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不想成為你

　　「結果你又是一個人了。」藍宇桀聽見江司晨這麼說著，那語氣裡的嘲諷意味不言而喻。
　　
　　藍宇桀聞言睜開雙眼，便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的江司晨，一邊放眼眺望遠處的山水，一邊執起石子一下一下的打在湖面上，形成有規律的節奏聲響。
　　
　　藍宇桀見到眼前的景色先是一呆，接著露出幾分茫然，「……這裡是哪裡？」
　　
　　江司晨停下了扔石子的動作，緩緩站起身，並不回答他的疑問，話鋒一轉，「你恨藍景昇嗎？」
　　
　　藍宇桀一愣，隨即伴著怒火回道：「……恨，當然恨！為什麼不幫我殺了他！你明明知道我會死的！」
　　
　　「幫你？」江司晨緩緩走近藍宇桀，渾身散發著凜冽的氣息，「為什麼我要幫你？」
　　
　　「你就不怕我們兩個一起死？」藍宇桀無畏地回視著他。
　　
　　「死？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江司晨無謂的哼笑一聲，完全沒有因為藍宇桀的話讓心中起一絲波瀾。
　　
　　藍宇桀不甘地將手指狠狠嵌入掌心，「那麼林鳴祤呢？你要放棄她？」
　　
　　江司晨聞言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噙著笑容道：「你還不明白嗎？」
　　
　　藍宇桀一愣，明顯不明白江司晨話中的意思。
　　
　　「只有你死，我跟她才能解脫。」江司晨說完呵呵笑著，也不管藍宇桀的眼神裡逐漸消逝的光采，愜意地往湖畔邊走去，獨留藍宇桀一人在原地。
　　
　　結果你又是一個人了。藍宇桀忽然想到江司晨剛剛所說的話，心神有些恍惚。
　　
　　他說得沒錯，儘管他試圖想抓住些什麼，最後得到的反而都是無盡的傷害。他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什麼，有的話也只是別人施捨給他的東西。
　　
　　朋友、家人、伴侶……這些全部都是假的，藍景昇創造出來的假象。
　　
　　只有心口傳來的疼痛才是真的。
　　
　　『那麼付小小呢？』
　　
　　『她也是假的嗎？』
　　
　　藍宇桀聽到自己的聲音先是一愣，開始四處張望起來。
　　
　　『她為你做了這麼多，可是你把她當成玩具一樣耍。』
　　
　　『是因為看上她的忠誠嗎？』
　　
　　『還是她擁有你所沒有的東西？』
　　
　　「不……別說了！不是那樣的。」藍宇桀逃避似的遮起雙耳，那些聲音道出了他一直努力忽略的問題。
　　
　　『一開始聽到她自殺是不是很驚訝？』
　　
　　『是不是當下覺得自己成為了藍景昇？』
　　
　　『你跟他一樣，都把愛自己的人送入地獄。』
　　
　　「我不是他！」藍宇桀吼叫出聲，呼吸不正常的喘息著，瞳孔因為遭受刺激而不自然地放大。藍宇桀撐著地面好一陣子，遲遲無法回神。
　　
　　「不，你已經是了呀。」一雙纖細的腳落在藍宇桀眼前，後者一滯，不敢置信的將視線緩緩往上掃，便看見了一名面容精緻可愛的少女，正綻放著美麗無害的笑容。
　　
　　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刺耳難聽。
　　
　　「付小小？」藍宇桀驚愕地看著眼前之人，不自覺有些慌亂。
　　
　　「嗯哼。」付小小回應著，然後蹲下身子平視著他，數著指頭，「藍宇桀，你總是這樣。嘴巴狠毒、又愛欺負人、沒良心、玩弄別人感情、高傲、不服輸……而且還很小心眼。」
　　
　　「……」藍宇桀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駁。
　　
　　「說真的這些真讓人受不了啊。」付小小越說，眼神越是黯淡。
　　
　　「我……」藍宇桀見付小小露出悲傷的神色，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她無情打斷。
　　
　　「別說。」付小小比了個噓的動作，「江司晨會聽到的。」
　　
　　藍宇桀聞言立刻止住了聲，聽話地保持沉默。
　　
　　「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啊……每次我都有乖乖聽話，可是你卻感覺總是不開心。我以為許若錦是原因，可惜我猜錯了。」付小小又繼續自顧地咕噥道，藍宇桀意外的聽話，盯著眼前自言自語的少女不敢打擾。
　　
　　「不過因為許若錦，誤打誤撞讓我認識了藍景昇，而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才是你真正不開心的原因。」語畢，付小小忽地湊近藍宇桀，兩人近得像是要親上了，藍宇桀不自然地往後，臉色有些窘迫。
　　
　　「可是你不讓我幫你，所以最後我選擇自殺了。」付小小說著，臉色變得猙獰，貓兒般的雙眼裡燃燒著恨意，「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幫你？」
　　
　　藍宇桀見付小小情緒失控，似乎還摻雜著痛苦，不由得心口一痛，「付小小，我……」
　　
　　「對不起。」藍宇桀低下頭，哽著聲音道。
　　
　　「為什麼要等到她死了才說抱歉？」江司晨的聲音忽然響起，藍宇桀驚愕地抬頭，卻發現付小小早已不見蹤影，取代而之的是擺著一副淡然神色的江司晨。
　　
　　「怎麼可能死了？」藍宇桀下意識反駁，「她剛剛還活生生的站在這裡。」
　　
　　江司晨聽後像付小小剛剛那樣蹲下了身，平靜地開口，「你居然還有力氣創造這些死物，真讓我大開眼界。」
　　
　　「……你在說些什麼？什麼死物？」藍宇桀一臉防備地看著江司晨。
　　
　　「她是你潛意識製造出來的分身，不是真正的付小小。可惜你的意識太弱，我一接近就能把這些人偶給毀掉。」
　　
　　「不可能！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真實……」藍宇桀臉色有些難看，似乎無法接受剛剛的付小小僅僅是他創造出來的人偶。
　　
　　「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她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個利用完即丟的角色而已。」江司晨不可置否的哼了聲，眼波之間流露出一絲鄙夷。
　　
　　聽見江司晨的話，藍宇桀沒有反駁，但手掌的力道卻緊了緊，像是在抗拒著什麼。
　　
　　其實江司晨說的沒錯，他曾經的確是這麼想的，也曾對付小小的遭遇絲毫沒有任何愧疚感。
　　
　　他那時候認為付小小本來就待在低處，而自己則是在她觸及不到的地方待著，看著她在底下苟延殘喘。
　　
　　可是如今的他，卻對這個想法感到動搖。
　　
　　無論剛才的付小小是真或假，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眸都成功的烙印在他的腦海，讓人遲遲無法釋懷。
　　
　　——他是不是做錯了？
　　
　　藍宇桀像個迷路的孩子，難得露出迷茫的表情。
　
　　付小小居然真的為他死去了。
　　
　　那他這樣跟藍景昇有什麼不同？
　　
　　江司晨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藍宇桀，眼底閃過一絲銳光，像是在計算著什麼，然後又接著道：「現在，你該做出選擇了。」
　　
　　語落，藍宇桀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畫面如同塌陷般漸漸被黑暗給吞噬，而自己的身體也同樣的被侵蝕著，一時之間還未搞清楚狀況。
　　
　　江司晨淡然地站在原地，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看著藍宇桀就像看著一隻螻蟻，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嘲諷，眼睜睜看著藍宇桀被吞沒。
　　
　　藍宇桀欲開口說話，卻發現已來不及，自己的眼、耳、口、鼻彷彿失靈似的，再也感覺不到、傳遞不了任何東西了。
　　
　　直到這個世界完全崩塌之後，江司晨依然屹立不搖，站在黑暗之中，整個人散發著光芒。
　　
　　「藍宇桀，你可別讓我失望。」江司晨臉上的假面頓時消逝無蹤，反之坦露而出的是充滿擔憂的神情。
　　
　　「……祤兒，接下來就交給妳了。」江司晨喃喃自語著，說完便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餘音久久未散。
　　
　　……
　　
　　藍宇桀一醒來，便感受到鋪天蓋地的疼痛。
　　
　　他扯著嗓子大叫了一聲，慌亂地將周圍環境掃過一遍，最後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然後便看見了一抹紅色。
　　
　　他的右側腹部像是被誰給切開，正在不斷地流出血液，在被褥上形成可怕的紅色水窪，看起來已經流了一陣子。
　　
　　藍宇桀清楚的感受到生命正在流失的感覺，臉色一白，想要存活的本能在這個時候徹底被激發了出來，於是他忍著疼痛坐起，再度觀望了一下四周，看看有什麼能讓他暫時止血的工具。
　　
　　但是當他放眼望去整個空間的時候，被旁邊趴著的人給嚇住了。
　　
　　是藍景昇。
　　
　　藍宇桀一個激靈，這才想到自己的父親也在這裡。那麼他腹部的傷口，會是藍景昇造成的嗎？如果是的話，又是為什麼？
　　
　　藍宇桀試探性的推了一把藍景昇，沒想到那人竟然就這麼被輕易推開到地板，整個人面朝上，雙眼緊閉著。
　　
　　藍宇桀看了一眼藍景昇的狀態，發現他的手上竟然拿著一把刀，他下意識摀住嘴，似是不敢相信藍景昇會瘋成這樣，竟然想殺掉已經昏迷的自己。
　　
　　可是當他下一秒看到藍景昇身上的痕跡的時候，所有思緒又被全盤推翻。
　　
　　藍景昇像是對自己下了死手，腹部被他刺了好幾刀，雖然看起來並不深，但是也足夠讓一個成年人死於失血過多。不過現下看來，藍景昇似乎還活著，但孱弱的呼吸顯示著他也離將死不遠了。
　　
　　藍景昇是想跟他同歸於盡嗎？藍宇桀看著這副景象，忍不住乾嘔起來。
　　
　　真的好噁心。
　　
　　好想就這麼讓他消失！
　　
　　藍宇桀眼眶發紅，腦內充斥著黑色思想，他盯著藍景昇手中的那把刀，似乎很想拿起來，再狠狠地往藍景昇身上捅。
　　
　　就跟當初付小小一樣。
　　
　　沒錯，她都能做到了，那麼他一定也行。藍宇桀的眼眸不自覺地柔和起來。
　　
　　於是他慢慢走下床，壓著傷口努力止住血液的流動，然後跪坐在藍景昇旁邊，掙開了藍景昇緊緊握住刀刃的手，將刀刃穩穩地拿在手上。
　　
　　不知道刺進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藍宇桀心神恍惚地想著。
　　
　　「夠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藍宇桀的動作。
　　
　　藍宇桀一怔，頭偏過去望向聲源處，發現了那道纖細又雪白的身影。
　　
　　「我說夠了，聽見沒？」少女又再度警告了一遍，語氣似乎很不悅。
　　
　　藍宇桀看著少女生氣的臉，以為自己看見了幻境，慘淡一笑，「付小小，我不是他，真的不是。」
　　
　　被喚成『付小小』的林鳴祤聽見藍宇桀莫名其妙的回話，不禁蹙起眉，接著像是受不了似向藍宇桀邁向幾個大步，停在他的眼前。
　　
　　——然後狠狠抓住藍宇桀的領子，逼他與她對視。
　　
　　「你當然不是他，藍宇桀。」
　　
　　藍宇桀眼睛微微睜大，沒想到這麼輕易地得到對方的肯定，眼神不禁柔和許多。
　　
　　可是接下來的幾句話，又硬生生的把他短暫的喜悅給掐斷。
　　
　　「因為你他媽的就是個狗東西，就算你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林鳴祤惡狠狠地道。
　　
　　藍宇桀的身子瞬間僵硬，這才意識到了面前的少女並不是付小小，而是林鳴祤。
　　
　　林鳴祤像是嫌不夠似的，想將所有一吐為快，「再補充一點，藍景昇也是個狗東西，得了狂犬病的那種，懂？」
　　
　　迫於壓力之下只好乖乖點頭的藍宇桀：「……懂。」
　　
　　「很好，現在給我他媽的振作起來，去醫院治療，兩個人都別想著去死！」林鳴祤毫不客氣地指責著，拎著領子將藍宇桀摔在地上，完全沒有在意他的傷口，脾氣反而比起以往暴躁百倍，髒字不要錢的往外吐。
　　
　　藍宇桀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林鳴祤額間的青筋，瞬間閉嘴不說話了。
　　
　　……突然有點想念以前的付小小啊。藍宇桀看著和付小小極度反差的林鳴祤，心中不禁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