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那年，筱筱27歲，我29歲。
好巧。是剛認識時她常對我說的詞。
是的，我們之間有太多的共通點。
如果真有所謂的天生一對，我跟筱筱一定就是屬於這種。
我們興趣相投、無話不談，我們喜歡同一部小說、看同一部連續劇、聽一樣的音樂、都喜歡畫畫，最近在我的感化下筱筱也愛上潛水。
除了琵琶這件事。
但只要是筱筱喜歡的事物，我都願意敞開心胸拋下偏見擁抱它。至少我是這麼要求自己的。
在我的」猛烈進攻」之下，很快也很順利的我們便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可以從上班聊到下班、從下班聊到深夜、從深夜聊到天明的那種好朋友。
我還沒有勇氣跟她坦誠我討厭國樂。而晚上睡前她總會開心的說要談一首春江花月夜給我當安眠曲，這讓我無比困擾。
說了怕她傷心，不說也怕她傷心。
萬一哪天她發現其實我不喜歡國樂的話，一定會很難過，因此作戲就要做全套，我一定要想辦法讓自己愛上琵琶，或者，至少不討厭琵琶。
筱筱老說我們真是相見恨晚。
我開玩笑回：「我單身妳未嫁，怎麼會晚呢。」
她總會報以我一抹足以讓我看呆卻又不明所以的天使微笑。
由於櫃姐是輪班的行業，一天分早班晚班需有兩個人上班，我們櫃也就三個人外加一個主管，是以大部分的時間我跟筱筱都很難一起休息，一個月大概能有一天排到同一天休假。
筱筱陪著我下了幾趟墾丁體驗潛水後，也去考了潛水OW證照。後來發展出一套我們特有的模式；每次一起休假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就會背著包包連夜搭車南下，到墾丁時已是晨光濛濛的清晨，在潛水店休息片刻後跟著其他潛水教練及夥伴下水。
這些都是幾個月後的後話了。
前輩江太太老笑我們，兩個都快30歲的老女人不趕快去找個男朋友，整天膩在一起浪費女人最美的青春歲月。
江太太是個4出頭的美魔女，勤於保養的她看起來大概只比我大個兩三歲，這兩三歲並不是表現在她光滑皮膚上，而是表現在歲月沉浸後淬鍊出的氣場上。
有時候遇到奧客硬要我們給員工折扣或是凹我們送一些不符合公司規定的贈品時，她只要一句話也不說往那兒一站，我們再裝可憐演一下說：「唉，不是我們不給，但給妳的話，等一下我們就要被主管罵了。妳看，那個臉很臭的就是主管。」
通常一般等級的奧客也就不會太為難我們。
與大學時相識相戀的先生牽手已20餘載，先生是一名大學教授，育有一個女兒才小學五年級。思想上屬於保守派，認為男人當三十而立，女人就該女大當嫁、嫁完就要以家庭為主、最好能在家相夫教子，三十歲前完成生小孩的人生大業。所以江太太的班表都是按著她」家裡的事」排的。
譬如禮拜三五六隻能上早班，因為晚上她要去接送女兒上才藝班；又或者譬如說某天她一定要排休，理由是要去聽女兒的過敏源檢驗報告。
「妳老公那天不是休息？他陪女兒去不就好了？」我問。
「過敏源檢驗報告這種大事當然必須是全家都要出席啊！就像是運動會或畢業典禮，父母缺一不可。」她說。
反正她休息我就能跟筱筱單獨一起站櫃，所以並不在意。只是她」以家庭為重」的觀念總是分分鐘痛擊我原本對家庭的概念。
從小我家父母都因工作忙碌常常不在家，國小開始我就是個鑰匙兒童，什麼運動會、畢業典禮，其中一個能來就要偷笑，兩人都缺席也是挺習慣的，就連考大學時也是我自己去的考場，身邊同學都是鐘一響父母就立刻奉上冰涼的飲料並在一旁幫忙扇風。但我也從來不覺這是個問題或因此覺得父母不夠愛我。
要是有一天他們兩個一起出席了我才會覺得驚嚇，以為家裡發生什麼重大事故。絕對不會是驚喜。我想。

「我聽隔壁的櫃姐說，有一個常客都老是來騷擾妳？」我下班前筱筱好看的手指快速的在電腦上輸入員工日誌，一邊跟正在擦拭展示品的我閒聊。
「妳說捲毛？」想起不願想起的人，使我眉頭一皺。
捲毛因一頭凌亂的捲髮而得名，在我們百貨公司可說是惡名昭彰的男奧客，年約40好幾，巨大的啤酒肚加上臉上的坑疤活像隻大蟾蜍，因疏於保養而看起來都能當我爸了。大概是有點錢，常來買保養品、精品，覺得自己錢花得多了就當自己是大爺了，稍稍不順他的意，他就要叫樓管出來客訴。導致他每次出現，樓管都會悄悄悄埋伏在四周注意他的動向。
至於他買那麼多保養品到底要幹嘛，我們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他毛很捲嗎？」
「就是一個毛很捲的男的，下次看到我跟妳說。」
會招惹上他的理由也很瞎，當時我才剛進公司不久，對一切都懵懵懂懂，外加有輕度人臉辨識障礙，記不住任何一個客人。但因為捲毛有一陣子很常出現及其極具有個人特色外型，在他好一陣子沒出現後突然又來我們櫃上買東西，難得有一位我有印象的臉，就忍不住說：「好久不見啊。」
就是這句好久不見。
結下了捲毛對我長達半年的癡纏。
從那次以後他就到其他櫃四處放話說我是他女朋友，我是他罩的。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百貨公司賣保養品還是在夜市擺路邊攤，竟還需要有人罩？
後來只要他一踏入百貨公司大門，一定會有來自八方的親友團提醒，要我先進去辦公室避難。
「毛很捲、男的…是那個嗎？」筱筱看著遠處往這個方向走來的客人問。
我立刻警鈴大作戒備的往她看的方向望去，竟是一個身高至少一百八，顏職堪比王力宏的美型男！只不過是捲髮的王力宏。
「哎，是他的話，早就跟他交往了，我還需要躲辦公室嗎？」
筱筱難得流露出睥睨的神情，「青青，沒想到妳也是個外貿協會！如果他長這樣然後跟捲毛一樣癡纏妳，妳不會噁心嗎？」
「這種帥度當然是先吃了啊！哪還會給他癡纏我的機會。」我也不客氣回了一個拜託這麼簡單的道理還不懂嗎的白眼給她。

這天我早班、筱筱晚班，我先下了班到百貨公司後面的小豬鞋鋪包了份水餃拿到櫃位給筱筱當晚餐才回家。
對，不要懷疑，小豬鞋鋪是賣麵賣水餃、賣麵的。大概以前賣過鞋，後來改賣麵的時候懶得換招牌吧。
他家的水餃大顆料多好吃，配上特製沾醬及醃菜，每天吃都不會膩。另外也很推薦他家的紅茶冰跟紫菜蛋花湯。我跟筱筱都很喜歡，也常常能看到其他櫃的櫃姐頂著濃妝流著汗在那用餐。
對我們這些櫃姐來說，最潮的不是說要不要喝星巴克還是吃薄多義，而是」我喝小豬鞋鋪的紅茶冰」或是」我要吃小豬鞋鋪的水餃」。
送完愛心晚餐後，我回家梳洗準備一番，削了些水果一會兒在車上可以給筱筱吃。等到晚上十一點多筱筱傳來訊息說她準備好要出發了，我才起身前往朝馬轉運站與她會合。
這是第二次有筱筱的潛水行程，我特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