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藍景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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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23
  「準備好了嗎?」千尚九的聲音在林鳴祤身後響起。
  
  「嗯。」林鳴祤答道。此時的她正面對面坐在藍景昇的位置,靜靜地看著昏迷的男人,眼神略微複雜。
  
  「記憶的傳導中間如果妳有任何的不適,我會立即終止,但若妳能承受所有的過程,那麼恭喜妳,將會得到審判中最有利的籌碼。」千尚九說著,指尖準備輕觸林鳴祤後腦勺的位置,似是要開始行動了。
  
  但是林鳴祤忽地想到什麼似的忽然轉身,阻止了千尚九的動作,「在開始之前,我想知道上一關審判,不,應該是說先前所有的審判過關的依據究竟是什麼?老實說我並不明白審判的過程跟付小小的心願有何關聯。」
  
  「哦……那個啊,解釋起來有些麻煩。」千尚九說著,收起動作,摩挲了會兒下巴,「我先說說第二關『不作惡』的依據吧。」
  
  「不作惡?」
  
  千尚九嗯了聲,將事情娓娓道來,「當時的審判混入了妳的記憶對吧?並且妳在裡面過得……嗯,不是很好。那麼付小小在裡面扮演的角色就非常重要了,因為這個關卡通過的要素,是來自於付小小答案,而不是妳的。」
  
  千尚九推了一下眼鏡,繼續往下說:「審判不是死的,而是根據兩個生靈之間衍生出類似『副本』的存在,目的是讓兩者從副本中更加確立目標,對症下藥。就拿第一關的例子來說好了,付小小一直希望自己能夠被誰給包容、接納,而不是一昧的被排斥,所以當妳看過她的記憶後,說出她是可被饒恕的對象時,她心中的一根刺就這麼被妳給拔除了,審判也就理所當然地通關了。以上,能理解嗎?」
  
  林鳴祤聽完後表情沒什麼變化,瞭然的點點頭,然後眼神示意千尚九繼續說。
  
  千尚九看到林鳴祤這麼迅速地消化理解,不由得露出讚賞般的眼神,繼續道:「而第二關卡『不作惡』的意思是,不以『惡』的眼光定義他人或自身。在夢境中,妳是只顧一己之私的『惡』的代表,然而付小小知道妳的為人,也知道妳的想法和經歷,認為妳並不是完全的『惡』。而當她否認到這一點的時候,同時也釋懷了長期以來認為自己是惡人的想法,這就是『不作惡』這個關卡通過主要因素。」
  
  「不過說到這裡,何祭淵還真的是什麼都沒跟妳說呢。」千尚九睨了一眼不遠處守在藍宇桀身旁的何祭淵身上。
  
  何祭淵一聽到千尚九的指責頓時有些委屈,弱弱地反駁道:「……我只是想稍微報復惡作劇一下將軍而已,誰讓她這麼不尊敬我這個守門人啊可惡!」
  
  林鳴祤:「…………………」敢情守門人還能因為私人情緒牽扯到份內工作嗎?
  
  ……簡直無語到無法吐槽了。
  
  林鳴祤扶額,默默轉回身子,又道:「那麼,最後一關是什麼?」
  
  「拯救。」千尚九立刻道,眼睛微彎,「至於是誰,不難猜,對吧?」
  
  果然如此。
  
  林鳴祤露出瞭然的眼神,沒有任何意外的樣子,點點頭,「嗯。」
  
  「那麼,開始吧。」千尚九的指尖再次觸及林鳴祤的後腦勺。
  
  不過幾瞬,幾近電擊般的麻感注入之後,林鳴祤便陷入了久遠的記憶之中。
  
  ……
  
  從小到大,父親只告訴我一件事情。
  
  想要的東西就算是不擇手段也要拿到。
  
  所以我照做了。
  
  當我看見那令人心動的少女依偎在另一名少年身旁時,她的眼睛裡明亮得像是承載了一整片星空,目光灼熱地仰視著少年,彷彿她的光芒只為他閃爍。
  
  羅千瑟,那是她的名字。
  
  我分不清自己對她是情感的執著還是單純的佔有欲,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
  
  所以我使了一些手段令她的少年離開她,並花費幾年時間用溫柔的陷阱將她圈入自己的領地之內,等到她對我展露出毫無保留信任的時候,祭出了我最後的王牌。
  
  讓她懷上我的孩子。
  
  可是我並沒有料到那名少年在多年後勢力崛起,將所有真相攤開來給羅千瑟知曉,並揚言說要帶她走。
  
  雖然如此,在她知道一切的時候,我的心情卻很平靜,因為我知道羅千瑟她絕對不會離開我,肚子裡的孩子也不允許她這麼做。
  
  對此,我不禁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得了一張王牌。
  
  預料之中的,羅千瑟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將那些透漏給她的資料全數扔進垃圾桶裡,當作什麼也不知道。
  
  看到她這麼決定我簡直高興壞了,一天比一天得更加寵愛她、愛護她,讓她每天都泡在蜜罐子裡似的享受她該有的獎勵。羅千瑟沒有一點抗拒,反而很乖順地接受我所有的給予。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問起我。
  
  「藍景昇,你愛我嗎?」
  
  愛?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並沒有說話,一臉茫然的不知道她語中的意思。
  
  「你並不愛我,藍景昇。」她見我沒有答話,繼續把話接下去,「你只是把我當成一隻寵物而已,不是嗎?」
  
  她說完,我並不反駁。
  
  因為她說對了。
  
  當時自己就是為了想讓她那雙充滿星光的眸子對著自己,才想把她搶過來的。可是搶過來之後,他注意力反而不在那雙眸子了,而是單純的希望她的世界裡只能有自己,不能有其他人。
  
  就像一隻等待主人回家的狗,目光就只能永遠集中在主人身上,那樣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而已。
  
  不需要留意寵物患得患失的心情,就能得到牠全心全意的情感,那種被需要的感覺,令人慾罷不能。
  
  我漸漸理解了父親的世界,無形之中對於母親日夜的哭喊漸漸沒了感覺,因為正是因為如此,父親才終於得到他想要的,不是嗎?
  
  誰會去關心寵物過得快不快樂?
  
  所以當母親受盡折磨,臨終前終於忍不住對我開口說出『那個人把你變成了怪物』這句話時,我只想狠狠地大笑一場。
  
  怪物又如何?如果成為怪物能得到一切的話,我願意一輩子都披著猛獸的皮,扒著人的血肉吃。
  
  那是多麼溫暖啊,母親。
  
  您不懂這份溫暖有多令人著迷。
  
  ……
  
  ——但是為什麼?
  
  那個該死的東西竟敢奪走了這份溫暖!
  
  周圍來往經過的人們似乎被覆上了一層灰,慌亂的腳步聲忽大忽小,醫生似乎在高喊著什麼,接著是擾人的機械運作聲。
  
  而我的世界裡唯一有色彩的便是虛弱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羅千瑟。
  
  「景昇……求求你。」在如此吵雜的情況之下,我聽見了她微弱的聲音。
  
  竟然異常清楚。
  
  可我卻不動如山。
  
  就為了那個東西所以妳寧願去死嗎?羅千瑟?我很想大聲質問她,可是卻一動也動不了。
  
  「……求你,我求你了,放過他吧,他也是你的孩子。」羅千瑟歇斯底里的碎念著,似乎知道自己壽命將至,深怕我折磨他的孩子,眼角流出的淚水越來越多,直到她的臉頰充滿水痕。
    
  看到此景,我卻忽然笑了。
  
  我還沒輸。
  
  我的嘴角止不住瘋狂的笑意,推開正在搶救她的醫護人員,抬手掐住羅千瑟脆弱的頸項。
  
  ——好想就這麼告訴她,對我來說她肚子裡的東西不過就是一塊肉而已,她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憤怒?絕望?
  
  無論哪種表情,都令人生動得有趣,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隨時都能消失似的。
  
  但是我不能這麼說,因為那個東西是我的籌碼,是我能留住她的唯一籌碼。
  
  「活下來,不然他會跟妳一起死,聽見了嗎?」惡毒的話語從我口中吐出,語調竟有些不穩。
  
  明明平常也說過無數次類似的話,唯獨這一句傾盡了我所有力氣。
 
  羅千瑟愣愣地看著我,忽然止住了言語,幾秒之後,忽然笑了。
  
  「妳在笑什麼?」因為她這突兀笑容,我的怒氣如同野火般燒得一發不可收拾。可是我卻沒能察覺到,這份怒火底下藏著的是令人無法忽視的恐慌。
  
  「……你不會的,藍景昇。」羅千瑟顫抖著身子,抬手正要撫上我的臉頰,眼裡盡是柔情。
  
  可在還未觸碰到我的那一刻,卻失了力氣。
  
  接著耳邊傳來的是機器刺耳的心臟停止跳動警示聲。
  
  羅千瑟死了。
  
  我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先生……夫人她……」有人在我的耳邊弱弱道。
  
  我就像個失控的野獸,提起方才開口那人的領子,接著就是一陣暴打。
  
  用盡力氣之後,我看著這雪白一片的空間,還有床上沒了呼吸的女人,突然感受到無盡的恐慌。
  
  狼狽地站起身,不管周圍人們如何呼喚,我恍若未聞,跌跌撞撞回到了隔壁的宅子,把自己關在主臥室裡,任誰來敲門都不應,然後就這麼過了三天。
  
  就只有三天。
  
  三天之後,我恢復了以往衣冠楚楚的模樣出現在上流社會交際場合,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聚光燈底下,享受人們對我的追捧。畢竟羅千瑟死後留下的家產幾乎都是我的了,而她的家庭背景又雄厚,我的地位瞬間被拔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羅千瑟算什麼東西?不過死了寵物而已,根本無需放太多感情在上面。我對自己催眠著,然後一再地對他人露出虛假的微笑,應付著他人對自己的諂媚。
  
  笑,藍景昇,你必須笑。你從來都是贏家,不可能落敗。我這麼想著。
  
  後來,當我穩固了自己的情緒,信任的下屬不再對我無時無刻發火而感到戰戰兢兢的時候,他突然提起了我遺忘很久的東西。
  
  「先生,您……要看一看少爺嗎?」
  
  「少爺?」我皺起眉,重複了一句。
  
  「是的,您的孩子,他已經快要滿月了,名字也尚未定下,目前依然在隔壁棟的病房內住著,請問先生是否要安排少爺的房間,讓他搬進大宅?」
  
  哦,原來是那塊肉啊。我的目光微冷。
  
  那個奪走羅千瑟的東西。
  
  「就這麼養著。」我面無表情的回道,「至於名字,讓父親取吧。」
  
  接著,無視下屬驚愕的表情,繼續在我的辦公桌上處理公事,彷彿方才回答的是『今天天氣很好』那般無關緊要的回答。
  
  「是,那麼先生,不打擾您辦公了。」下屬惶恐的回答,退出了房間。
  
  下屬出去之後,空曠的辦公室裡僅剩我一人。
  
  我忽然對眼前的事物感到索然無味,於是停擺了手上的工作。
  
  然後對著手上戴著的戒指發愣。
  
  「……羅千瑟,我是不會輸的。」我喃喃自語著,指尖撫上戒指表面,反覆地摩挲著。
  
  就算死了,妳也得付出代價。
  
  這樣對我才公平,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