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七年前的今天,雪埋住的是永恆。(冽空視角)
本章節 3180 字
更新於: 2020-05-21
那是,在我還是天真的七歲小孩時的一個冬天。
屋外,白雪輕盈飄落,不久前的暴風雪暫時平息了。
當時還是個小糰子的我,站在積雪的門檻邊,抬頭望著我的姐姐——那張幾個小時後將埋沒在紛飛白雪中的傾世容貌。
過往中一無所知的我,只是困惑著......大晚上的,屋外又冷又荒蕪,姐姐出門是要做什麼?所以,我問了。
「姐姐大人,都下雪了,怎麼還出門呢?」
「冬季一向下雪呀?」姐姐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隨意敷衍般的口吻讓我覺得自己被忽悠了。
我不滿地拉住姐姐的長袍下擺,一邊搖,一邊鼓起雙頰,用圓溜溜的大眼死盯著她。
效果顯著,姐姐妥協了。
「......嘛,有事情要找一個人,冽空你可以先睡,沒關係。」,姐姐嘴上說著沒關係,但我看著她,卻隱隱覺得不對勁。畢竟,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的雙眸裡,看到近乎滿溢而出的寵溺、無奈、溫柔、慈愛,以及......寂寞?
我的姐姐明明已經有我了......為什麼還是會寂寞呢?難道還需要別的東西嗎?明明一直以來,都只要有我就足夠了。
「今天的姐姐大人壞掉了?」困惑地歪著腦袋,心裡充斥的卻不單是困惑。不過,那時的我,還不算擅長偽裝,因此當下表現出的驚訝是我本身貨真價實的情緒,雖然刻意賣萌的話語感覺不是那麼真誠,但姐姐也習慣我這樣裝傻撒嬌,因此沒有察覺任何不對。
見怪不怪的姐姐呵呵一笑,將我摟進懷中,抱著,久久不語。
「冽空的姐姐要出門了喔,回來前,冽空要好好看家,知道嗎?」姐姐一邊這麼說著,一邊鬆開先前那近乎令人窒息的擁抱。當時,我不理解她話中所隱含的意義,而七年後──如今的我,已經完全明白了。
那個寒風陣陣的夜晚,在姐姐「出門」後,我躺在那張有些陳舊卻顯得溫馨的床鋪上左翻右翻,滾來滾去的,就是睡不著覺。
最終,我從床鋪上爬了起來,換上外出的衣服,想要循著腳印找到我的姐姐。
當下,有一個疑點,直到今天我才突然發覺。
照理來說,隔了幾個鐘頭後,先前的腳印早已被綿綿不絕降下的大雪覆蓋住,然而我那時,卻找到了「先前」的足跡。
循著足跡,一路走著,我穿著毛皮靴,腳卻還是凍得發麻。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櫪樹被白雪堆的一角褐色也見不著,望著無限蔓延的腳印,感覺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麻木地盯著地面,每一秒的目標都是追上視野裡的下一個腳印,終於,深淺不一的凹陷不再延續,我瞥見一抹帶紫的幽藍,正是姐姐那夢幻而獨特的髮色。
視線從地面移開,原以為能看到那熟悉的笑顏,可當我走近,看見的卻是埋沒在雪地中失去血色的,我的姐姐。
了無生氣,那張看著有些陌生的絕美容顏上並不存在著痛苦,然而我卻在蒼白的臉龐上窺見一股說不出的......寂寥。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份情緒是什麼。
是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不知道什麼意味著「死亡」,沉浸在姐姐給我說的「童話故事」中多年的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正視「失去」的意義為何。
過多的依賴,致使不安充斥在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酸楚。
害怕獨自面對模糊不清的未知未來,害怕只能一個人入睡的夜晚,我天真自私的以為我什麼都不怕,卻原來那一切都只構築在她存在的前提之上。
我們可以說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在很久以前,最初的我們都只是孤兒。
是她向我釋出善意,是她向我伸出手。
在那一刻的我們互相依存著,才成為了雙方互相認定的「家人」。
如果,能理解溫暖。
如果,溫暖觸手可及。
如果,明亮而溫暖的氛圍存在了許久。
那將被視為永恆,那將再也接受不了孤獨、黑暗。
以及冰冷的地板。
連將姐姐拉出雪地中都辦不到的我,感覺心中那份說不明白的酸楚越擴越大。可在那一夜裡,唯一沒想到的,最令我害怕的──
是我一滴淚也沒有落下。
為什麼?那份情緒難道不是書上寫的絕望嗎?為什麼我卻連想哭的衝動都沒有?
手上挖開雪的動作從沒因為心中想些什麼而擱下,可惜,這一次,當我這麼質問自己時,卻不自覺的停下了所有動作,像是斷了線的傀儡玩偶。
「......因為我,不相信,打從心底不去相信。」良久之後,我喃喃地開口說道。
記得,那句話最初不是我說的。
是姐姐說的。
『我沒有放棄希望,於是,我摔得比誰都慘......我想應該是這樣,但是啊,在那個瞬間,我的那份情緒卻彷彿消失了。』,姐姐曾經苦笑著與我說自己的「另一個故事」,當時她有些自嘲的笑了。
『為什麼?』當下我不假思索的問道。
『還說為什麼......』姐姐有些無奈與困擾地蹙起眉,『因為我不相信,我打從心底不去相信那個事實。』
看著我不解的模樣,姐姐又補充道,『因為我沒有去正視它,所以它在我的心裡面還不算是事實,如此,我就擁有了不必有所反應的理由——這樣的概念。』
我仍是一臉不解,然而當時,姐姐她只說了一句『長大後某天經歷了就可以理解了啦』就草草帶過。
最終,當我回憶完那段和姐姐談話的片段後,就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了那裡的了。抑或是說......我在回憶結束的剎那,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意識模糊。
雖然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地方,但是,當我隔天醒來時,一切都與往常無異。
我窩在舒適柔軟而溫暖的被窩裡,右手邊的被子已折疊整齊,我伸出手,觸碰右手邊的床位——那個姐姐的床位。
暖呼呼的,還留有餘溫。
對於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不如說是期待之內的情況,我困惑的揉了揉惺忪睡眼,然後雙手支著床墊,將因為還沒有完全睡醒而軟趴趴的自己撐了起來,離開那個令人眷戀的被窩。
窗戶是開著的,剛離開被窩時,刺骨的冰冷觸感,便伴隨著陣陣寒風自腳指尖向上竄遍全身,那股冷意逼迫我清醒不少,同時令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冽空,早餐弄好了,是該起床上學的時候了。」,莫名清冷的語調,以及,稍嫌沙啞而低了幾度的──熟悉的聲線。
我感到意外的望向臥室的門口,那裡站著一個「早就不應該」存在的人。
他的髮色是幽藍中帶紫的夢幻色彩,一雙湖水綠參雜著天藍色的眼眸不冷不熱的、十分普通的看著我。
外貌似乎是我的姐姐,眼神卻是我所不熟悉的。
「姐、姐姐大人?」我顫抖著唇瓣,小心翼翼地確認道。
「蛤?」好像回到她最初向我伸出手時的那段日子,那時候的她也是像這樣,對於這個稱呼有些適應不能,柳眉微皺。
但,這個情況好像不只是回到最初相識時而已。我發現,當我直面他的臉,便無法繼續欺瞞自己。
胸是不是平了些?身姿也沒那麼瘦弱,不知何時又高了我半個頭。
一夜之間的變化,雖然也可能是伊甸那邊的惡作劇......畢竟烏托邦目前少數的異能者還是與伊甸聯姻的結果,所以伊甸邊界碰到什麼無解的詛咒也再正常不過吧?
但真的不想認定是詛咒造成的,雖然那個反應確實很像,但我覺得還有另一種可能,譬如──
「原來如此,你就是姐姐大人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個弟弟還是哥哥的──龜苓膏嗎?」我指著男版姐姐,信誓旦旦道。
結果,平生第一次被「姐姐」用看白癡的眼神掃視了。
雖然是男版。
「龜苓膏不是吃的東西嗎?」陰柔的男版「姐姐」如是說。
後來,我得知了「姐姐」她......在搶救回來時,失去了大部分的記憶。
而且,失去的記憶和我與姐姐共度的那兩三年息息相關。
可以這麼說,現在的「她」,完全沒有那兩三年和我生活的記憶,例如今天,「她」的記憶停格在兩三年前把我撿回來的那天,又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除了外觀以外的部分。
曾經的那個姐姐早就在那個下雪的冬夜中逝去了,現在我眼前的這個人,絕對不是姐姐。當時的我默默地這麼想著。
而來到過了許多年後的今天,失憶的「姐姐」成長成了一個和曾經那個姐姐相差甚遠的人。現在的我,已經完全確定了——如今的「姐姐」,不是那個姐姐。
姐姐,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中。
想曾經,我以為那段時光將會是我們兩人之間共有的秘密,卻原來......
天上的神明總是愛捉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