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初始，曾經的星光-9

隔天午後，見我從海洞停靠點進入天空城，首先衝過來的是克利斯汀。

「喂，妳沒事……」下一秒，他看見我身後畏縮著的萊茵卻愣住了。

「希維亞，妳……」

「給我退下，克利斯汀。你們也是！」班幾乎是咬牙切齒推開其他圍觀的研究員緊逼而來。

「妳現在是怎麼回事！」

我看見克利斯汀邊離開還邊偷偷回頭看我，一臉擔心又無能為力的表情。我將目光再轉回到班鐵青的臉上。

「希維亞∙史托特∙拉斯提亞──任務完成回報。」

我刻意用冷淡語氣說著。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妳背後那是什麼東西！」

他指著萊茵暴吼著說：

「妳不但在烈月夜前失蹤，還弄出這種麻煩事來？到底搞什麼妳現在立即給我說明清楚！ 」

萊茵應該沒料到吉爾利斯會是跟想像完全不符的劍拔駑張。我感覺到她在後頭悄悄捏住我外套的一角。

而聽到萊茵被班活生生說成是「那個」，我早跟他意見不合的抗拒心態再度猛烈的燃起。
　　
「如果那天不是她救了我一命，你也拿不回烈月夜要的東西！」

我將行星靈戒從奶奶做的手製袋中拿出舉在他面前。看我一臉反抗，又在外人面前毫無避諱拿出吉爾利斯力圖保密的重要物品，班先愣了一下，隨後臉色變得比鉛塊還沉：

「所以呢，帶她回來做什麼？」

我轉向後方靜靜不語的萊茵。

「她希望加入狩魔者的一員。」雖然知道班不可能同意，我依然將那晚和萊茵約定好的話說出口：

「但是請別讓她進到食物鏈系統，讓她待在夏堤實習就好。」

「呵呵、呵呵呵呵……妳把吉爾利斯當成什麼了，希維亞？」

班像是想忍住大笑似的抽動了一下嘴角：

「就因為這鄉下女孩幫吉爾利斯取回行星靈戒，這裡就該成為她隨來即去的遊樂場嗎？」

他鏡片後方的灰眸反射出一抹陰鬱：

「而且妳現在對我這樣的說話態度。難道沒想過會讓艾娜大人的立場變得相當難堪？」

「她還能比你對她做的事更難堪嗎？」

既然他主動提起艾娜，我乾脆全部攤牌的對他怒聲說：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空間感知資料庫，全是犧牲她一點一滴的生命換來的。如果你們想要我在烈月夜當天進行召喚，就讓萊茵進入夏堤，也從此別再碰艾娜一根寒毛……」

停頓一秒，我冷冷回視他答：

「以上所有回報說明得夠清楚了嗎？班教授。」

除了和班立場相對的賽米爾派系狩魔者外，班直轄的狩魔者從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但是我的反叛並沒有讓他轉為憤怒，反而使他眼底亮起一種奇特的促狹光芒。接著，他呼出一口氣，按下手腕上的黑色呼叫器。

「您叫我嗎，班教授。」

一名粉紫色短髮，身穿研究員白袍的女子朝我們走來。

「等一個小時後回到都心區，帶她去夏堤做魔晶能源等級測試。」他瞄了萊茵一眼對那女子示意。

轟隆一聲，天空城這時因為他的命令傳來空間轉移的晃動感。將要被帶走的萊茵這時不安轉向我。

「別擔心。」我輕握了她的手：

「等回到都心區，我會立即去夏堤找妳。」

她彷彿別無選擇的溫順點了點頭，便跟著摟住她肩的女子離開我們所在的交誼大廳。

我目送她的身影直到她離開，後頭再度響起冷嘲熱諷的說話聲。

「妳知道妳剛才令我想起什麼？雪鶚。四年前的那天，站在雪鶚小屋前，被打得遍體鱗傷孩子模樣的妳，義無反顧說著要成為狩魔者的樣子。」

我沉默的轉回身看他。已經能與他平視的高度更讓他像盯住什麼獵物，眼神變得莫名詭譎的笑著：

「對……當年想知道怎麼使用自己力量的小女孩長大了，翅膀硬了。忘記我當年給予她的恩惠。所以，這就是她當年想成為狩魔者的真意？擋在無法保護自己的生命前，反抗白金公爵大人。如此愚蠢的行為，妳認為往後她會有活路可走？」

「如果沒有艾娜我不會成為狩魔者；而前天如果不是因為萊茵，我現在也不會站在你面前。」我冷淡的回視他答：

「既然那個小女孩早就失去過活路兩次，還有差今天的這一次嗎？」

「這樣啊……果然，妳從那個時候起，就堅持做個善良的狩魔者呢……」他突然像難以忍受的緊咬牙關，握拳開始低喃：

「──浪費……真是太誇張的浪費了……!! 我不是說過：生來弱小的靈魂就該消滅再造；強大就該對弱小展現極權壓迫的美；我應該從妳小時候就排除掉妳那些垃圾又浪漫主義的思想了，為什麼妳到現在還是會反抗我……。為什麼沒用，為什麼……」

突然，他從喃喃自語中像懂了什麼，抬起野獸般的目光直視著我。

「原來如此……不是我錯了。錯的，是讓妳踏上了那座巴格羅冰島嗎……是那個『她』深化了影響妳的力量嗎？」

他口中喃喃說著的那個「她」讓我不禁皺起眉。

班……似乎比我更清楚我生命中存有某件我不知道的事。所以甚至不需要我提，他都猜得出我在巴格羅冰島看見和聽到了某種幻影。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他接著發出恍然大悟的狂笑，像是恢復自信般直挺起身子。

「妳可要知道妳付出的情感是『禁忌』。如果妳不溫順點乖乖服從我的命令，在我面前選錯了一步……」

他以森寒目光牢盯著我：

「我跟妳保證──妳接下來將會後悔莫及。」

禁忌……禁忌的情感到底是什麼？我不該不經你同意碰我想碰的人。我該眼睜睜看著我在乎的人生命被吸收欺凌，然後慢慢的枯竭死去？

我所有的情感是否有付出權利，都被建置在你說「可以」與「不可以」的常識規則之下？

就因為我對她們的情感是禁忌，所以我的付出連被稱為「愛」的資格都沒有嗎？

不……我絕不會臣服在你的壓迫底下。

說我浪漫過頭沒關係。說我對萊茵或艾娜的愛是禁忌也好。我從沒有一次懷疑過我不該站在保護她們生命的那一方。

「我已經選了我該選的。」我無畏的直視他答：

「如果有什麼不滿，你就直接衝著我來吧。」

說完，我沒等他接話，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交誼大廳。


天堂──與地獄。

記得，昨晚萊茵在床上告訴我。吉爾利斯的天空城對她而言，就像天堂的白城一樣聖潔而令她憧憬。

──代表著狩魔者身分的星辰百合，就像是生長在天堂的花朵。

「生長在天堂的花朵嗎.....」.我不禁喃喃的自問。可是，如果這裡真的是天堂。

為什麼這個時候我還能聽見有惡魔在背後，

對我發出那種間歇性的，有如來自地獄般的低沉笑聲呢。


…

…


當天色漸漸轉為傍晚的橙紅，我立即乘坐夏堤與天空城定時連結的轉移器去看萊茵測試的情況。

她待在我孩提時曾做過測試的觀察室。但測試的方式卻跟我截然不同。

我站在玻璃窗外，看見她面前有一支魔晶水晶正在播放一些影像。

而那些影像全是天空城的狩魔者一刀刀在殘殺犯人的畫面。這時我才明白，天空城外有無數支朝內，而不是朝外監控外來入侵者的魔晶監視器。竟然都是為了拍攝這種不堪入目的東西！

萊茵的表情顯得惶恐又在壓抑。睜大著雙眼看著那血淋淋映在她眼前，像是在嘲笑她夢想的畫面。

原本乖巧放在膝上的雙手，開始不止的發抖，臉色變得蒼白。

「現在，妳看到這個有什麼感覺呢？鄉下來的小女孩。」

研究員笑咪咪的詢問她目前的感受，另一頭在操作水晶的研究員也投以好奇的目光，想聽到此刻這位受害者的心情。

這根本不是什麼測驗。這只是想推她跌入深淵的劇碼！

我猛地衝進觀察室，怒不可遏指著那影像：

「這算什麼！美其名說是測試，事實上是想用這種方式擊潰她吧！」

我的暴怒讓兩個研究員低垂下眼。會讓班帶萊茵走的我真是太愚蠢了。
　　
看見情勢不對，女研究員面帶心慌的起身，往門邊的方向移動。

「這是真的…測試一切都是真的。」

我一把揪住那想要逃跑女人的白袍前襟。

「是真的…？」我扯緊她的領子怒喊：

「若這真的是所有狩魔者都做過的測試，妳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這是真的！』」

心虛看著我的女研究員停頓幾秒，眼神遊疑的移向觀察室上方某個方向說：「是…真…」還沒說完，我忍無可忍的一掌揮擊上她的脖子，將慘叫的她扔在地上。

是誰？

我目光追掃向上方，那裡裝著一面大型影像看板，裡頭映照出另一處的觀察室。更多研究員都對這混亂的現場好奇的交頭接耳。而他們後方掛著一片白色布簾，遮擋開來的另一個空間，我看見一個以端正姿態坐在後方觀望著一切的男人剪影。

萊茵依然坐在精美的白色椅子上，卻低著頭瑟瑟地發抖。

我心裡一陣撕烈的疼痛。

對不起…這就是妳憧憬的吉爾利斯。一個抱著幻想就會徹底破滅的地方。
　　
我再也看不下去的來到低著頭的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走。」我緊緊握住她發抖的手心，「我帶妳離開這裡，到我住的宿捨去。」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在我面前刻意羞辱萊茵，不過是為了「那一刻」所準備的一道開胃小菜。

她是前菜。

被人毫不重視的裹腹止餓，為的是讓後頭的主餐變得令人大快朵頤。

而我……才是那些在後台觀察這齣劇碼的黑幕們——計畫裡的…「主菜」。



to be continued....Sona 七/
烈月夜•紅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