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4

　　清晨的薄霧總是帶著一股濕潤的水氣──在王國的傳說中，這被視為妖精賜予勤勉之人的祝福。

　　因此黑火氏族早已習慣在天亮之前起床、展開一整天忙碌的生活。

　　來到神魔大陸一個星期之後，早馬巽辰已適應這種比朝陽還要早起的生活，和村民們一起到山裡蒐集物資。

　　「阿斯特蘭公國從屬於弗利亞王國，位於這個世界的最東端。雖然北方接壤大陸最強盛的神州帝國，不過弗利亞王國有光護教會這個靠山保護，所以建國以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麼大型戰爭。相較於世界上許多飽受戰火蹂躪的城市，這裡真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國度。」

　　羅克斯長老一邊挑選著可用於生火的乾柴，一邊細心的替巽辰解釋著周邊的地理環境。

　　「最東端？那麼要是翻過了這座黑火山，會到什麼地方呢？」

　　「黑火山再過去就是名為『虛空』的領域，那裡可是連近乎無敵的神魔都不敢貿然接近的空間。據說那個地方沒有時間的流動，也沒有生死之分，誤闖虛空的人只能在凝固的空氣中度過永恆。」

　　「這麼可怕啊……」

　　巽辰彎下腰將長老挑好的木柴拾起，用草繩捆好後再用背帶揹起。

　　外貌並不健壯的他竟能輕易揹起數十公斤重的木柴，彷彿他早已體會過數十年這種粗重的日子了。

　　當他正準備再向長老請教些知識時，卻聽見身後有人叫住了自己。

　　「早馬先生，這些工作交給我們就好了，您只要待在村子裡等候早餐就好了，不必……」

　　「潘薩大叔，魔王陛下和你們的協議是『從光護教會的威脅下保護黑火氏族』。如今露娜雖然暫時離開了公國，但是光護教會的威脅還沒有結束。在此之前，我和魔王陛下都有義務要保護好你們、協助重建家園。」

　　老實說，巽辰只是不習慣無所事事的生活才會選擇參與村裡的各項工作。

　　不過為了增加黑火氏族對卡洛琳的敬意，巽辰擴張當初與羅克斯長老的協議，將重建工作視為履行義務的一部分。

　　「潘薩，這幾天我也勸過早馬先生好幾次了。既然早馬先生如此有心協助我們，我們如果再繼續婉拒他的好意，就是我們對魔王陛下的不敬了。」

　　羅克斯長老向潘薩微笑道，協助他將木柴扛上肩膀。

　　聽到長老如此解釋，潘薩也只得放棄了勸巽辰休息的念頭，三個人一起沿著小徑將木柴揹回位於山腰的黑火村。



　　三人回到村子時，緩緩升起的朝陽已經驅散了霧氣，其他完成任務的村民們也都陸續回來了。

　　成年男子挑來石塊作為修復用的建材、婦女們到溪邊捕獲不少河鮮、就連幼童們都到山裡採來了一大籃新鮮的水果。

　　簡單來說，這裡的人不分男女老少沒有一人是閒著的──除了某個還在木屋裡呼呼大睡的魔王外。

　　「咕嘿嘿嘿……怎麼樣…又是本座贏了吧……不管你們帶來幾個人……通通放馬過來吧……嘻嘻……」

　　巽辰從屋外就能清楚聽見卡洛琳的鼾聲和夢話。

　　打開房門後，果然看見睡成一個「大」字形的卡洛琳躺在乾草鋪成的床上呼呼大睡。

　　巽辰並沒有用吼叫的方式將她吵醒，而是拾起了一根乾淨的樹枝，輕輕戳著卡洛琳吹彈可破的白皙臉頰。

　　不出五秒，這位無敗的魔王立刻就皺著眉頭醒了過來。

　　「姆嗚……怎麼馬上就天亮了……本座才剛要進入魔王戰耶……」

　　「妳忘了今天和別人約好的事情嗎？趕快起床盥洗準備吃早餐了。」

　　巽辰用毛巾替睡眼惺忪的卡洛琳擦乾溢出嘴角的口水，盯著她到水井邊打水把臉清洗乾淨──如果巽辰不這麼做的話，卡洛琳馬上又會關起房門睡著的。

　　「噗嗚！好冷呀！」

　　無敗的魔王在將臉打溼的同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趕緊用毛巾將臉擦乾，回到屋中讓巽辰梳理頭髮。

　　「老實說吧，昨晚妳是不是又瞞著我熬夜了？」

　　巽辰拿起木製的簡易梳子，細心的替卡洛琳整理著絲綢般柔順的秀麗黑髮，同時卻以有些嚴肅的口吻向卡洛琳質問。

　　「嘿嘿，本座只要一想到今天又能夠到路西斯市去玩，就興奮得睡不著覺了。」

　　「妳是要去遠足的國小生嗎，魔王大人……」

　　巽辰對這意料之中的答案長嘆口氣，用卡洛琳珍愛的暗紅色緞帶替她綁好形同招牌的單馬尾辮。

　　不過，其實也難怪卡洛琳會如此期待今天的行程。

　　因為打從露娜離開的一個星期以來，卡洛琳都只能陪巽辰待在黑火村裡重建被戰鬥破壞的建築和農地。

　　本來就相當抗拒工作的她被悶在山上、過著沒有電玩與電視陪伴的日子這麼多天，確實該找機會讓她好好紓壓一下了。

　　「不過妳可別忘了，我們今天可不是到城裡去玩的。」

　　巽辰收起了笑容，望著窗外忙碌準備早餐的村民們低聲說道。

　　「那一晚妳和露娜的戰鬥，一定早就傳遍了阿斯特蘭公國，說不定連統治者都有所耳聞。我們這次進城，就是為了確認各方勢力對我們所採取的態度、為今後的行動做好準備……」

　　「那種雜魚有什麼好怕的？對付那種小城池，本座只要一個直拳就能把它變成廢墟了。」

　　卡洛琳握起拳頭的同時，大地似乎不自覺的震動了幾下。

　　所幸巽辰趕緊一把將卡洛琳按倒在地上，才順利阻止了一場可能引發的新騷動。

　　「我煩惱的可不是妳這怪物魔王的勝敗可能性，而是黑火氏族未來數十到數百年的立場。」

　　「立、立場？」

　　卡洛琳掙扎著從巽辰的手下逃開，正坐著聆聽男友的分析。

　　「妳仔細想一想，縱使現在露娜成功說服光護教會放棄對黑火氏族的圍剿命令，阿斯特蘭公國的一般人難道就能夠平等的對待羅克斯長老他們嗎？」

　　「姆……」

　　巽辰的提問讓卡洛琳罕見的開始了思考。

　　就如羅克斯長老所告訴巽辰的，阿斯特蘭公國的和平基礎是建立在光護教會的庇護之下，想必全國上下都十分信賴著教會。

　　那麼，國民又會怎麼看待曾與教會為敵、召來魔王的黑火氏族呢？

　　巽辰和卡洛琳不可能一直作為黑火氏族的守護神留在這裡，他們必須在離別的那天到來之前，找到自己和國民的相處之道，才能確保一族的延續。

　　想到這裡，即便只有一瞬間，卡洛琳也察覺到了今天進城任務的重要性。

　　看見卡洛琳難得認真的樣子，巽辰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二聲。

　　「放心吧，我可是魔王大人的參謀喔！我是不會讓無敗魔王的名號聲譽掃地的，我一定會找到讓公國和黑火氏族雙贏的最佳解答！」

　　「這麼說也是……嘿嘿！那打飛不聽話混蛋的事情就交給本座了！」

　　「呃，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盡可能別走上這一步。」

　　卡洛琳迅速恢復了往日開朗的笑容，和巽辰一起走出屋外、接受陽光的沐浴。



　　巽辰幫卡洛琳整理好儀容後，村子裡的廣場上已經架起數口大鍋，將村民們蒐集來的各種野菜烹煮成粥。

　　正在往火堆中添加木柴的羅克斯長老注意到二人前來，立刻帶著眾人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恭敬的向他們行禮。

　　「魔王陛下，請上座。」

　　羅克斯長老引導卡洛琳入座後，村民立刻為她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野菜粥。

　　此外，還獻上一條今天所捕獲最肥美的一條河魚。

　　「羅克斯長老，我不是已經說過很多次，不需要在飲食方面給予我們特別的待遇嗎？」

　　望著卡洛琳盤子裡那條有著金黃色表皮的烤魚，巽辰微微皺起了眉頭。

　　對他來說，愈是處於艱苦的環境，就愈應該把珍貴的食物讓給發育中的孩童們，才能夠保證族群未來的興盛。

　　換句話說，一名領導者如果連孩子們的溫飽都不能滿足，顯然並不適任領者這個位置。

　　「是、是的……魔王陛下和早馬先生所交代的每一件事我都銘記於心、不敢有絲毫懈怠，只不過這回……」

　　遭到巽辰質問的羅克斯長老緊張得冷汗直流，他能夠感受到這名年輕人平靜異常的深邃瞳孔中所逐漸湧現的不滿怒火。

　　「這是我們自己的意思！早馬哥哥。」

　　羅克斯長老身後突然跑出七名不滿十歲的孩子，勇敢的站在巽辰和羅克斯長老中間，截住了那鋒利得足以撕裂靈魂的目光。

　　巽辰立刻就認出他們分別是帶頭的漢特、雙胞胎姊妹莉婭與莉妲、喜歡看書的哈倫與安妮、以及懵懵懂懂跟著前五人身後的阿福和波波。



　　這幾天巽辰在協助村子重建之餘，也花費了不少時間向村裡的長者們請教關於這個世界的種種知識。

　　但凡是能夠幫助卡洛琳的情報，他都會將其牢記在腦海中。

　　而在他蒐集情報的這些時間裡，總有一群孩子畏畏縮縮的躲在距離他數十公尺遠的身後。

　　在巽辰主動和他們搭話之後，很快的就和孩子們打成一片，一起傾聽長者們說起種種神魔大陸的古老傳說。

　　一陣子之後，孩子們也不再用「早馬大人」這種拘謹的稱謂稱呼巽辰，而改用「早馬哥哥」這個充滿親和力的說法。

　　──只不過在這段小故事裡，魔王陛下完全是個局外人。

　　「姆……巽辰，怎麼這種好康的事都不找上本座一起來呢？」

　　聽完巽辰的解說，卡洛琳握緊了心有不甘的拳頭。

　　不知道是不是巽辰多心了，總覺得她的視線一直圍繞著三名女孩子打轉。

　　「我找一個整天躲在屋子裡吃飽睡、睡飽吃的廢柴魔王幹嘛？」

　　「呿！本座是為了征服世界做準備，這等鴻鵠之志可不是小家子氣的巽辰可以明白的。」

　　「為了和小孩子玩這一點嫉妒的傢伙怎麼看都是最小家子氣的那個吧？」

　　毫不留情吐槽魔王一番後，巽辰將話題重新轉向身旁這群身高只到自己腰際的孩子們。

　　「你們說這條魚是你們自己的意思……這話怎麼說？」

　　巽辰望著還在盤中冒著蒸氣的鮮美烤魚，彎下腰向孩子們中最年長的漢特詢問。

　　「我…我們聽說早馬哥哥今天和魔王陛下要到路西斯市處理事情……就請長老把我們的早、早餐分一些給魔王陛下……希望魔王陛、陛下能夠充滿精神的度過這一天……」

　　漢特結巴著回答巽辰的提問。

　　老實說，面對巽辰這種可以凍結空氣的冰冷視線不但沒有逃跑、還選擇挺身而出闡述自己的道理──光憑這一點就能贏得巽辰發自內心的尊重。

　　巽辰再次掃視了七名孩子的面孔，十四隻清澈的眼睛裡不存在任何謊言的陰影，看來事實應該就如他們所說，是自己錯怪長老了。

　　仰頭深吸一口氣後，巽辰猛的向長老低下頭。

　　「非常對不起，長老，是我錯怪您了。」

　　「不，是我沒有充分解釋的錯，早馬先生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突然接收到對方誠摯的歉意，有些不知所措的羅克斯長老趕忙請巽辰把頭抬起來，同時吩咐其他村民為孩子們準備額外的餐點。

　　為了補償自己的疏失，巽辰邀請孩子們一起享用早餐。

　　雖然和法力無邊的魔王陛下同桌用餐讓孩子們有些受寵若驚，不過既然有「早馬哥哥」陪伴在身邊，孩子們很快就忘掉了剛才的恐懼，享用起野菜粥和鹿肉乾組合而成的簡單佳餚。

　　「早馬哥哥到城裡的話，我們今天就只能自己玩了呢……」

　　臉上沾滿飯粒的漢特想起巽辰稍後的行程，忍不住發出了失望的嘆息。

　　「真可惜……早馬哥哥所教的遊戲，連大人們都不曾聽說過呢！」

　　「就是說呀，那個五什麼棋的玩具，每天我都能和安妮一起下上十幾盤呢！」

　　安妮和哈倫也跟著漢特一起附和，看來那怕只有一天，他們也很捨不得沒有巽辰在的日子。

　　「那個叫做『五子棋』，改天有材料製作道具的話再教你們更多好玩的遊戲。」

　　巽辰微笑著用右手的湯匙舀起野菜粥，同時飛快的伸出左手，一把拉住想要偷偷摸摸離開座位的卡洛琳。

　　「您這是要上哪去呢？魔王陛下。」

　　「本、本座只是嫌這個座位風水不好，想換個位置透透氣。」

　　「沒把東西吃完就擅自離席可是有違地球的餐桌禮儀喔，而且我覺得位置安排得挺好的呀。」

　　「哪裡好了！本座對女孩子的喜愛可不是止於遠觀而已呀！」

　　卡洛琳不快的坐回位置上──一個被巽辰阻擋在中間、遠離孩子們的安靜角落。

　　直到目前為止，卡洛琳已經不只一次在用餐過程中想繞過礙事的巽辰，和三位女孩子牽起手談天說地。

　　然而每當卡洛琳展現出一絲不尋常的動作，巽辰就會立刻用各種方法將她擋回座位上，不讓魔王越雷池一步。

　　「現在的妳連遠觀的資格都岌岌可危呢。再不知悔改的話，我就要完全禁止妳在黑火氏族裡一切形式的娛樂囉。」

　　颼！

　　巽辰話才剛說完，卡洛琳已經回到角落的座位上，一聲不吭的低頭吃飯。

　　從她微微鼓起的紅潤臉頰上，可以明顯感受到魔王陛下對參謀的決策有著諸多不滿、卻又不得不聽從他的指示。

　　也許世界上懂得如何有效對付這位無敗魔王的生物，只剩下早馬巽辰這麼一位人類了。

　　「早馬哥哥今天真的非得到城裡不可嗎？」

　　「是呀，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還和別人約好要見面。」

　　「見面？路西斯市裡有早馬哥哥認識的朋友嗎？」

　　「朋友啊……希望是吧！」

　　巽辰若有所思的說到，不經意的摸了一下藏在口袋裡、一封由羊皮紙所製作而成的精緻信函。

　　信封上用機械般工整的筆跡書寫著幾個大字：

　　「致　無敗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