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

回程的路上，6個小時的車程我跟筱筱幾乎都沒交談，我也不敢開口問她跟俊豪在海邊發生了什麼事。
我很想裝得若無其事像一般朋友般輕鬆地問一句：他跟妳告白了吼～？
但沒有受過專業演員培訓，我怕我裝出來的聲音會有些顫抖而作罷。
直到我們回到朝馬轉運站，我跟在筱筱身後陪她去牽車都沒說過一句話。
看著她坐在機車上戴上安全帽，我說：「回家小心。」
她：「……」
她沒回話，我轉身打算去牽我的車。
「妳為什麼不問？」她說。
沒意料到她會這樣說，我又轉回去看向她。
「妳為什麼不問今天俊豪跟我說了什麼？」
筱筱的眼眶總是盛著水的模樣，今晚的水好似滿到要溢出來了。
「…他說了什麼？」既然是筱筱希望的，我便問了，即使我有多不想知道。
「他說他喜歡我。」
「嗯。我猜到了。」嘴裡有些苦。
「……」
「……」
我倆又陷入一片沉默。
許久。
「…那妳怎麼說？」我緊握著拳頭艱難的鼓起勇氣問。
「當然是拒絕了。」筱筱答得倒是很快，好像已在心中演練過上千萬回。
聽見這答案，我鬆了鬆我的手，就像打針時護理師鬆開綁住妳手臂的橡膠條頓時血液全衝回指尖的感覺，笑道：「餓不餓？要不要去吃宵夜？」
「要。」她給我一記天使的燦笑。

不要笑我膽小，在29歲這個年紀，已經過了青春期可以為愛不顧一切的時期，比起轟轟烈烈曾經擁有過，更渴望平平淡淡細水長流。
如果筱筱對我的感情只是一般朋友，那我願意做好一般朋友的角色，只求能長伴左右。
或許未來有一天會聽她跟我說她有交往對象了，過陣子告訴我她要結婚了，我會畫著精緻的妝容去喝她的喜酒，在她寶寶滿月時帶著新生兒禮盒去探望她，然後等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還能相約去爬山，遠眺山林雲海一起喝一口茶。
而就在昨晚，筱筱的反應讓我感覺我似乎必須重新構畫我與她的未來藍圖。
「這麼好的告白時機妳怎麼沒衝？」林小君在電話那頭不可置信。
「所以妳也覺得她在等我告白嗎？我很怕是我自作多情，說不定她對女生朋友都是這種態度？」
「如果不是的話，她的所有行為我都搞不懂了，包括妳說她會握著妳的手、每晚彈妳最討厭的琵琶給妳當安眠取，還有妳們兩居然互相暱稱寶寶，我覺得這一切都超過普通的女生朋友了。就像我不會叫妳寶寶一樣，想到我就要起雞皮疙瘩！噁～」
得到林小君的肯定，頓時心中充滿希望，「那我準備準備，找一個好時機衝了！」
「嗯，加油！等妳好消息。」掛掉電話前，林小君又道：「別拖太久了，有時候時機錯過就是錯過了。」
「嗯，我知道。」

「青青，好久不見啊。」
我看向那個與我搭話的女孩，再看了看她別在胸口的名牌陳熙圓，道：「好久不見啊，圓圓。」
及肩的短髮，明明叫圓圓卻一點也不圓的高瘦身材，白淨的皮膚…臉，不醜但不是我的菜。
對了，她也是我的同事。在我剛入職後沒幾天就被調去別家店鋪，隔了整整一年因為江太太想減班的緣故才又被調回來的圓圓。
記得一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過肩的中長髮綁了個馬尾，笑著對我這個新人說：「我明天要被調去別的店舖了，等我被調回來時別忘了我喔！」
不是我想自誇，但我其實不太能記住別人長相。曾經有過剛交往的對象在沒有事先告知的情況下到我工作的地方探班，我竟然把對方當成一般的客人接待這樣尷尬的情況發生。
當然，這是我的秘密。大部分的時候，我都隱藏得很好。
「沒想到妳還記得我！」圓圓感動的說。
「那當然，妳讓人那麼印象深刻。」我笑道。
才怪。
筱筱是在圓圓調店後半年才進的公司，並不認識圓圓。
睽違一年，圓圓回來這裡上班的第一天，興奮地到處去其他櫃打招呼聊天，尤其是隔壁櫃的櫃姐明美，兩人各自站在自己的櫃位內隔著櫃檯已經聊了有兩小時了，圓圓還拿著一塊乾抹布假裝在擦拭櫃檯。
其實我很想叫她不用拿那塊抹布了，反正今天主管休假，我不管明著看、暗著看、從左邊看、從右邊看、睜一隻眼看、雙眼全閉看，都看得出來她不是在擦拭櫃台。
據江太太的可靠消息，這間店設櫃初期圓圓就在公司了，所以她的元老地位無人可撼動，連氣場強大的主管也幾乎拿她沒辦法，而她其實也沒什麼缺點，做事仔細認真、同時能說流利的日語及韓語，但就是很愛偷懶。
偷懶其實也沒什麼，但在職場上偷懶就是死罪，能抵掉你其它所有的優點。
圓圓的偷懶也是有一套自己的流程：打卡上班後要先去廁所蹲20分鐘，回來後要去喝口水再跟其他櫃姐打招呼，到處轉轉轉幾圈後差不多就要吃午餐了，吃完午飯後再來一次早上的這個流程，就差不多要下班了。
由於有江太太的情報，因此我跟筱筱打從一開始就沒期待過圓圓調回來。
寧願一個人辛苦，也不想看別人偷懶只有自己在做事。
她回不回來我們做的事其實一樣多，但看她一直在旁邊到處聊天瞎晃，就覺得特別刺眼。
果然還是不要回來比較好。

幾天後，午休結束回到櫃位的我，看見筱筱正在接客，圓圓已經乾脆連裝都不裝，跑去其他櫃位聊天了。
遠遠的就感覺筱筱好像非常困擾。
果然一靠近就聽見客人穿金戴銀俗不可耐的大媽正一臉不爽的在凹折扣：「小姐，我買這麼多，都沒有再算便宜一點嗎？」
「不好意思啦，剛剛有跟您解釋了，我們現在公司的活動只有滿額禮，滿八千送這套旅行套裝，沒有其他優惠活動了。」
「蛤，我這邊都一萬二了欸，不然妳送我兩套！」
「真的沒辦法啦，如果您買一萬六才有辦法送兩套…」筱筱耿直的回應。
「妳真的很死腦筋欸，又不給折扣、贈品又送的不大方，妳這樣業績會做不起來喔！」
我趕忙放下錢包上前幫忙，拍了拍筱筱讓她後退，「不好意思啦，姐姐，公司規定本來就不能給折扣的，贈品也都是要做紀錄回報給公司的，我們真的沒有權決定，不然您要不要看看這組我們賣很好的精華，這組回購率百分百，擦了讓您變回18歲，而且加了這瓶就滿一萬六，可以送妳兩組旅行組，我還可以偷偷送妳這個化妝包喔！」
從下方櫃子抽出一個上一季沒送完剩下的化妝包，客人立刻接了過去仔細端詳，她看起來有點興趣，我又趁勝追擊，「這個包其實也是不能隨便亂送的，今天主管不在，您一定要幫我保密喔！」
「好啦，那加這個精華，妳再打個折吧！」大媽很勉為其難地掏出信用卡。
我雙手接下信用卡，一臉為難道：「打折是真的沒辦法，公司規定…」
沒等我說完，大媽也很不耐煩：「妳有員工折扣啊，幫我用員工折扣啦！」
噗哧。
我感到理智線炸裂了的聲音。
但還是維持著笑容，「唉，我也很想給您啊，但我們公司沒有員工折扣，我們要買商品的話也是跟您用一樣的價格購入的喔。」
「蛤！你們公司怎麼那麼摳！」
「對啊…是不是很過分…」我一邊裝可憐，「那這幾樣就幫您包起來囉？」
大媽皺著眉頭猶豫好了好一下才萬般無奈的揮揮手，嘴裡邊碎念著：「好啦、好啦！買那麼多也沒多送什麼東西連折扣都沒有員工折扣也不給…」
筱筱拿著客人的信用卡去結帳，我一邊壓著爆裂的理智線一邊替客人包裝一邊陪笑著。
沒多久，筱筱端著信用卡簽帳單回來請客人簽名，客人神情依舊不爽的隨便揮了兩下簽了名，在筱筱轉身時順手摸了她屁股兩下。
不，應該說捏了兩下！
邊扯著大嗓門說：「這屁股很大欸，以後一定金敖生！」
當下筱筱早嚇得無法反應，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大媽性騷擾摸屁股。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在櫃檯內的我也完全來不急阻止，對面櫃檯的男客人還特意轉過身來看筱筱姍笑著，讓她更是瞬間脹紅了臉。
看見筱筱委屈的臉，我早就爆裂的理智線瞬間變成火山，直接噴發，完全顧不上穿著窄裙制服，右腳一抬踩上櫃抬，雙手牢牢抓住大媽的領口：「妳他媽的當這裡是豬肉攤還是三百店摸摸茶？！」
沒料到我會有這舉動的大媽愣了一秒後也立刻反擊：「救人喔！幫我叫警察！我來百貨公司竟然還遇到流氓！太可怕了！妳那些東西都給我退掉，我不要了！」
「好！現在立刻幫妳退單！像妳這種要凹優惠要凹贈品還要凹員工折扣的客人我們也不賣！妳國民義務教育沒讀完是吧？聽不懂滿額禮就是要滿額後才能送嗎？聽不懂員工折扣就是給員工用的嗎？憑什麼要拿來給妳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