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你的線索 6

本章節 4193 字
更新於: 2020-04-03
  叮咚!

  當綠色軟體跳出來時,他正掀著衣服替肚子撓癢,順勢取了點開的動作讓他懊惱不已──【阿燁:對不起嘛。】正想假裝自己在忙,沒來得及跳出頁面,「那個女人」又傳訊息過來了。

  【阿燁】你現在還在生我的氣嗎?
  【雨量】妳煩不煩,別吵。

  本能反應讓他結束這回合,【阿燁】被靜音、在他的手機裡溺斃,他想像,將之丟向沙發,卻砸中一旁的妹妹:「齁!許亮宇!你很討厭耶!」一邊將砸痛的手機丟到靠近他的那側沙發上;他向來清楚,自己的妹妹根本不敢反駁他的權威,她會說「你很討厭耶」,卻不敢說「你欠揍喔」,不敢……

  不敢像「那個女人」一樣,像他的爸媽直接揍過來;轉念一想,家庭不也是小型的食物鏈嘛?學校、人際何處不都像食物鏈,如自己家,妹妹是最底層的存在,被他被哥哥壓榨,卻可惡地被爸媽寵溺。

  哥哥永遠受人矚目,聰明,用一頓頓他沒見過的餐點換來:竹筍炒肉絲、愛的小手、水管、木板條等,或許有或許沒有,或許被誇大或許是嚇阻,他也沒膽問哥哥,除非他想被狩獵,被揍幾下肚子說:「問什麼,想被打嘛。」

  那時候,他也不清楚自己突然發火的原因,只覺血液裡有出生至今的自由受壓抑:不能張、毋寧死!許是受盡塞往容器裡定型的成長儀式,他習慣多數時候自己一個人沉默,安靜地學習,快樂地玩,對。他對生態系瞭如指掌,身旁的朋友、親戚喜歡怎樣的社交模式,他都學習回饋。

  離開家的食物鏈,外在一切都如魚得水,卻偏偏碰到「那個女人」,那個白目的女人──

  向小燁。

  早些時候他並不覺得這個女人惹人厭。他也將之視作觀察對象,他們坐得很近,聊天時覺得這傢伙很笨:「誒。你的課本我白痴帶走了。抱歉啊。」但對方又不像刻意帶走,更擺出臉「我怎麼會幹這種蠢事、又不是小學生!」的懊悔神色。他原先找不到書還有點不爽,那刻又有容乃大。

  當時,那個女人還不知道被他當成了笨蛋,仍是漫不經心的過著她認為充實的日子。這點倒是讓他滿驚奇的,有人竟能把自己沒滋味的生活過得像是有聲有色;滿口宅宅話的重症腐女子,讓他的宅友們貢獻不少漫畫,那段時間,他們上課,抽屜內不是放漫畫就是藤井樹的小說。

  似乎為了禮尚往來,後些時日,她自己買的借的許多女性向漫畫也都輪到他的手裡翻看。他對那時期的關係沒什麼不滿的,她充其量是個自尊很高、很愛控制人又有些暴力的女生,喔對,還有她很笨……

  【阿燁】誒誒,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雨量】有啊。
  【阿燁】誰啊?好奇。
  【雨量】小學同學。
  【阿燁】哇。真巧,我以前喜歡的人也是。那你那位是哪班的啊?
  【雨量】我們班的。
  【阿燁】喔喔。

  他本來就不是喜歡探究八卦的人,也不太清楚那個女人幹嘛問這些事,話題就斷斷續續的聊,斷在這兒。隔了不久,他迎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的機會:小學畢業班的班聚。

  那時……「妳想去哪走走嗎?」他向心怡的女生告白,那位從未有過長髮、很爽朗,像男孩一樣獨立的女孩答應他,並說:「其實我對這種聚會沒什麼興趣,裡面也有很多其他團不熟的人,我們這團的人來得很少,原本想說乾脆我們自己約算了,但他們勢力大,怕他們又說閒話……」

  將她成功約出來的事讓他太高興了,他一昏頭、硬是說了喜歡她的話,完全沒注意到她笑得有多勉強。渾渾噩噩地結束了初戀(暗戀),卻迎來那傢伙的告白,他很困擾地向阿猛說這件事。即便他當下就拒絕,但因為自己沒被告白過,還為此困惑了一段時間,直到──

  那件事發生。

  ──那個女人撞見顏柒堵我的畫面;在廁所,那個白痴快把門都撞壞了,青春期的下體被玩弄得失去理性,這個男人早已嚇壞我,卻還笑得妖豔、朝我說:「我只是想找人試試看,放心,我不會愛上你,你是直男吧。各取所需,我能讓你操,但你要讓我唔……」

  他氣得直發抖,骨子裡的施暴本性被眼前的瘋子喚起,激動地撞擊著那人的唇,宣洩青春無處可逃的哀愁,顏柒看見了,看見他如何哭出來,不經撩撥的他腦內霎時空白一片,只想著:「這樣能忘記那個女人吧,能忘記這些爛事吧,能忘記這個好像……」

  好像只能屈於異性戀坑內擇偶發情的自己。

  在顏柒離開他、吞嚥後,他清楚知道自己有部分在毀壞,震驚於剛剛得知的、有關自身的事實:我可能是個Gay。

  他和顏柒先後出了廁所,他整理了下才出去,花了點時間,離開時顏柒早已不見蹤影,那個女人卻驚愕地站在洗手臺邊的空地,問了他什麼,但進到耳中都是嗡嗡聲,他沒能聽得真切,完全憑本能回應:「關妳屁事。妳很煩人。」怎知那女人還天真發言:「那你這樣算是Gay嗎?」他是真的氣瘋了,近乎歇斯底里地說──

  「拒絕妳也不代表我就是Gay!妳敢說出今天看到的就死定了。」

  他走了,裝得像自己能主導一切、能控制這傢伙,實際上卻被控制;那之後的每日每夜,他都擔憂得睡不著覺,害怕向小燁告訴他人,害怕顏柒繼續找他玩的危險遊戲會被誰揭發、退學。害怕家人知道被揍一頓,揍一頓不打緊,更怕遭遇什麼都市傳說:斷絕親子關係、人盡皆知、霸凌自殺……

  【阿燁】誒誒,你和小七後來還有那個嘛?
  【雨量】閉嘴畜生!
  【阿燁】我就問問嘛。
  【雨量】關妳屁事。

  往後他們的對話總是這種形態,在學校他也不想跟小燁有過多的接觸,於是,開始帶頭抹黑這個女人。但誰想得到,這個女人會逃家!因為他而逃家?

  眼角餘光一直被手機亮個不停的綠燈干擾,他又有點愧咎了,難道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讓這個女人閉嘴是什麼壞事嗎?何況,她看起來不像有受到傷害,每天,她依然開開心心地上學聊天,差別只在於他再也不願當面與她說上一句話。

  手指下意識地滑開手機,訊息跳出:【阿燁:我沒有生你的氣喔。也不喜歡你了。你可以放心好嗎?小七也是我朋友,我根本就不會說出去,現在的社會對同志這麼不友善,誰會說啊,我s9又不是混假的。你可以不要這麼幼稚嗎。】

  看到這段訊息時,他臉色鐵青、發送訊息……【雨量:妳是白痴嗎!逃屁家,真不知道妳腦子怎麼長的。】他的本能都在叫囂:「不可以讓這件事被搞大,萬一小燁被師長問起,遭殃的只會是我!」

  【阿燁】你在關心我喔?
      哈囉?在嗎?
      別裝死啊。
  【雨量】煩死了,賤畜閉嘴。

  ──喀嚓!

  【阿燁:快看!即時戰況更新!】另一邊的向小燁,忍不住截圖將對話傳給何雯婷看,對方卻回【問題:真的會被你們笑死耶,妳是抖M嗎。他超喜歡S妳的。】小燁笑得瘋瘋癲顛,被她膝枕的對象湊頭過去,連畫面都沒看清楚就被擋了回來,男人不悅:「睡我的腿還不讓我嫖妳手機,這樣對嗎。」

  「白痴喔,別鬧,處理正事。」隨便講幾句後又繼續和許亮宇傳訊息──【阿燁:笑死w 除了這幾句還會啥啦,給點新鮮詞啊w 】傳完,卻見那傢伙回的「。」滾到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搥地板的動作很是誇張,令她沒能瞧見男人皺緊一張臉嫌棄的表情。

  【阿燁】慢著,別句點我啊QQ
  【雨量】已讀不回
  【阿燁】靠北逆xD

  ──喀嚓!

  【阿燁:幫我看看,我們這樣484和好了?】再次收到截圖的何雯婷一臉鄙夷,被一旁的男孩看見:「怎麼了?」她將手機遞過去:「小燁和小亮的破事。新進展,看起來不用擔心了。」、「嗯。看起來似乎和好了。」

  男孩眼珠是順著手機畫面上下轉動的,幾乎隨手指滑行時同步移動,少女發出驚呼聲:「你還會速讀?」那視線卻從男孩的手指飄移至他校服上的繡字姓名:陳睿。

  陳睿笑著應聲並同時開口:「誒,我們要走了,快趕不上電影了,用跑的吧?」不等回應便拉著她的手腕跑起來,放空大腦行動的少女感覺一隻手溫熱異常,用落單的手隨意回覆小燁──【問題:算是吧。我還有事,之後聊。】

  等小燁從地上的毛毯起身回沙發,想找個好位置坐下時,男人輕拍自己的大腿,後者順勢坐上:「應該沒事了。你是在氣這個吧。亞換是抓耙子吧呵呵。」他看著小燁雙眼,確認沒找出哭過的痕跡才出聲:「嗯。妳之前看起來不是很想說,我就只能盡量幫妳了。」

  女孩睜大水靈的眼問:「幫了什麼?我還真不知道有什麼是你能幫的,說來聽聽。」他有點彆扭地講出一件事,關於他以前如何在s9外場認識小亮,和後來亞換拿著小亮的照片跟他說這是誰的時候,以及那天,送她去學校,在校門遇到臉色難看遲到的小亮,如何順勢地噴了他一臉煙霧的事……

  她一開始還在嬉笑,後來聽得訝異,再後來笑得用頭撞男人的胸膛:「噗哈哈哈哈哈!好想看他那時候的表情!我的天笑死我了,他一定連和你靠北都不敢吧。」這男人大學生做過重訓的身形對上個初中生,想想就有趣!

  男人心裡想的卻不是這回事:這傢伙什麼時候會注意到別人的情緒呢?他又憑什麼認為對方應該在意自己的情緒?思來想去煩惱又變為一顆顆的棋子、朝他內裡的名為道德的堡壘進攻。然而一切在女孩將頭靠上他的肩頸時消散,她說:「鄭亞博,你認為我該原諒他嗎?」

  聽起來像需要人指點的疑問句,實際上卻是個無正解的題目,他說:「妳從一開始就原諒他了吧。不然也不會總縱容他百般刁難。」她的呼吸的頻率變得規律:「是嗎?是嗎?」

  亞博再次應聲,她的聲音漸漸變小:「是嘛……原來是這樣啊。那、我知道了。」聽著懷中的人發出淺淺的鼻息聲,以防滑落將她緊緊圈住,像隱忍什麼雙眼緊閉,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又湧出:小燁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我的、我的……

  一直等到弟弟出聲,他才從夢魘裡清醒過來,看著自身的模樣,才發覺原來剛不小心和小燁一起睡倒沙發上了。於是他站起身:「我送她回去。」說完便抱起小燁,將她帶往房間安放。

  「哥。你是不是──」、「別問!」那聲音藏匿著什麼似、急促而破音,亞換嚇得不敢作聲,他這個哥哥不是突然瘋狂就是天真爛漫,很多時候他也會害怕自己觸怒而被攻擊,雖然這些想像從未發生。

  但倚在門框,他總覺得自己窺探出屬於同父異母的哥哥更真切的模樣,無論可敬的兄長在他人眼裡是何樣貌,在他眼裡依然可靠溫順……「你也會怕這樣的我嗎?」哥哥的聲音有些顫動,他不用想便說:「不會。不過她可能會。」

  「她」是誰,他們一清二楚;那是不可喪失自由的頑劣飛鳥,是亞博百裡挑一的麻雀,他終究下不了手,為了私慾馴養剪翅,他做不到。

  「相信我,她會好起來的。別擔心,睡吧。」哥哥臨走前輕拍他的肩,眼底有他看不懂的情緒,或許是逼自己放下一個人?這不禁也令亞換想著,難道有那麼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這副傷痕累累的模樣嗎?

  好不容易學會愛一個人,卻要努力學會不愛一個人嗎?
  種種愛之遺痕,也僅是逃離誰的線索嗎?
  那愛情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如若它終將復回……

  (遠離你的線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