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牢籠中的怒吼

本章節 3752 字
更新於: 2020-03-26
  在下屬那段小插曲之後,又過了半年。
  
  我的日子依舊如常,交際、工作、交際、工作。
  
  羅千瑟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只有雙方的家屬到場,其餘什麼同學、朋友一律都禁止參與。
  
  會這麼做原因其實只不過是防止那名妄想帶走羅千瑟的青年到訪於此,徒增心中的不愉快。
  
  我記不清當時我是用什麼表情看著羅千瑟入棺火化,只記得世界似乎再度被蒙上了一層灰,而那唯一的色彩就這麼被火焰給吞噬掉了。
  
  過了下葬的時間,人們過來噓寒問暖,我一個個接應著,並沒有顯露出太大難過的樣子,有人因為我表面上的鎮定而感到惱火,也有人因為我的鎮定感到不解。
  
  當那些人指責我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那被我深埋已久的情緒。
  
  那是心口正在滴血的感覺。
  
  然而我卻不願意承認。
  
  羅千瑟,我並不愛妳,所以,我絕對不會為你感到難過。我會過得比過去更加的好,就算沒有妳在身邊,也會有源源不斷的女人送上門來。
  
  我變了。
  
  在表面上我是個充滿紳士、彬彬有禮的男士,私底下卻是個污濁不堪的人,流連在花叢中無法自拔。
  
  我在家中的時間很少,因為總是會想起這裡曾經發生什麼事情,這讓我成日心神不寧,甚至是看見羅千瑟的幻影。
  
  我覺得我離瘋不遠了,但是,我不能就這麼瘋下去。
  
  於是我總是有很多藉口避免回到家中,以至於被父親時時刻刻念叨著。
  
  其中一個念叨的事情,就是那塊肉,藍宇桀。
  
  不得不說父親取的這個名字取得很有野心。宇桀,意味著蒙受庇護的強悍之人,可見他對那塊肉下了多少心思。
  
  這次他這麼急著讓我回來,不過是要讓藍宇桀多熟悉我這個正牌父親,別讓他隨意認宅邸的家僕們為父為母,說到此處,父親甚至激動地破口大罵。
  
  「我們藍家子孫,何曾這麼委屈過?」這句話直到很久以後,我還是會偶爾想起來。
  
  說到底還是為了藍家的尊嚴。所以我開始回到讓我不得安寧的家宅之中,見到了許久不見的面孔。
  
  那塊肉似乎醒著,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情,嘴巴一開,口水便從嘴邊溢出,一副驚訝的模樣。
  
  真髒。這是我對那塊肉的第一印象。
  
  我靜默了幾秒,欺身貼近搖籃中的他,一股奶香味撲鼻而來,我蹙了眉頭,正想站直身軀,不料,卻意外聽見我無法預料的聲音。
  
  「叭!」那塊肉忽然扯了奶嗓,叫了一聲模糊不清的單字。
  
  但我一瞬間懂了他的話。
  
  ……爸?
  
  我忽地冷笑,頭也不回的往門口走過去。
  
  「叭!叭!」那塊肉似乎意識到我要走,連忙呼喊了幾個音,其中摻雜了欲哭的語調,我的腳步不禁頓了頓。
  
  像是花費很大的力氣似的,我緩慢地轉身,不情不願的移步到搖籃旁,一臉不悅。
  
  「不要以為你是羅千瑟生的,我就會縱容你。」我的聲音不大,但其中的冷意令人不禁打起寒顫,任誰都會懼怕得縮了頭。
  
  然而——
  
  「叭!」清脆的奶音響起,像是對我回應,一副初生之犢不怕虎的樣子。
  
  「……」

  這次我終於受不了似的邁開幾個大步,匆忙地推開門離開了。
  
  自此之後,原本以為短時間內不會和那塊肉有再更頻繁的接觸,可不知為何,自己總是忍不住踏進那充滿奶香味的房間裡,時不時要釋放威壓,嚇一嚇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崽子。
  
  可是他終究只會回一字——叭!
  
  我心下一怒,藍家子孫怎能如此愚鈍?
  
  於是我預約了各領域的專家,從那小子的幼兒時期直到成年期的課程一一安排了一遍,這才滿意的點頭,完全忘了這塊肉曾經是被自己冷落的存在。
  
  看著小崽子一天一天長大,從會爬、會站、會說,見證了他所有的過程後,一股不知名的充實感漸漸填滿了空虛,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將這個小崽子從一塊肉視為一個人了。
  
  養著他就像是在養分身一樣,他的五官像極了我,而那微卷的髮則是遺傳到了羅千瑟。我偶爾會撫摸小崽子的頭髮,比綢緞更加柔軟的觸感總是讓我手中的力道不自覺地放輕,深怕自己會扯壞般小心翼翼。
  
  正當生活算得上合意的時候,過了幾年,本該癒合的傷口,再度狠狠地被掀開。
  
  小崽子那時候才三歲,自從學會走路之後總是在大宅內浪得飛起,所有走廊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接著無可避免的,誤打誤撞闖進了隔壁棟的醫院,看見了掛在牆上的一幅畫。
  
  小崽子看見了那幅畫似乎很喜歡,於是不知從哪裡搬來了椅子,爬上高處硬是要把那幅幾乎與他等身大的畫給拿下來。但是很不幸地,當他成功抓住畫框時,卻一個重心不穩,抓著那幅畫跌落了地板。
  
  那幅畫也因為他的重量,讓脆弱的畫板上多了幾條難看的裂痕。
  
  我被家僕通知這件事情的那一刻,心中的猛獸立時無法抑制的張牙舞爪,幾乎是立刻丟下手中的工作,帶著滿腔的怒火來到了小崽子的所在之處。
  
  小崽子看見我,似乎還沒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朝我大喊一聲,「爸爸!」
  
  「閉嘴!」我惱火地推開正在替小崽子包紮膝蓋傷口的家僕,右手一伸,毫無偏差的按上了小崽子纖細的脖子。
  
  「咳咳咳……」小崽子被我不輕的力道弄得無法呼吸,小小的手掌不斷地想要掰開我的手指,可我卻像是看不見他的掙扎似的,冷冷地看著他的臉逐漸變得蒼白。
  
  被推開的家僕嚇傻了,連忙大喊,「先生……先生!他只是個孩子!」
  
  家僕的大喊讓我回過了神,我立時鬆了手,但我眼底的寒意卻始終未散去。
  
  我看著渾身顫抖、臉色蒼白的小崽子,殘忍地向家僕下了命令,「關三個月,任何人除了送食物以外,一律不得進到他的房間。」
  
  「先生……可是少爺……」
  
  「我的話你沒聽見嗎?」
  
  「……是。」
  
  至此之後三個月,我都沒有再見過小崽子。
  
  在這期間我過得心煩意亂,卻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麼。
  
  煩惱小崽子?
  
  不。
  
  他根本毫無價值。
  
  唯一的價值就是他身上流著我跟羅千瑟的血,僅此而已。
  
  該受的教訓還是得受。
  
  三個月期限一過,再次和小崽子見面之時,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的情緒,看見我就像看見什麼怪物似的躲在家僕身後,就好像那些下人才是他的避風港一樣。
  
  我忍不住在心裡冷笑,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再關三個月。」我看見小崽子失了顏色的臉龐,心中不由得湧出一股快意。
  
  在那之後,我下了命令將接觸過他的家僕們每個月都更換一次,以免小崽子對那些家僕產生過多的依賴情節。
  
  如我預料的,小崽子對於這些分分合合逐漸看淡,再也產生不了依附的情緒,哭鬧也消停了些,卻變得有些沉默。
  
  隨著時間的流逝,小崽子越長越大,也越來越優秀。
  
  見到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對於他的一切都是聽別人說的。說他學習能力驚人、體能也絲毫不遜色,甚至在藝術領域也難不倒他。讓我想到了羅千瑟也曾經那般耀眼,令人無法直視。
  
  一想到羅千瑟,我不自覺地摩挲著手中的戒指,竟有些失神。
  
  沉寂了一陣子之後,我拿起辦公室的電話,向某人通了電話。
  
  我記得那時候我是這樣說的。
  
  「聽說他很優秀?」
  
  對方笑了笑說是。
  
  我頓了頓,「你之前說的計劃,還缺人嗎?」
  
  對方滯了一秒,說對。
  
  「你看他行不行?」
  
  「藍景昇你瘋了?他還只是個孩子而已!」對方有些激動。
  
  我嘲諷的笑了,「有差嗎?只不過是一塊肉而已。」
  
  對方像是不敢置信,「藍景昇,你狠!」
  
  話雖然到這份上,但我知道對方一定會接受。
  
  畢竟上哪找既年輕又聰明的小孩參與那個充滿危險的計畫?
  
  除非父母不愛那個孩子。
  
  於是在小崽子八歲那一年,第一次告別了藍家大宅,這個他從小到大住的地方,前往了遙遠的國外。
  
  當時我在做什麼?哦,對了,是在郵輪上和各種權威人物們交際,侃侃而談最近的股市跌升。
  
  至此之後過了三年,我才又再見到了他。
  
  我依稀還記得那個瘦小的身子看著我的眼神,死寂的像是一池死水,可是他卻噙著笑容,似乎是很高興我能夠來機場接他的模樣。
  
  他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某個人也對我這樣笑過,蒼涼且悲哀。我不敢繼續想下去,怕自己腦海中描繪出一點雛型,自己便會被回憶折磨得不能自己。
  
  「父親。」藍宇桀輕輕對我點頭,其中的疏離不言而喻。
  
  我看著他,心中些微慌亂,面上卻極為鎮定,「回來就好。」然後便不管身後的失落的身影,自逕回到了自己的車上,甚至沒有邀請他搭乘,而是讓他坐了另外一台車。
  
  藍宇桀回來之後,耀眼的程度竟然比以前任何時候更強烈,這是我沒有料想到的。原本以為先前讓他去國外參與計劃會讓他的性子壓抑不少,但是他卻像是逆向生長一樣,毫不客氣地綻放著美麗的外表,展現出他所有的優點。
  
  儘管之後我再怎麼打擊他,讓他陷入糟糕的境地之內,他依然能從中站起身來,像是不畏懼任何攻擊的小雄獅。
  
  面對這樣的藍宇桀,心中一股暴躁感無法釋放,日日夜夜輾轉難眠。等我回過神來後,發現自己竟然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把他拉下泥沼。
  
  ——憑什麼他能乾乾淨淨的活著,而我卻只能在名為過去的淤泥中無法脫身?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那個女人出現了。
  
  許若錦。
  
  和羅千瑟極為相似的存在。
  
  「藍先生,我很中意你。」許若錦面頰微紅,「不知道能不能有這個榮幸,成為你的妻子?」
  
  我看著與羅千瑟相似的容貌,頓了頓,然後答應了。
  
  後來,當藍宇桀看見我和許若錦搭在一起的手時,他臉上的面具像是被誰給狠狠打了一拳,出現扭曲的裂痕,表情再也不是平常的淡然從容,取代而之的是鮮明的恨意與厭惡。
  
  我當時就在想——藍宇桀,你身上流著我的血,卻不能成為我,實在是……
  
  太可惜了。
  
  所以就讓我把你身上的盔甲全數拆盡,變成一隻只會尋求本能的野獸。
  
  就和我一樣。
  
  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