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試煉(5)

　　倪雅回來了，幾分鐘後，商擎和於向陽也回來了，除了商擎在面對紀亞倫的怪罪時依然嘻皮笑臉的耍嘴皮子，其他人則相對沉默。
　　段雨澤替於向陽披上毛毯，又送上熱奶茶讓他暖暖胃。
　　飯盒遞到了眼前，於向陽輕笑著卻沒有伸手去接，反是朝著段雨澤的頸間伸手，撩起一綹烏黑髮絲。
　　「小澤的頭髮濕濕的，會感冒唷。」語畢，於向陽抓起身上毛毯的一角，湊近段雨澤想替他擦拭，對方卻躲躲閃閃，表情很是抗拒。
　　「不用了，等等就會乾。」
　　「不行，我會擔心喔。」於向陽的語氣雖然和平常的撒嬌差不了多少，卻飽含著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執著，段雨澤不禁一怔，正好被於向陽逮住機會替他擦去髮梢的水珠，這時小林拿著吹風機咚咚的跑了過來。
　　「我來幫小澤哥，向陽哥快吃飯吧，等等還要化妝、整理髮型和衣服才能上工，要趕快了！」小林催促道，接著便接手了於向陽的工作。
　　坐在教室的木椅上吃著便當，於向陽的眼睛不曾離開過段雨澤和小林，小林的神情與平常一般，手指靈活的撥弄段雨澤的髮絲，就像是對待每個藝人時展露著她的細心與溫柔，但看在於向陽眼裡便不一樣了，同時他也為自己近乎喪失理智的忌妒心感到懊惱。
　　「大功告成啦，接下來換向陽哥囉！」關掉吹風機的開關，小林漾著開朗的笑容對一旁的於向陽說道，後者也回以微笑。
　　小林才開始替於向陽整理，立刻就接到了工作人員的通知說五分鐘後就要繼續拍攝，讓她爆出了一連串怪叫，左手絆著右手陷入一陣慌亂，讓一旁的段雨澤忍不住發出喝斥並出手相助，受苦的還是於向陽，臉皮是他的、頭髮也是他的，被兩個人這樣拉拉扯扯讓他痛得擠出淚水。
　　等到這風波過去，於向陽什麼緊張、什麼憂鬱的心情都沒了，頗為無奈的被兩人送入片場。
　　「哈哈哈……向陽哥掰掰！」小林大力揮手，扯開嘴角笑得頗為尷尬，畢竟剛才可是讓於向陽受苦了。
　　「小林。」段雨澤的低低呼喚從後方傳來，讓小林忍不住驚顫，立刻往旁邊跳了好幾步。
　　「怎、怎麼啦？」
　　看著眼前小林呈現戰鬥姿態的手刀，段雨澤嘆了一口氣，無奈的道：「妳是故意的？」
　　「哈哈哈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耶……」小林越笑越心虛，每每看見段雨澤那雙眼睛，原本就不會說謊的她變得更加無法掩飾心中的想法，只好對著手指吞吞吐吐的承認：「好吧，我是故意的啦，因為向陽哥和小澤哥回來後感覺氣氛有點微妙……」
　　此番話聽在段雨澤耳裡有些難受，他不經猜想，自己該不會把私人情緒帶進工作中，甚至影響於向陽的情緒了？
　　如果是如此，那他可真是失職了。
　　和倪雅的那些對話彷彿是一把雙刃劍，不斷刺穿了倪雅的心，也同樣陷進段雨澤的血肉之中，令他隱隱作疼。
　　美其名是為了保護於向陽，但若不是他讓倪雅產生了那種仇恨的情緒，事情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
　　那些在他受傷時以猶豫掙扎的心情，一字一句細細斟酌才完成的慰問簡訊，至今都還保留在段雨澤的手機裡。
　　是他讓那個外表看似堅強，其實內心脆弱不已的小女孩，變成如今這般會利用工作之便羞辱他人的蛇蠍女人，這都是段雨澤一手促成的。
　　沒想到十五年過去了，他還是同樣的在傷害身邊的人。
　　「啊，終於要開始了！」
　　小林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段雨澤重新將注意力放在片場上，正好對上了於向陽的眼。
　　只是，看著他對自己露出燦爛笑容，段雨澤忽然感到一陣心慌。
　　傷害了倪雅……傷害了他曾經的藝人，那下一個被段雨澤傷害的人，會不會就是於向陽？
　　恐懼染上了他的心頭，段雨澤無法想像在於向陽那雙充滿靈性的眼眸失去笑意後，會是何等令人絕望。

　　許芙蓉哭紅了眼，問道：「我明明是那麼惹人厭的女生，你為什麼還要喜歡我？」
　　魏景和說：「我只知道，妳哭，我難受；妳笑，我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這大概就是理由。」
　　魏景和將她脆弱的纖細身軀擁入懷中，希望把自身的溫度傳達到許芙蓉身上。
　　「妳一直很害怕，傷害別人是因為想保護自己，傷害造成時又會自責。」
　　聞言，少女的身子輕輕的顫了一下，彷彿被說中了心事，這個細微的小動作被魏景和捕捉到了，他加重了擁抱的力道，像是要告訴她，自己的臂膀非常安全，足以成為她停靠的港灣。
　　「妳其實很善良，像彩虹一樣是天空放晴後的禮物，因為妳，我才愛上了雨天。」
　　離開魏景和的懷抱，許芙蓉凝望著他，發覺自己許久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人，魏景和沉靜的面容令她傾心，尤其是那一雙黑珍珠般的明亮雙眸，眼中只映著自己的影子，彷彿他的世界裡只有她一人，這是多麼讓人欣狂的事啊！
　　「不用擔心會傷害到我，我知道，那絕不是妳的真心。」魏景和彎起雙眸，薄唇也勾勒出一抹寵溺的溫柔微笑，像是天邊最亮眼的一顆星，點亮了許芙蓉的天空。
　　「就讓我繼續喜歡著妳吧。」

　　「卡。」
　　當紀亞倫清冷的聲音傳入耳裡，於向陽像觸電般立馬往後跳了一大步，和身邊的女性拉開距離。
　　「倪雅小姐，剛才失禮了！」於向陽恭敬低下頭，畢竟從倪雅開始哭之後他就沒照著劇本演了，紀亞倫沒找他算帳就要謝天謝地了……
　　「於向陽。」
　　「是！」
　　足以將人急速冰凍的冷漠音調傳入耳裡，讓於向陽立刻挺直腰桿，準備接受紀亞倫說來就來的責罵。
　　只見紀導演慢條斯理的從椅子上站起，雙手環抱於胸前，劇本捲成筒狀富有節奏的輕拍著自己的手臂，在於向陽聽起來，那就是磨刀的霍霍聲，待會說不定那劇本便會飛到他的頭上呢。
　　「你的魏景和太俗。」
　　「真的很對不起！只、只是，我想魏景和是個不擅言辭的人，太華麗的告白好像不太適合他，所以……」
　　聽完他的回應後，紀亞倫沉默了許久，於向陽以為他不滿意，立刻慌張的道歉。
　　「對不起，是我擅自主張……」
　　「重拍幾個鏡頭。」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導演要否定於向陽的即興發揮時，紀亞倫給了一個跌破眾人眼鏡的回應。
　　工作人員們愣愣的看著導演，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來，直到紀亞倫下了更明確的指示後才敢安心的進行下一步動作。
　　「既然『魏景和』都聲稱自己不善言辭了，就不勉強了吧。」
　　呃，導演您真幽默啊……
　　自己的想法受到導演肯定讓於向陽喜上眉梢，可紀亞倫沒給他太多發愣的時間，又連續補了好幾個鏡頭後才放人休息。
　　「喂。」思緒從戲劇拉回現實後，映入眼簾的是蹙著柳眉的倪雅，一眼就讀出她臉上的不耐，於向陽立刻回應：「請問怎麼了嗎？」
　　「跟我來。」
　　「是……欸欸欸？」還沒反應過來，倪雅已經指示一旁的助理替她攔住所有想找他們的礙事者，甩著一頭烏亮髮絲邁開步伐，往與休息區相反的方向走去，於向陽在原地愣了老半天，直到倪雅發現於向陽沒跟上而回頭瞪他，才摸摸鼻子跟上。
　　隨著倪雅的腳步，於向陽覺得自己遠離了喧囂，加上冬末春初的季節，甚至連蟲鳴鳥叫都沒有，兩人的腳步聲一片衰敗的景緻中無限放大。
　　在這種地方就算遭遇不測也沒人會知道吧……於向陽不禁猜想倪雅是不是想把他亂刀捅死然後棄屍荒野，不過倪雅一個女生應該沒有那麼失心瘋的思想吧？應該沒有……吧？
　　正當他胡思亂想時，倪雅忽然停下腳步，旋過身瞪著他，於向陽被倪雅的長髮掃了一臉，瞬間回過了神。
　　他欲張口詢問，倪雅便先開口了：「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於向陽被她沒頭沒尾的問句弄得一愣一愣：「咦？那個、我……」
　　「我和段雨澤的對話，你都聽見了吧？」
　　此話一出，於向陽立刻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讓倪雅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加發紅了，罵道：「真是差勁！」
　　於向陽雙手合十，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所以呢？」倪雅硬聲打斷於向陽吞吞吐吐的推拖之詞，用凌厲的口吻質問：「剛剛的演技，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我……」發覺自己的情緒隨著倪雅高漲了起來，於向陽頓了一會兒，逼著自己冷靜些，才對上了倪雅的眼。
　　「我覺得妳和小澤非常相似。」
　　「我……跟他？」倪雅挑起了眉。
　　「你們，都在勉強自己吧！」
　　聽到於向陽這般自以為了解她的話，倪雅的火氣又升高了，本來想回句「干你什麼事」，但她讀出了於向陽眼底竟有一絲的痛苦難受，讓到嘴邊的話隨之變調。
　　「這又沒什麼，想在這個社會上生存，誰不是在假裝？」倪雅撇過頭，語氣中透露出了絲絲無奈，卻找不著以往針對於向陽的攻擊性，讓他的心中萌生了欣喜，終於可以和倪雅好好的溝通了。
　　「對，但是，還是得有一個讓自己能開心活下去的目標，快樂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目標就像你看到的，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如果你也把目標放在那個人身上勸你快點回頭，不然就會落得我這般下場。」
　　倪雅早有感覺得到，這男人看段雨澤的眼神柔得像水一樣，不自覺上揚的嘴角更似沾了砂糖，讓人感覺到幸福的氛圍。
　　他和自己，保持著同樣的心情。
　　倪雅好是忌妒，甚至想要藉著公事之便狠狠教訓他，但如此一來只會更顯得她心胸狹隘，與於向陽的好性格完全成了對比，隨著相處時間越長，她越能感覺到於向陽比自己優秀許多，不管是演技還是個性。
　　雖然始終摸不清段雨澤到底在想什麼，但像於向陽這樣的人，沒有人能夠真心討厭他的，在被段雨澤的話刺傷後，倪雅也找不著討厭於向陽的理由了。
　　雖然語氣酸溜溜的還有些彆扭，於向陽卻知道倪雅這番話是給他的忠告，讓他的心都溫暖了起來。
　　「謝謝妳，不過我……是不會放手的。」於向陽笑顏逐開，「這輩子都不會。」
　　「……你是白癡嗎？」倪雅用一種看到不可思議生物的古怪眼神望著他，於向陽自認為燦如朝陽的笑容在倪雅眼中成了傻瓜憨笑。
　　被毫不留情的打槍，於向陽忍住悲憤心情為自己辯護：「我是不聰明，但我知道他是我一切快樂的源頭！只要待在他身邊，不管是被他利用還是怎樣，我都心甘情願，我寧可他傷害我也不會讓他獨自承擔所有的痛！」
　　倪雅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於向陽，盯得他都冒出冷汗了，最後，以一種憐憫的語氣下了結論——
　　「你，其實是抖Ｍ吧？」
　　「……欸？」
　　「算了，也不關我的事。」她放棄治療於向陽了。
　　這、這種無藥可救的語氣是……他有說錯什麼話嗎？
　　於向陽懵了。
　　方才因為段雨澤的話而悲傷，現在卻因於向陽而豁然開朗，讓倪雅不禁感嘆命運實在捉弄人，但今天拍完戲她就能脫離這個劇組了，從此不需要再和這些人糾纏，這是倪雅給自己準備的後路。
　　倪雅朝著於向陽邁開步伐，想動身回到在他身後的片場，把這份工作做一個結束，在與於向陽擦肩而過時，她忽然心念一轉，在於向陽耳邊悄聲說道：「既然你喜歡他，奉勸你一句——」
　　「別讓他一個人待在這個片場，如果你想保護他的話。」
　　高下立判的戰局，她沒有明之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與精力，再加上段雨澤的那些話已經狠狠踐踏她高傲的自尊，就算猜得出他別有用心，但心裡頭還是過不去的，更何況段雨澤拒絕的意圖已如此明顯，她也不屑再用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
　　然而，對曾經的情敵下執導棋，這是從前的倪雅想都沒想過的事。
　　果然跟笨蛋吸了同樣的空氣，也會被傳染愚蠢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