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初始，曾經的星光-1

　　於是，我和她的重逢即將開始了。

　　──選擇遺忘過去的她。
　　──與選擇找回過去的我。

　　她說靈魂的能量永無止盡。

　　如果我們的靈魂會遺忘前世的事，肯定是為了治癒轉世累積成的傷。如此一來──我們才能在嶄新的世界裡開始重新前行。

　　我一直這麼相信。我一直這麼相信著。
　　──我相信著身為永生記憶者的她。

　　如果擁有永生記憶，她肯定能比我們更早接觸靈魂的起源。
　　如果擁有永生記憶，她肯定知曉起源處光明所帶來真理的美。可以教導我們如何領導人群，告訴我們生命降臨在世的意義。

　　她說，守護與愛是唯一能拯救人心，並抵達最後起源的道路。
　　她說這句話的表情令我初次感覺到溫暖。

　　我於是說了：「我願以我的力量與妳同行。」

　　之後我一直相信。我一直這麼相信著。
　　起源的光肯定就是這種如同回家般溫暖的感覺。

　　於是我跌跌撞撞在愛裡相信著，
　　相信著永生記憶者的她所指導的路。

　　但是她卻欺騙了我們。
　　我沒有守護好任何事物。

　　她欺騙了跌跌撞撞也堅持著相信守護與愛，
　　堅信著她所說的一定是真理的──那個愚笨的我。


◇◇◇◇◇◇


1./

　　身處在吉爾利斯的時間陷入了混亂。滿目的笑、怒搭配各種面孔和聲音不斷侵入我的腦海。有如時間不停在複製虛假的記憶，打算取代我靈魂真正的過去。

　　吸滿靈魂能量的芭克蘿竟然已經強大到想直接影響我的意識。

　　我抱著欲裂的頭低喃：「冬季、5度──空間感知。吉爾利斯。」

　　等我終於定位住真正的空間和時間點，我發現自己正跪倚在班教授實驗室門口旁。

　　他人虛假記憶的虛幻人影已經消失了。我身旁變得空無一人。只有吉爾利斯的光能白牆依然照明著這假象的空間。

　　這樣不行……

　　芭克蘿像個拿到潘朵拉盒子就盡情釋放的小孩。再這樣下去，還沒救出第七王國的人，我自己都可能陷入這些被關入鏡世界人群的混亂記憶裡。但從她拉我進入吉爾利斯之後，我就再也感知不到她的去處。她像融化在空氣中一樣的藏了起來。我捏著眉間打算再一次進行感知──

　　喀的一聲。背後這時傳來鞋跟撞地的聲音。

　　一回頭，一個白金色頭髮的小男孩站在班教授的實驗室門旁。他身穿熨燙得整齊無瑕的潔白襯衫，搭配貴族常見的吊帶短褲和及膝的棕色長襪，配上黑色晶亮的皮鞋。

　　他面無表情看著跪在牆邊的我。

　　「你……是鬼屋的那個──」

　　我想起莉莉潔兒房門口竄逃走的白金色頭髮男孩背影。

　　「西絲緹∙克里斯蒂。吉爾利斯唯一的人類狩魔者。」

　　他說話了。說出的話讓我啞口無言。他竟和芭克蘿鏡世界裡陷入混亂的靈魂不同。是這個空間裡唯一能跟我進行直接溝通的人。

　　「為什麼你能跟我說話？」我立即起身手探過他的身體。

　　──透明一片。
　　他真的只是一個意識的存在。

　　男孩低頭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雖然面無表情，但似乎頗為滿意的說：「能複製我的意念樣貌跟妳再次見面，我的實驗應該算是成功一半了。」

　　「再次見面…實驗…？」

　　「真是的……」他將雙手交叉在背後，轉身朝通往吉爾利斯天空城空中花園的水晶升降梯走去。

　　「要是沒透過這種方式進來，根本沒料到是這種情況。該謝謝妳把品魂師送回來嗎？ 」

　　一副熟門熟路走進升降梯的模樣，他按了升降梯樓層後看向仍待在原地的我。

　　「妳不上來？我還以為那天妳打算抓我呢，沒想到卻因為陪那個女孩妳放棄了。品魂師該給妳扣分的吧？」

　　「……」我無語的跟他坐進升降梯。門打開後，高處微涼的夜風吹來，他走向吉爾利斯空中花園的圍欄邊，指向遠方夜空下的一座遊樂園──那是都心區夏堤學院附近的人氣遊樂園。

　　以魔晶能源轉換為動力的巨大摩天輪，正以夜空作為背景緩緩地轉動著。
　　「很神奇吧，」男孩手扶欄桿望著摩天輪，風如真實世界一樣的吹拂他額前的髮：
　　「將古老的魔晶能源做為開發現代科技的動力。如果說，吉爾利斯所處的都心區是未來，第七王國就是古老的過去──和大魔法師千年歷史緊緊相繫，魔晶能源豐沛的起源之地。就像時光隧道一樣……」

　　「你……」我記得我聽過時光隧道類似的話，似乎也是在這座空中庭園聽過的……

　　「我來只是想問妳，妳會救她嗎？」他在晚風中遙望著摩天輪問我。

　　「你要我救誰？」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再轉回摩天輪，用完全不符小孩的語氣說：「蘇娜──今生的她叫安娜麗。妳在找的那個噴水池旁千年前的承諾。那個維多里安金幣的少女，──就困在這座鏡世界裡。」

　　「你說、什麼……」
　　心臟猛烈的撞擊了一下。

　　……「蘇娜」。
　　那個在夕陽之下──回過頭流淚承諾她一定會救我的少女；
　　那個在我隱約的記憶裡，我手拿維多里安金幣對著噴水池旁的她承諾，我一定會守護她的那個少女。
　　「為什麼你知道蘇娜的事？」我全身下意識的警戒起來：「她現在在哪？」
　　男孩指向摩天輪的方向。「那裡，就是安娜麗的記憶。可是，妳現在還不能去。妳不能驚動那個鬼。鬼如果發現我偷偷脫離她設定好的記憶流動來幫妳，一切就結束了。」

　　鬼……他指的應該是芭克蘿。

　　他這時陷入了短暫沉默，模樣就像個青年在晚風裡緬懷自己的童年。很奇怪，雖然他說出如此多不可思議，像是挖掘我的過去。獵者卻沒有對他產生「他是敵人」的警戒感。

　　這樣兩人站在一起的感覺宛如曾出現在我的感官裡。我於是開口：

　　「芭克蘿要我去哪裡？肯定不是摩天輪吧。」

　　「……嗯。」
　　男孩聽完後靜靜開口：「鬼準備好武器在『最後記憶地』等妳了。她就在等這一刻。」

　　「我從一開始就不懂，」從一開始的空間感知測驗，到她要我進入這個鏡世界。

　　「她到底要我的什麼？」

　　「永生記憶者，她要妳的靈魂。」男孩望著摩天輪淡淡的道：「我也沒料到她透過你們的記憶能拼湊出這麼多我不知道的過去。不…應該說這就是生命圖的法則。就算吉爾利斯花費這麼多年研究生命圖與鑲嵌在靈魂記憶上的刻痕關聯，依然觸及不到靈魂源頭的千萬分之一，找不出生命圖彼此間的關聯性。但芭克蘿卻透過拼湊妳們的記憶看到了往世的關聯性。」他轉過頭看我，「一百場空間感知測驗，為的就是測試你們是理性或是感性戰鬥者。身為感性者的妳經過那次芭克蘿的攻擊，又背著那個武器袋那麼久，裡頭的『那東西』，都沒喚醒妳任何遺忘的記憶或感情嗎？」

　　這男孩……不僅是那一次異常的空間感知測驗，竟然連我的狩魔者配給武器這麼高等機密的來歷都如此清楚……

　　沒等我開口他接著又說：「我還不確定妳的靈魂對她有什麼用途。但可以肯定的是，靈魂能量是這隻芭克蘿在收集的東西。既然妳想解救這個國家的人們，就必須先突破她的『武器』，我才能順著她為我設定好的記憶劇本，從最後記憶地帶妳前往她躲藏的地方。只有我知道她的實體和靈體躲在哪段記憶裡。」

　　我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能說出這麼多關於吉爾利斯內部的秘密，你肯定是班教授那邊的吧。甚至是更高層的。」我淡然的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麼幫我？你難道不知道班教授最討厭的，就是賽米爾老師派系的我？」

　　男孩淺淺笑了。
　　「從以前到現在，妳都想倚靠獨自的力量解決問題。是怕麻煩，還是太多人讓妳受了傷呢？但也奇怪，我這種人特別喜歡妳這樣孤單個性的存在。──我問妳，永生記憶者。人類真的可以不依賴任何人、不投入任何情感，也不會感到孤單嗎？妳難道從不想要擁有夥伴？」

　　「身為高層的你何必反問我？」那觸及我逆鱗的問題令我口氣變得冷淡：「如果你跟我一樣能將累世銘刻在記憶日記裡，或許你可以替我解答，到底記得往世被人類傷過的痛會不會讓你惶恐，會不會選擇孤單。」

　　「沒錯，或許記不得往世才是一種幸福。」他露出寂寞的笑垂下眼：「所以我才來到妳身邊告訴妳。如果，妳已經準備好面對『自己』了。我到底是誰，蘇娜到底是誰這個疑問……就跟我去確認吧。」說完，他手撐上欄桿，就這麼朝五層樓高的圍欄跳了出去。

　　「──喂！！」我無法自己的衝上前想抓住他，一靠近欄桿，看見他完好無缺的在五層樓下的地面朝我揮手：「跟上來！」他一比手勢，便快速地朝摩天輪的方向奔跑而去。

　　……真是的。我喃喃抱怨著手握風力躍下五樓。
　　……我竟然忘了他是意識，
　　獵者竟然還是把他當成人類一樣的存在……想救他啊。


to be continued sona /六、
初始，曾經的星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