的生命即將就此逝去,而且還是死在自家老爸手裡,瑟那可不能讓這種悲劇降臨。更何況,他從來不曾屈服於惡勢力之下,於是,他堅定地踏出步伐,然後,焦急地找人。
殿下真的要死了,這對誰而言都不是個好消息。
於此同時,誤入死亡之竟仍毫無自覺的羅亞正深入林地,腳步從容地走著。他完全忘記自己是路痴,憑藉著向來不怎麼可靠的方向感前進,邁向未知的目的地。
忽然間吹來一陣涼風,普通人應該要感覺到背後莫名竄起的陰冷涼意,連忙回頭尋找正確的路徑才是,羅亞卻面不改色地繼續前行,直到不慎踩陷了地上的一塊石板。
似乎是機關。
「殿下,小心!」
羅亞將悠閒的目光投向身後的聲源,就見臉色蒼白的瑟那飛奔而來,一把拉過他用肉身擋在前方。緊接著,三顆不知從哪冒出的大火球兇猛地砸落,閃避不及的執事當場被炸了個正著。幸好他及時施展了水系魔法,降低了火球的威力,但頭髮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隱約竄出輕微的焦味。
「瑟那卿,不是讓你別跟來嗎?」
「陛下給我的命令是要保護殿下,當兩者的命令抵觸時,屬下能憑藉自由意志判斷輕重,而這就是我的決定。」
「原本都好好的,直到瑟那出現才變這樣。快點回去就是了,不要妨礙我。」羅亞嫌棄地擺了擺手,顯然不怎麼領情。
瑟那危險地瞇眼,眸色冷了幾分。「一點都不好,您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此地是陛下的練兵場,若是不熟機關布置的閒雜人等闖入,都只有死路一條。」
「喔?我就覺得奇怪,怎麼跟我印象中的那條路長得不太一樣……嗯?」羅亞低下目光思忖著,腳步不經意地向後挪移,卻無預警地踩到另一處下陷的石塊。
「殿下的這聲『嗯』怎麼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瑟那的內心頓時狂冒冷汗,下一秒,壞預感立即應驗了。
咻咻咻三聲破空而來,啟動的機關射出了被綑綁在一起的羽箭,箭身在半空中自動解體,無數鋒利的箭矢劃出致命的弧度,兇猛地直指兩人。
這種時候,護主心切的瑟那一把推開少年後,轉身面對來勢洶洶的攻勢。他凜然的眼神無所畏懼,張開雙手,看似要為羅亞擋下攻擊,實際上卻在眨眼間完成幾十次的抓握,徒手將箭身牢牢抓在手裡,一個都沒落下。
「瑟那卿,我……」羅亞的嗓音從後面幽幽傳來。
「別擔心,屬下會保護您的,您只要待在我身後就可以了。」瑟那卿咬緊牙關,同時身體也沒閒著,展現傲人的柔軟度,不管是由哪個刁鑽的角度飛射而來的箭矢,他都能準確地一一接下,最後再一個半空翻轉,優雅落地。
但羅亞沒那麼好的興致欣賞自家執事的帥氣身姿,他現在被一個問題深深困擾著。「瑟那,我好像又踩到了什麼,你可以過來幫我看看嗎?」
「什、什麼?」瑟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色當即垮了下來,方才成功徒手接下箭矢的得意,在瞬間蕩然無存。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羅亞誤觸的機關再度被啟動,一根碩大的木樁劃過半空,挾帶著驚人之勢朝他們擺盪過來。
而對忽如其來的狀況,瑟那閃避不及,伴隨著一聲悶哼被撞飛出去。
「不是說好要保護我,這麼快就壯烈犧牲了啊,沒用的傢伙。」羅亞冷眼旁觀,絲毫不予同情。
他覺得膩了,打算循著原路折返回城,但才走了幾步,不好的預感無預警地萌生。羅亞僵硬地低下目光,他邁出的右腳恰巧覆在地上怎麼起眼的機關。
下一秒,踩在地面上的實感忽然一空,緊接而來的是讓人慌張無措的下墜感──原來這處還藏了暗門!他來不及反應,只能任憑未知的黑暗在瞬間吞噬自己,直至暗門再度闔上。風吹來落葉,巧妙地遮住地上的痕跡,一切回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