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12.－尼希米Ｘ加百列
本章節 4954 字
更新於: 2020-06-02
【番外12.】尼希米Ｘ加百列
「你，在找什麼？」有個細微聲音，在他右手邊悄悄出現。
「嗯？」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最角落那張椅子上觀摩每月一次自由活動日的銀髮年輕男子，充滿溫柔的銀色瞳孔視線，從前方講台賣力吹口風琴的小男孩身上，移動到站在他右手邊不遠亦不近的稚嫩人影。
「你。坐在教室前面唸故事的那天。是朔月。你。坐在教室後面看大家的這天。是望月。十二個月。你。都是這樣。」抬頭看他的紫眸不帶感情。彷彿小小植物學家在報告一株花朵的生長週期。
「原來是聰明的小小觀察家啊！被發現了呢。」銀髮男子傾身俏皮眨眨眼。西裝的筆挺折線跟著彎曲。
「你，在找什麼？」紫色盯著銀灰。
「嗯？我沒有在找什麼。只是來育幼院看大家自由活動日的才藝表演喔～」瞇起的眼，在掩飾震驚。
「不。你。一定。在找什麼？」小小觀察家語氣裡的肯定，就像他輕覆額上的黑色髮梢，折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那般直接。直接戳進銀髮年輕男子的心底。而且肯定的程度，不容他人狡辯。
「朔月的時候，引力最薄弱。唸故事的音頻，能帶著我的期望種子走進人類內心深處播種。望月的的時候，引力最豐盛。我會回來觀察種子們有沒有發芽。」銀髮男子知道自己不能說謊，所以離開椅子蹲在黑髮紫眸男孩旁邊，湊近解釋他那被發現的秘密。
加百列沒想過自己每個月到NO.3市境內某間共濟會經營的育幼院內，唸唸《小王子》，看看小孩子才藝表演活動時的真實心境，竟會被如此年幼的孩子看穿。心智年齡遠遠超脫外貌的孩子，非常罕見。
「你。除了播種以外。還有，在找一個⋯找⋯一個⋯我不知道的⋯⋯某種東西。」男孩搔頭，拚命想從小小頭腦內翻找確切用詞。
「有一天，我們的小小觀察家會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的。」年輕男子用右手食指指了指男孩的胸口後，撫了撫那一頭柔滑黑髮。
「你。叫什麼名字？」
「加百列。你呢？小小觀察家。」
「沒有名字。」
「怎麼回事？」加百列看向隨行的保鑣們。
「報告首長大人。這孩子不是沒有名字，只是我們幫他取的名字，無論換了多少個，他都不喜歡。」育幼院院長和班導師跟著保鑣來到加百列面前，緊張解釋原委。
「這樣啊⋯⋯」加百列思㤔。
「這孩子個性比較古怪。一定是給首長大人您添麻煩了。真的很對不起。」班導師拚命鞠躬道歉。
「約翰。來。快過來院長這邊，向首長大人道歉。」院長半哄半拉的把小男孩拖到身邊。
「不準道歉。這孩子沒有做什麼讓我困擾的事。」加百列厲聲喝止。
「⋯⋯⋯⋯」男孩撇過頭，不甘心的紫色瞳眸泫然欲泣。
「尼希米。」加百列抱起男孩。
「你的名字，就叫『尼希米』了。好不好？」輕喚的溫柔，總算讓男孩願意與他正眼相視。
「尼⋯⋯希⋯⋯米？」孩子困惑。
「對。是一本書的主角。」加百列簡單解釋。
「書⋯⋯？」依然困惑。
「尼希米。記得《尼希米記》第九章第十二節的句子，然後好好長大喔！」加百列說完將抱在懷中孩子，交還給班導師。
那天起，黑髮紫眸男孩再也沒看過銀髮男子出現在育幼院裡。再也沒看過聽過和加百列一樣溫柔的銀灰雙眸與笑語。
「你，在找什麼？」未知的隆隆聲音，在腦海內響起。非常清楚。
對啊⋯⋯是在找什麼⋯⋯⋯⋯
我⋯⋯在⋯⋯哪裡？
我⋯⋯在找的⋯⋯是什麼？
「嗶——嗶——各位選拔者，請就位。」
哨音喚醒尼希米。
尼希米這才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受推薦參加共濟會每三年主辦的繼任選拔賽。一個月的賽期內每天都在考試。難計其數的文科術科成績已刷汰掉四百多人，僅有一百人能進入最終決賽。尼希米此刻與其他九十九位選拔者，站在一座看不見頂端的奇異高塔前方小廣場。光線聚焦在高塔和選拔者身上，光線以外的可視之處，皆是晦暗。
「鐘聲響起，開始倒數十二時刻。」
一百位選拔者，待在一個看不見四周邊界，不清楚高度有多高，也無法推測幾點幾分的空間內。沒有人看見說話的是何人，也不知道聲音從何而來。只知道有說明和沒說明一樣的比賽規則聽得很清楚。
「規則很簡單，請努力往上爬。溫馨提醒，每個人身上都有一件主辦單位隨機分配給各位爬塔時會使用到的實用物品。總之，一定要努力喔！不然，就死囉！」
尼希米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又是如何走到這個空間內的。直覺告訴他，現在的情況絕非一般常識能理解的。光是映入眼裡的這座由各式材質小立方體堆砌而成的高聳塔柱，就能明白。
看見其他人臉上有相同困惑，尼希米便放心多了。至少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覺得自己精神混亂。
噹——噹——噹——噹——噹——
顯然主辦單位不讓選拔者有多餘思考時間，鐘聲逕自驟然響起。
尼希米也跟著其他選拔者陸陸續續爬上塔柱，他的腰間掛著事先分配好的一綑麻繩。尼希米四肢並用，吃力地在各式材質並且與人等高的立方體間攀爬。尼希米注意到，整座塔以刻著奇特紋路的銀色金屬塊為主，會有木頭、水泥、紅磚、平滑金屬、泥塊、塑膠、橡膠等材質的方塊夾雜其中。
大多數的選拔者，邊移動邊抬頭觀望在上方的人。一臉明顯表露樂於看到有人會隨時失足跌落的狡猾。
腦中直覺警示尼希米可不能在下層躊躇，在他思考如何跳到下一塊木質立方體時，時刻開始倒數後響了第一次的警鈴。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構成整座高塔的立方體開始變形位移，在高塔底部的立方體緊接逐一崩落。沒抓好的人立刻跟著尖叫聲跌進黑暗。黑暗裡沒有物體停止的悶響，只有尖銳音頻無盡地在耳膜上來回刮劃。
「時刻：十一。剩餘人數：八十四。」宣告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
發生這一幕後，剩下的選拔者們開始發了瘋似的拚命爬。
「不要拉我」、「滾開」、「滾」、「別擋路」、「放開你的手」、「死了」、「死了別怪我」、「別怪我啊」、「我、我是為了活下去」、「誰都不能怪我」。
「時刻：十。剩餘人數：七十一。」位在塔柱下方的立方體，崩落速度越來越快。整座高塔詭異地懸在半空中。
「拜託」、「救救我」、「可以救我嗎」、「蠢蛋」、「救救我」、「傻子」、「救我」、「拜託」、「救救我」「被騙是你傻」、「是你活該」、「這是生存的戰場」、「在戰場中求生存」、「逼不得已」、「我必須把你踹下去」、「肉弱強食」、「沒聽過嗎」、「適者生存」、「不是者淘汰」、「沒聽過嗎」。
「時刻：九。剩餘人數：六十六。」謊言欺騙者抓著的立方體會瓦解。若用分配的實用物品殺了別人，周邊的立方體不是冒出刀刺將殺人者穿捅死，便是兩兩大力合起，把殺人者夾成肉泥。
「只好請你去死了」、「救救我」、「你死了」、「拜託」、「我才有活下去的機會」、「別殺我」、「別人死了」、「為什麼要這樣」、「我就有活下去的機會」、「不、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時刻：八。剩餘人數：五十八。」只剩真實且殘酷的語句迴盪空間內。被聚光燈照著。
「攸關存活之際」、「只有現實的人性」、「人性」、「活下去」、「都救不了我自己了」、「有什麼好去幫助別人的」、「這是為了活下去」。
「時刻：七。剩餘人數：五十一。」時刻倒數的速率越來越快。
「要我拉你一把？」、「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時刻：六。剩餘人數：四十七。」還在塔上奮力掙扎的選拔者們，人數已剩不到一半。
「難道你爬上來之後」、「不會把我推下去嗎？？？？？？」
「時刻：五。剩餘人數：四十。」越往上爬，立方體塊越少。
「站穩後的你」、「不會反過來殺我嗎？？？？？？」越往上爬，還活著的選拔者之間，質疑越多。
「時刻：四。剩餘人數：三十二。」往上爬，彼此推擠的情況越嚴重。
「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啊」、「救救我」、「拜託」。
「時刻：三。剩餘人數：二十五。」越靠近塔頂，痛哭流涕的哀求越多。
不該是這樣的。
難道沒有更好的方法嗎？
難道沒有盡可能讓越多人生還的方法嗎？
「你，在找什麼？」未知的隆隆聲音，再次於尼希米的腦海響起。依然非常清楚。
「你在找一個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描述的『某種東西』。」在他的記憶裡，某個銀髮男子想從人心裡尋找的某個東西。
「尼希米。」溫柔的聲音，在記憶深處呼喚著此刻焦慮的他。
「尼希米。記得《尼希米記》第九章第十二節的句子，然後好好長大喔！」他未曾忘記過的那雙銀灰瞳眸，輕輕拂走暈染他視線的恐懼與憂愁。
「有一天，我們的小小觀察家會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的。」
白晝，用雲柱引導他們。黑夜，用火柱照亮他們當行的路。
「加百列，我明白你在找的是什麼了。」
尼希米不再只顧著往塔的高處爬，而是盡可能靠近其他選拔者提供必要的救援。留下一句「不要放棄」後，就繼續往其他需要幫忙的前進。
「把手給我！快點跳啊！」尼希米跪在有奇異刻紋的金屬立方塊上，朝站在下方的人伸手。
「你真的會救我嗎？」位在下方的少年，渾身顫抖，眼裡充滿畏懼。握緊他人掌心，卻沒有活下來的景象，比比皆是。他會是下一個嗎？
「相信我。」伸出手的人身上沒有任何謊言的味道。
「謝、謝謝你⋯⋯」這位少年與黑髮紫眸少年並肩看著原先站的立方體，在黑暗中瓦解成碎屑。
「離頂點還有一些距離。雖然隨時會沒命，但我們依然要繼續向上。」尼希米擦掉臉上汗水。
「我們走吧！」少年頷首。眼神裡雖然還有心有餘悸，但已多了點堅強。
「時刻：二。剩餘人數：十九。」只要還沒爬到高塔的頂端平台，只要還沒抵達終點，時間的流逝，都是無情的。
「快快快」、「動作快一點」、「快爬」、「我拉你」、「手搭在這裡」、「我扶你」、「太好了」、「加油」、「再撐一下」、「就快到了」、「拜託」、「不要放棄」、「不要放棄啊」。
陸陸續續有選拔者抵達高塔頂端，但仍有中途因手滑失足而跌進深淵的人。
「時刻：一。剩餘人數：十二。」他在找的是什麼？
不想再看到有誰消失，尼希米把繩子綁在其他人提供的鉤子上，待在平台附近，把繩子輪流拋給他人，一一將還活著的選拔者安全送到平台。
噹——噹——噹——噹——噹——
鐘聲響起。
「時刻：零。生還人數：十二。」
鐘聲結束。
倏地——
宛若上千道白熾光芒聚焦照在平台上，尼希米的視線為無盡的白色吞沒。
我⋯⋯在⋯⋯哪裡？
我⋯⋯在找的⋯⋯是什麼？
白晝。
用雲柱引導他們。
黑夜。
用火柱照亮他們當行的路。
加百列⋯⋯⋯⋯你在找燈火⋯⋯對吧？
心之燈火。
我答對了嗎？
加百列。
「⋯⋯⋯⋯⋯⋯希⋯⋯⋯⋯米⋯⋯⋯⋯」是誰在遠方呼喚？
「⋯⋯⋯⋯尼⋯⋯希⋯⋯米⋯⋯⋯⋯」是誰在叫他的名字？
「尼希米。尼希米。你還好嗎？」
聽到懷念的聲音，尼希米眨了眨眼。意識宛若從朦朧睡夢重新聚焦成睜眼後所見的清晰，他深感困惑地環視周遭。他，坐在沙發上。坐在他對面的銀髮年輕男子，把手中端著的白瓷杯連同小碟盤一起放回桌上。笑臉盈盈。
尼希米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又是如何走到這間看起來像辦公室的地方。
他，剛才不是正和什麼選拔賽的參加者們在一座奇異高塔上求生存嗎？
「呦，尼希米。許久未見，你有好好的長大了呢。」與小時候記憶中的銀色眼眸，如出一徹。是未曾變過的溫柔。
「真的⋯真⋯的⋯⋯是你嗎？」以為不可能再見到身影，走過來坐到他旁邊。
「恭喜你通過繼任選拔賽。從今天開始，會由身為NO.3市政治勢力範圍首長的我，親自培訓你成為下一任首長繼位者。」加百列輕撫那一頭黑髮。
「其實我不知道繼任選拔賽是要繼任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參加選拔賽，是我唯一找到你的機會。是我能幫忙你找到尋覓多年的『某個東西』的方法。」少年急忙把放在心裡多年的話一股腦兒說完。
「那你找到了嗎？」加百列微笑道。
「找到了。」肯定句。
「是什麼呢？」
「你在找的，是能照亮黑暗的『心之燈火』。」
「沒錯——」
「你就是我等了非常非常多年，終於找到的心之燈火。」
加百列將黑髮紫瞳少年深擁入懷。
總算，相遇了。
等待，都是值得的。他想。
【番外12.】尼希米Ｘ加百列（END）
「你，在找什麼？」有個細微聲音，在他右手邊悄悄出現。
「嗯？」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最角落那張椅子上觀摩每月一次自由活動日的銀髮年輕男子，充滿溫柔的銀色瞳孔視線，從前方講台賣力吹口風琴的小男孩身上，移動到站在他右手邊不遠亦不近的稚嫩人影。
「你。坐在教室前面唸故事的那天。是朔月。你。坐在教室後面看大家的這天。是望月。十二個月。你。都是這樣。」抬頭看他的紫眸不帶感情。彷彿小小植物學家在報告一株花朵的生長週期。
「原來是聰明的小小觀察家啊！被發現了呢。」銀髮男子傾身俏皮眨眨眼。西裝的筆挺折線跟著彎曲。
「你，在找什麼？」紫色盯著銀灰。
「嗯？我沒有在找什麼。只是來育幼院看大家自由活動日的才藝表演喔～」瞇起的眼，在掩飾震驚。
「不。你。一定。在找什麼？」小小觀察家語氣裡的肯定，就像他輕覆額上的黑色髮梢，折射窗戶透進來的陽光那般直接。直接戳進銀髮年輕男子的心底。而且肯定的程度，不容他人狡辯。
「朔月的時候，引力最薄弱。唸故事的音頻，能帶著我的期望種子走進人類內心深處播種。望月的的時候，引力最豐盛。我會回來觀察種子們有沒有發芽。」銀髮男子知道自己不能說謊，所以離開椅子蹲在黑髮紫眸男孩旁邊，湊近解釋他那被發現的秘密。
加百列沒想過自己每個月到NO.3市境內某間共濟會經營的育幼院內，唸唸《小王子》，看看小孩子才藝表演活動時的真實心境，竟會被如此年幼的孩子看穿。心智年齡遠遠超脫外貌的孩子，非常罕見。
「你。除了播種以外。還有，在找一個⋯找⋯一個⋯我不知道的⋯⋯某種東西。」男孩搔頭，拚命想從小小頭腦內翻找確切用詞。
「有一天，我們的小小觀察家會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的。」年輕男子用右手食指指了指男孩的胸口後，撫了撫那一頭柔滑黑髮。
「你。叫什麼名字？」
「加百列。你呢？小小觀察家。」
「沒有名字。」
「怎麼回事？」加百列看向隨行的保鑣們。
「報告首長大人。這孩子不是沒有名字，只是我們幫他取的名字，無論換了多少個，他都不喜歡。」育幼院院長和班導師跟著保鑣來到加百列面前，緊張解釋原委。
「這樣啊⋯⋯」加百列思㤔。
「這孩子個性比較古怪。一定是給首長大人您添麻煩了。真的很對不起。」班導師拚命鞠躬道歉。
「約翰。來。快過來院長這邊，向首長大人道歉。」院長半哄半拉的把小男孩拖到身邊。
「不準道歉。這孩子沒有做什麼讓我困擾的事。」加百列厲聲喝止。
「⋯⋯⋯⋯」男孩撇過頭，不甘心的紫色瞳眸泫然欲泣。
「尼希米。」加百列抱起男孩。
「你的名字，就叫『尼希米』了。好不好？」輕喚的溫柔，總算讓男孩願意與他正眼相視。
「尼⋯⋯希⋯⋯米？」孩子困惑。
「對。是一本書的主角。」加百列簡單解釋。
「書⋯⋯？」依然困惑。
「尼希米。記得《尼希米記》第九章第十二節的句子，然後好好長大喔！」加百列說完將抱在懷中孩子，交還給班導師。
那天起，黑髮紫眸男孩再也沒看過銀髮男子出現在育幼院裡。再也沒看過聽過和加百列一樣溫柔的銀灰雙眸與笑語。
「你，在找什麼？」未知的隆隆聲音，在腦海內響起。非常清楚。
對啊⋯⋯是在找什麼⋯⋯⋯⋯
我⋯⋯在⋯⋯哪裡？
我⋯⋯在找的⋯⋯是什麼？
「嗶——嗶——各位選拔者，請就位。」
哨音喚醒尼希米。
尼希米這才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受推薦參加共濟會每三年主辦的繼任選拔賽。一個月的賽期內每天都在考試。難計其數的文科術科成績已刷汰掉四百多人，僅有一百人能進入最終決賽。尼希米此刻與其他九十九位選拔者，站在一座看不見頂端的奇異高塔前方小廣場。光線聚焦在高塔和選拔者身上，光線以外的可視之處，皆是晦暗。
「鐘聲響起，開始倒數十二時刻。」
一百位選拔者，待在一個看不見四周邊界，不清楚高度有多高，也無法推測幾點幾分的空間內。沒有人看見說話的是何人，也不知道聲音從何而來。只知道有說明和沒說明一樣的比賽規則聽得很清楚。
「規則很簡單，請努力往上爬。溫馨提醒，每個人身上都有一件主辦單位隨機分配給各位爬塔時會使用到的實用物品。總之，一定要努力喔！不然，就死囉！」
尼希米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又是如何走到這個空間內的。直覺告訴他，現在的情況絕非一般常識能理解的。光是映入眼裡的這座由各式材質小立方體堆砌而成的高聳塔柱，就能明白。
看見其他人臉上有相同困惑，尼希米便放心多了。至少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覺得自己精神混亂。
噹——噹——噹——噹——噹——
顯然主辦單位不讓選拔者有多餘思考時間，鐘聲逕自驟然響起。
尼希米也跟著其他選拔者陸陸續續爬上塔柱，他的腰間掛著事先分配好的一綑麻繩。尼希米四肢並用，吃力地在各式材質並且與人等高的立方體間攀爬。尼希米注意到，整座塔以刻著奇特紋路的銀色金屬塊為主，會有木頭、水泥、紅磚、平滑金屬、泥塊、塑膠、橡膠等材質的方塊夾雜其中。
大多數的選拔者，邊移動邊抬頭觀望在上方的人。一臉明顯表露樂於看到有人會隨時失足跌落的狡猾。
腦中直覺警示尼希米可不能在下層躊躇，在他思考如何跳到下一塊木質立方體時，時刻開始倒數後響了第一次的警鈴。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構成整座高塔的立方體開始變形位移，在高塔底部的立方體緊接逐一崩落。沒抓好的人立刻跟著尖叫聲跌進黑暗。黑暗裡沒有物體停止的悶響，只有尖銳音頻無盡地在耳膜上來回刮劃。
「時刻：十一。剩餘人數：八十四。」宣告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
發生這一幕後，剩下的選拔者們開始發了瘋似的拚命爬。
「不要拉我」、「滾開」、「滾」、「別擋路」、「放開你的手」、「死了」、「死了別怪我」、「別怪我啊」、「我、我是為了活下去」、「誰都不能怪我」。
「時刻：十。剩餘人數：七十一。」位在塔柱下方的立方體，崩落速度越來越快。整座高塔詭異地懸在半空中。
「拜託」、「救救我」、「可以救我嗎」、「蠢蛋」、「救救我」、「傻子」、「救我」、「拜託」、「救救我」「被騙是你傻」、「是你活該」、「這是生存的戰場」、「在戰場中求生存」、「逼不得已」、「我必須把你踹下去」、「肉弱強食」、「沒聽過嗎」、「適者生存」、「不是者淘汰」、「沒聽過嗎」。
「時刻：九。剩餘人數：六十六。」謊言欺騙者抓著的立方體會瓦解。若用分配的實用物品殺了別人，周邊的立方體不是冒出刀刺將殺人者穿捅死，便是兩兩大力合起，把殺人者夾成肉泥。
「只好請你去死了」、「救救我」、「你死了」、「拜託」、「我才有活下去的機會」、「別殺我」、「別人死了」、「為什麼要這樣」、「我就有活下去的機會」、「不、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時刻：八。剩餘人數：五十八。」只剩真實且殘酷的語句迴盪空間內。被聚光燈照著。
「攸關存活之際」、「只有現實的人性」、「人性」、「活下去」、「都救不了我自己了」、「有什麼好去幫助別人的」、「這是為了活下去」。
「時刻：七。剩餘人數：五十一。」時刻倒數的速率越來越快。
「要我拉你一把？」、「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時刻：六。剩餘人數：四十七。」還在塔上奮力掙扎的選拔者們，人數已剩不到一半。
「難道你爬上來之後」、「不會把我推下去嗎？？？？？？」
「時刻：五。剩餘人數：四十。」越往上爬，立方體塊越少。
「站穩後的你」、「不會反過來殺我嗎？？？？？？」越往上爬，還活著的選拔者之間，質疑越多。
「時刻：四。剩餘人數：三十二。」往上爬，彼此推擠的情況越嚴重。
「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啊」、「救救我」、「拜託」。
「時刻：三。剩餘人數：二十五。」越靠近塔頂，痛哭流涕的哀求越多。
不該是這樣的。
難道沒有更好的方法嗎？
難道沒有盡可能讓越多人生還的方法嗎？
「你，在找什麼？」未知的隆隆聲音，再次於尼希米的腦海響起。依然非常清楚。
「你在找一個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描述的『某種東西』。」在他的記憶裡，某個銀髮男子想從人心裡尋找的某個東西。
「尼希米。」溫柔的聲音，在記憶深處呼喚著此刻焦慮的他。
「尼希米。記得《尼希米記》第九章第十二節的句子，然後好好長大喔！」他未曾忘記過的那雙銀灰瞳眸，輕輕拂走暈染他視線的恐懼與憂愁。
「有一天，我們的小小觀察家會知道那東西是什麼的。」
白晝，用雲柱引導他們。黑夜，用火柱照亮他們當行的路。
「加百列，我明白你在找的是什麼了。」
尼希米不再只顧著往塔的高處爬，而是盡可能靠近其他選拔者提供必要的救援。留下一句「不要放棄」後，就繼續往其他需要幫忙的前進。
「把手給我！快點跳啊！」尼希米跪在有奇異刻紋的金屬立方塊上，朝站在下方的人伸手。
「你真的會救我嗎？」位在下方的少年，渾身顫抖，眼裡充滿畏懼。握緊他人掌心，卻沒有活下來的景象，比比皆是。他會是下一個嗎？
「相信我。」伸出手的人身上沒有任何謊言的味道。
「謝、謝謝你⋯⋯」這位少年與黑髮紫眸少年並肩看著原先站的立方體，在黑暗中瓦解成碎屑。
「離頂點還有一些距離。雖然隨時會沒命，但我們依然要繼續向上。」尼希米擦掉臉上汗水。
「我們走吧！」少年頷首。眼神裡雖然還有心有餘悸，但已多了點堅強。
「時刻：二。剩餘人數：十九。」只要還沒爬到高塔的頂端平台，只要還沒抵達終點，時間的流逝，都是無情的。
「快快快」、「動作快一點」、「快爬」、「我拉你」、「手搭在這裡」、「我扶你」、「太好了」、「加油」、「再撐一下」、「就快到了」、「拜託」、「不要放棄」、「不要放棄啊」。
陸陸續續有選拔者抵達高塔頂端，但仍有中途因手滑失足而跌進深淵的人。
「時刻：一。剩餘人數：十二。」他在找的是什麼？
不想再看到有誰消失，尼希米把繩子綁在其他人提供的鉤子上，待在平台附近，把繩子輪流拋給他人，一一將還活著的選拔者安全送到平台。
噹——噹——噹——噹——噹——
鐘聲響起。
「時刻：零。生還人數：十二。」
鐘聲結束。
倏地——
宛若上千道白熾光芒聚焦照在平台上，尼希米的視線為無盡的白色吞沒。
我⋯⋯在⋯⋯哪裡？
我⋯⋯在找的⋯⋯是什麼？
白晝。
用雲柱引導他們。
黑夜。
用火柱照亮他們當行的路。
加百列⋯⋯⋯⋯你在找燈火⋯⋯對吧？
心之燈火。
我答對了嗎？
加百列。
「⋯⋯⋯⋯⋯⋯希⋯⋯⋯⋯米⋯⋯⋯⋯」是誰在遠方呼喚？
「⋯⋯⋯⋯尼⋯⋯希⋯⋯米⋯⋯⋯⋯」是誰在叫他的名字？
「尼希米。尼希米。你還好嗎？」
聽到懷念的聲音，尼希米眨了眨眼。意識宛若從朦朧睡夢重新聚焦成睜眼後所見的清晰，他深感困惑地環視周遭。他，坐在沙發上。坐在他對面的銀髮年輕男子，把手中端著的白瓷杯連同小碟盤一起放回桌上。笑臉盈盈。
尼希米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又是如何走到這間看起來像辦公室的地方。
他，剛才不是正和什麼選拔賽的參加者們在一座奇異高塔上求生存嗎？
「呦，尼希米。許久未見，你有好好的長大了呢。」與小時候記憶中的銀色眼眸，如出一徹。是未曾變過的溫柔。
「真的⋯真⋯的⋯⋯是你嗎？」以為不可能再見到身影，走過來坐到他旁邊。
「恭喜你通過繼任選拔賽。從今天開始，會由身為NO.3市政治勢力範圍首長的我，親自培訓你成為下一任首長繼位者。」加百列輕撫那一頭黑髮。
「其實我不知道繼任選拔賽是要繼任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參加選拔賽，是我唯一找到你的機會。是我能幫忙你找到尋覓多年的『某個東西』的方法。」少年急忙把放在心裡多年的話一股腦兒說完。
「那你找到了嗎？」加百列微笑道。
「找到了。」肯定句。
「是什麼呢？」
「你在找的，是能照亮黑暗的『心之燈火』。」
「沒錯——」
「你就是我等了非常非常多年，終於找到的心之燈火。」
加百列將黑髮紫瞳少年深擁入懷。
總算，相遇了。
等待，都是值得的。他想。
【番外12.】尼希米Ｘ加百列（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