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星夜與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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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4-01
  悶熱的彷彿要使室內景色扭曲般的高溫,窗外的風既濕又熱且不可阻擋的吹入,制服襯衫整件潮濕地黏在背上。

  雖然是這樣令人幾乎要窒息的教室,我卻只能無力地趴在桌上,像塊石頭一動也不動。

  我孱弱地伸手從抽屜拿出紙巾擦拭,鼻水恣意地流淌而下,像轉開水龍頭一樣。

  不行啊……果然不行……

  我是不是做了什麼錯誤的決定?

  感冒的話乾脆一點請假在家休息不就好了嗎?

  雖然腦袋內滿是這樣的想法。

  但是沒辦法,現在已經沒剩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我側臉看向讓我困擾的根源。

  教室一隅的行事曆上被黑色的麥克筆粗略的畫上一個又一個叉叉,本月的最底端連續用紅色畫了三個圓圈。

  期中考。

  完蛋了……成績單又要染成一整片鮮豔的大紅色了……

  這幾天雖然盡可能把時間都用在念書上,可如同赤身裸體的初心者要在短時間內蛻變成屠龍勇者那樣,根本就不可能嘛。

  別鬧了別鬧了!我的高中生活根本就只是一場災難嘛——!

  「髒死了,快把鼻涕擦一擦啦。」

  正當我陷入焦躁的胡思亂想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我慌慌張張地抬起頭,穗希正站在我的座位旁。

  她瞇起眼睛踱著腳,皮鞋特有的叩叩聲在周圍迴盪。

  「怎麼了?」

  「你跟我出來一下。」

  她也不等我說好,她那白皙纖細的手便扯著我的衣領往外走。

  「要去哪裡啦,等、等一下,我的鼻水——!」

  「你這色狼真的很囉唆耶,閉上嘴啦!」

  自從第一次跟穗希在醫院見面不過短短幾天,我的自尊跟氣勢已經被她徹底擊潰,在她面前只有挨罵的份根本抬不起頭,絕大部分原因都是偷拍這件事害的。

  現在正是中午休息的時間,走廊上四處是張羅便當與休息聊天的學生。

  沒看見熟悉的午餐二人組,建祐跟修大概又去搶限量雞排便當了。

  到底要走去哪裡啊……?

  我滿肚子狐疑,但又不得不跟著穗希前進,畢竟她還抓著我的襯衫……

  被這樣強勢的對待也不是沒有經驗,該怎麼說呢?同年紀的女生這麼做可還是頭一遭。該說是有點開心嗎?

  我臉上止不住地顯露笑容。在此先澄清,我絕不是那種被欺負就會感到興奮的類型,嗯,這是肯定的。

  「笑三小啦!」穗希偶然回頭看到我臉上的笑容後,她絲毫不留情面大聲喝斥我:「噁心死了!」

  形象蕩然無存……

  我們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校內走著,她還是沒告訴我到底要去哪裡。

  最後所停下的地方,是那扇繡蝕斑駁的鐵門前。

  秘密基地。

  「把它打開,我想上去看看。」穗希命令式的指了指鐵門。

  「不、不好吧……這邊禁止進入,而且生鏽很嚴重,根本打不開嘛。」我腦中突然浮現建祐與修的笑臉,再怎麼說這裡也是男生的秘密基地,怎麼能讓穗希想來就來呢。於是我靈機一動撒了這個無傷大雅的謊,並走到前頭輕拉門栓。

  吱嘎——

  尖銳地聲響從連接處傳出,鐵門依舊動也不動。

  「妳看,真的打不開。」

  「唔……你這傢伙怎麼這麼沒用啊!」

  穗希說著邊用腳輕踢了我幾下,臉上滿是不悅的神情。

  哼哼,隨便妳要踢要罵吧,反正妳也只能相信我。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直到我一回頭後與佇立在樓梯上其中一人眼神相對的瞬間。

  毀了。

  不管什麼地方,總會有那麼一個人,一個把所有事情搞砸的人——

  而他,正拿著雞排便當與我四目相對。

  「啊?」我會發出這個聲音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對方是建祐嘛。

  啪——

  那高貴無上的每日限量巨無霸轟炸雞排便當與地面親吻的瞬間,清脆的聲音響徹這狹小的樓梯間。

  下一秒,建祐朝我走了過來,於其後隱約能感受到不知該被稱為怨氣或憎恨之類的東西。

  我能明白他的心情,非常能夠理解,這也是我這幾天盡可能想避免掉所謂的「不必要的麻煩」。

  他無視一旁的穗希,用盡全力將我壓在鐵門上。

  碰——!

  「你給我說明清楚——!」

  「這、這是誤會啦!」

  腰部因為用力撞擊到鐵門而隱隱發疼,唉唷,你這發情笨蛋先冷靜下來聽人說話嘛!

  「你先放手呀!很、很痛啦!」

  「小夜你這渾蛋——!」

  「就跟你說了不是這樣——!」

  「閉嘴!叛徒——!」

  這樣的輪迴大約維持了整整2分鐘。最後因為修看不下去,狠狠地踹了建祐一頓才收場。

  「嗚嗚嗚嗚嗚嗚……」

  建祐蹲在角落抽泣,這傢伙怎麼又哭了啊……沒搞錯吧?

  搞不懂他是因為誤會還是被踹而哭,依他的個性大概是後者吧。

  「阿緒……這兩位你認識?」穗希拉拉我的衣角輕聲問我。

  「……」

  「嗯?」

  「……」

  我往他們瞄了一眼,隨即別過頭去,約略過了三秒再度瞄了一眼。

  欸……

  「總之大家先來吃便當吧?」


  *


  經歷剛剛建祐暴走的騷動後,屋頂的祕密基地最後還是讓穗希進來了。

  我盤腿坐在地上,他們則坐在水塔遮陽板下整齊擺放的三張椅子上。

  穗希一言不發兀自凝視著大海,自從上到屋頂後她一直是那樣的狀態。

  我們三個臭男人一言不發吃著份量驚人的便當。

  在聽過我大略的解釋後,他們大概能理解眼前這位少女與我的關係。

  可建祐像是不想承認似的不斷追問。

  「所以,小夜……你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嗎?」

  「沒有。」

  「接吻?」

  「沒有。」

  「不純異性交往?」

  「沒有!」

  唉唷!這傢伙到底想怎樣啦!

  與囉嗦到不行的建祐相比,修則是早早吃完後便開始滑起手機,由於穗希坐在他旁邊,讓本來就話少的他變的更加安靜無聲。

  當然,我並沒有將他早就被發現偷拍的事情說出來,畢竟是秘密嘛。

  建祐欲言又止的樣子將雞排夾到嘴邊又放下,反覆兩三次後,連我看著都覺得厭煩起來,你倒是趕緊吃下去啊。

  我抬頭仰望晴空,細長的飛機雲微微被風吹散,彎曲的在天空形成一道弧線,最終消逝在不遠的雲層後。

  正當我跟穗希一樣出神看著某些事物時,午休結束的鐘聲響了。

  修拉著仍在跟雞排奮戰的建祐先行下樓了,並用手指了指鐵門示意我們離開時帶上。

  穗希仍舊靜靜望著大海。她始終盯著同一個方向,我順著她所凝視的方向望去,只有平靜的海面與不斷吹拂的海風。但穗希的確是看著什麼。

  她那琥珀色的雙眼到底看到了什麼呢?

  她左手輕撫著椅子上那塊褪色的塑膠版,此刻的她雖然身處於此,卻讓我覺得離她好遠好遠。

  我很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又擔心輕佻莽撞的話語會刺傷這一切。

  我只能陪在她身旁,對她的事一無所知。正確來說,我所了解的是真正的她嗎?

  時間不斷流逝——

  連同天空那本就不清晰的飛機雲一起——

  我老是這樣,遇到模糊或曖昧不清的問題時,便會不自覺地逃跑或是迴避。我並不像叔叔或晴姊,能坦然的去面對許多的事情。

  我們都還只是孩子……

  我們都沒那麼堅強……

  所以即使不堅強也無所謂吧?

  不過這也只是我心中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喂,這附近是不是有座大橋?」

  穗希轉頭看向我,依舊是那輕細的聲音。

  「橋?」

  怎麼會看著海問我橋的事情呢……?

  原以為壞心眼的她要拿跳橋那件事來糗我,可在這樣的氛圍與她不帶笑意的表情下,她是認真問這件事情。

  規模不大的鎮上,有橋的地方不過就幾座橫跨排水溝的短橋,真要勉強說上大的只有我家附近那座。

  不,稍等一下,如果不侷限於鎮上的話……

  「通往隔壁鎮的路上倒是有座跨海大橋,在出海口那邊。」

  即使知道那座橋,我還是不清楚她為何要這麼問。

  「很近嗎?」

  「不算近就是了。」

  跨海大橋距離小鎮有段距離,騎機車快一點也要半個小時左右,我其實很少到那附近,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會在那停留。

  穗希再次陷入靜默凝視大海,這次的沉默已和先前悶悶不樂的感覺有所區別。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同時希望眼前這位少女別再給出什麼莫名奇妙的回答。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看向我。

  「暑假可以陪我去那裡走走嗎?」她淡淡地說。

  「是可以啦,只是妳要去那裡做什麼?」

  穗希用食指在我面前比出一個安靜的手勢,隨即將雙手背在腰後,她那頭柔亮直順的長髮隨著輕柔的海風飄逸。

  「在那之前,得先幫你這笨蛋處理快被21的這件事情。」

  是啊,我如果真的被21然後留級的話就什麼都玩完了,可能會被禁足或叫回父母開家庭會議之類的,一想到就頭皮發麻。

  「你的回答呢?」

  「麻、麻煩妳了。」我連忙回應,期中考時間步步進逼,事到如今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過我呢.....最討厭投資了時間後還得不到回報,這樣吧。如果你被21,那我就把你跟朋友偷拍的事情讓全校都知道好了。」她露出如小惡魔般不懷好意的微笑。

  「妳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我試著擠出這句如垂死掙扎般抗辯的話語。

  「是嗎?那你要不要聽聽看這個。」

  她用手機撥放了一小段錄音,從手機中流淌而出的是,上個禮拜前往超市買火鍋材料時,我向她道歉偷拍照片的錄音。

  一聽到那窩囊求饒的聲音,我全身直打顫,腦內一片空白。

  原來我打從一開始就一步接一步走入她所設下的圈套,卻渾然無所知覺。

  「我開始有點期待你期末的成績單了~」她輕輕哼著歌走下樓去。

  皮鞋特有的叩叩聲配上「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的歌曲旋律。

  我呆若木雞站在原地,那個旋律既輕快又鼓舞人心,卻異常滲人。

  汗如雨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天氣這麼熱,對吧?


  *


  搞不懂搞不懂,那傢伙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啊?

  明明連假前還頂著那顆微金的頭髮,滿臉憂鬱搞的像大家都對不起他一樣。

  最近放學約他去出去玩也不要,那傢伙上了高中後上課時間都在睡覺,連我都有點猶豫是不是該問他晚上都跑去哪裡。

  不過依他那個性,肯定也不會做出什麼販毒或當車手這種違法的苦差事吧?畢竟他某些時候也是相當膽小的。

  我跟修很想幫他惡補一下功課,是真的很想這麼做,但說是這麼說,其實都快自顧不暇了。

  他被留級的話我們也會很困擾,可他老是悶著臉什麼都不說,小時候的他並不是這麼陰沉的傢伙呀。

  就連跳橋那件事情,他出院隔天只問我「球有沒有破掉,還能玩嗎?」之類無關痛癢的話。

  我真的好後悔當時哭哭啼啼的讓他為了我去做這件事情,我好希望他能罵我一頓,但那傢伙什麼都不願再提,一直到現在,看著房間內那顆髒兮兮的球就感到厭煩。

  如果可以讓他打起精神,每天去買個限量便當什麼的只是小事,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但那個傢伙今天卻打算跟著女生去我們神聖的秘密基地,偷偷摸摸地打算做些什麼。

  不可原諒!嫉妒、羨慕甚至是厭惡的情緒在當下如同炮竹般連串的炸開。

  那名有著烏黑亮麗長髮的少女,嬌小柔弱的身材曲線搭上秀麗的五官,長長的睫毛及其下水靈的雙眼還有那紅潤的櫻桃小嘴,簡直就是我的理想!完美的亂七八糟!

  當下腦內一片混亂的我想狠狠揍那傢伙兩拳,但又怕破壞了自己在少女面前的形象,而且說實話自己弱到不行,連腳指頭踢到櫃子這類的小傷都能哀號個半天,肯定打不贏那傢伙吧。

  幸好修適時踹了我幾腳讓我有台階下,修果然是個沉穩又可靠的朋友,不然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那傢伙說什麼少女是志叔朋友的孩子。我半信半疑,畢竟少女也沒否認的意思。

  說到底,只是不甘心罷了。

  但他們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我絕對會竭盡全力聲援,一定得這麼做才行!


  *


  「那個……」我開口詢問眼前正專心玩著掌上型遊戲機的少女。

  穗希不耐煩地摘掉一邊的耳塞式耳機,眉頭微挑轉過頭說:「你又想去廁所了是不是?」

  「不是啦,這邊的公式怎麼算都不對,真的是用這一組嗎?」

  「你是智障嗎?都講好幾次了怎麼還是聽不懂,笨蛋、廢物。」

  所謂的好幾次指的是穗希翻開這頁習題並用手指了指旁邊參考的一小格公式。

  這樣說誰聽得懂啊……唉唷,我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不懂裝懂了……

  她拿起一旁的自動鉛筆,在式子上洋洋灑灑畫了兩橫,將筆毫不客氣的丟給我。

  「代進去。」

  簡短俐落的命令。

  四周整齊擺放著五層的櫃子,其上塞滿了不計其數的各式書籍,靠近門邊的草綠色牆面上胡亂的張貼了數張「社區教室」、「養生太極氣功」這類的傳單,而本該是主角的圖書館月報卻被這些傳單遮蓋只露出一小部分。這裡是鎮上的圖書館,雖然名叫圖書館,但因空間小及設備老舊,老實說更像閱覽室或儲藏室。

  我跟穗希所坐的位子靠近窗邊,距離空調冷氣出風口最遠的地方。她看我鼻水流個沒完,甚至在放學路上買了一杯熱咖啡給我。

  但當翻開習題簿的剎那,那個溫柔體貼的她卻變得冷酷無情,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

  「你國中到底怎麼畢業的啊?」她露出嫌惡的表情問我,那眼神簡直像看髒東西似的。

  「國中怎麼樣才不能畢業啊……」

  我這如同小孩子頂嘴般的回答,在她冷酷的視線下瞬間凍結。

  真受不了耶……可是如果完全不回應她的話,接下來肯定又是一連串的臭罵,這臭女人……

  我搔著頭將數值代入她剛剛所畫的公式中,出乎意料之外的得出與剛才完全不同的結果。

  「真神奇。」

  「二次函數這東西只要公式不要搞混就能解題了。」穗希輕描淡寫地用右手持筆寫了一連串的公式出來,另一隻手仍玩著遊戲機。

  我對她有點改觀了,原來叔叔不只是說說而已,她是真的很厲害。

  真可惜啊……如果個性能夠好一點就更棒了。

  「手不要停下來。」她將耳機戴回繼續進行遊戲。

  跟同年的女生一起讀書,而且還是如此清秀美麗的少女,在一個禮拜前的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我偶爾會抬起頭偷偷看著她那略顯稚氣的側臉,還好她沉浸在遊戲的世界中。

  看著這樣的穗希,卻讓我有股心酸苦澀之感……她隱約透露出一種孤單的氛圍,眉宇間像是強忍些什麼似微微皺著。

  我能為她做些什麼嗎……?

  我也不好直接開口問她。畢竟問這種事情本來就相當冒昧,我也不是她的誰。可能還會被冷冷回說這不關你的事。

  果然得想些話題拉近彼此關係,有什麼話題適合現在的她嗎……?

  可得謹慎一些才行,嗯……只能聊那個了。

  遊戲。

  這是最安全也絕對不會出錯的話題。好,要上了喔!

  「妳啊,除了RPG遊戲外喜歡玩其他遊戲嗎?」我用輕鬆的語氣問她。

  「嗯?」

  「我看妳好像只玩RPG遊戲,對其他類型的沒興趣嗎?」

  「正常人只會玩自己有興趣的東西吧。」穗希將遊戲機的螢幕轉給我看,畫面上角色手持不知該稱作手槍還是大劍的雙手武器奮力劈砍著怪物,同時有許多指令條不斷傾瀉而下,她的手隨著節奏輕按對應的按鈕,角色的攻擊也越發華麗。

  「是沒錯啦,可是玩久還是會膩吧?再說,沒玩過怎麼會知道有沒有興趣啊?」

  她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是嗎?」

  「是啊。」

  很好很好,就是這樣!

  「下次來我家拿些別的遊戲片回去玩吧。」

  「真的?」

  「嗯。」

  看樣子穗希並不排斥這個話題,連表情都變得柔和許多。

  太好了,我內心鬆了一口氣。

  「那——」我話音未落。

  「就算你要借東西給我,手也不.要.停.下.來!」穗希用斬釘截鐵的氣勢說著,同時咚咚咚輕敲桌面。

  真是嚴格……這柔和的表情簡直像演出來似的。

  而當我寫完那幾頁習題後,閉館時間已經悄然而至。

  我陪著穗希回家,路上的交通號誌大多已轉成警示用的閃黃燈,星空點綴著夜幕的寂靜,小鎮已然進入夢鄉。

  我在陣陣海風的吹拂下,冷得直打哆嗦,若是沒感冒的話或許會覺得沒什麼,嗯,畢竟是一年四季從不缺席的海風嘛。但感冒的我身上所穿的夏季制服與外套根本檔不住那略強的風勢,身體感覺比起下午時更加不舒服。

  我們一路前行,夜晚空蕩蕩的街上將那股寂寥的感覺放大數倍。

  穗希不時會駐足並抬頭仰望。這也難怪,畢竟大城市中是沒辦法看到如此耀眼的星空,像這樣唾手可得的日常景色,對她來說也是特別的存在。

  她像個好奇的孩子一樣,偶爾會伸出手指向我也不清楚的星星詢問名字。我只能「嗯嗯啊啊」含糊帶過,中間穿插幾顆在教科書上聽過的星星名字回答她。

  我勉強認出北斗七星與北極星並告訴穗希,她露出敬佩的神情邊拍打著我的背說著:「阿緒真厲害耶!」

  嘿嘿,我得意的露出笑容,她也開心的笑了。

  「你有看過流星嗎?」她將雙手背在腰後,眼中散發著好奇的光芒。

  「有喔,鎮上到了每年的夏天及冬天時,會舉辦觀星的活動,一堆人擠在漁港那邊看流星雨。」

  我以前偶然間跟著信哥及晴姊去湊過熱鬧,可是因為現場人太多且吵雜,實際上看不到什麼東西。

  穗希低下頭去,用皮鞋輕輕踢著地上的碎石子,不時略帶羞澀抬頭看著我。她用如同孩子害怕訕笑般的口吻說道:「吶……阿緒,你相信在流星消失之前許願會成真這件事嗎?」

  我輕輕頷首。

  穗希轉過身去,再次仰望著夜空輕聲說著:「聽起來很像哄小孩子的故事吧……」

  她說出這些話時所顯露出的那股孤獨感,比之前都還要強烈。

  我很想說些什麼……不,是我必須說些什麼才行。

  思索片刻後,我感到有些頭暈目眩,可能是感冒惡化加上夜晚天氣冷了些的關係,整個人輕飄飄、軟綿綿的。

  「緒,陪陪她好嗎?」

  此時,叔叔那略帶哭腔的聲音在我心底響起。

  穗希在等我。

  等我開口回應她。

  我憑藉身上這股輕飄飄的感覺走近她身邊,很自然地牽起她那纖細的小手。

  「只要是妳所相信的事情,我也相信。」

  我毫不猶豫將這句話說出了口。

  說實話,要不是她那孤單的背影與這輕飄飄的身體狀況驅使下,懦弱的我絕對沒辦法大膽的將內心的想法傳達給她。

  心臟撲通撲通跳動著,全身發熱,腦海中一片空白。

  我只顧著將能夠安慰她的話說出口,根本沒想過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順著左手看向身旁的穗希,不知道是不是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及話語嚇到她了,她微微發抖,仰望夜空的臉龐轉向另一邊,我所處的角度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各自沉默了半晌,穗希終於說話了。

  「喂……手抓太緊了啦……」

  「咦?啊、不、不好意思。」我慌張地放開她的手。唉唷,緒,你這傢伙到底在做什麼啊!

  「……」

  「對、對不起……」

  我這時才發現穗希正用那雙琥珀色的雙眼凝視著我,但當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她卻有些害臊的別開臉。

  沒等我反應過來,下一秒穗希便抓著背包往她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同時嘴裡不斷大喊:「笨蛋笨蛋笨蛋——」

  好一會兒,我呆愣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體溫稍降,再次感受到海風的吹拂而打了個噴嚏。

  搞砸了……

  嚇到人家了……

  鼻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還有眼淚。

  我沒有哭,絕對沒有哭,這只是感冒的正常反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