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法則

　　昨天與老師的爭論結果是以篠雯的翹課做為句號，但這件事並沒有因此而落幕。

　　事後篠雯的班導師打了通電話將篠雯以電擊棒傷人這件事報告給她的父母，但卻隱瞞了雀斑女那幫人挑釁的事實。

　　班導師甚至將莫亞和篠雯的影片傳給了她的父母，後面還加了句「可能是這個男生帶壞篠雯的。」

　　看了這段影片後兩人當下的心情除了生氣外還有難以言喻的悲痛之情。

　　他們一開始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會用這電擊棒攻擊同學，百分之百信任篠雯不是會做這種事的女孩。

　　但看了影片後這點信任完全潰堤，他們看著影片中賣弄風騷和男人在大街上有著肌膚之親的少女，不論身材、聲音、髮型之類的特徵全都證明這個影片的主角就是篠雯。

　　兩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思考著女兒回來後該怎麼和她溝通。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在晚上七點多的時候篠雯才推開大門對著屋內大喊聲「我回來了。」

　　篠雯進門後並非是看到平常笑臉迎人在廚房做飯的母親或是靜靜坐在客廳看報紙的父親。

　　屋內一片漆黑，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隱約能感覺到空氣中飄盪著黏稠不安的氛圍。

　　篠雯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了客廳的電燈。

　　電燈閃了兩下後篠雯發現了坐在沙發上沉著臉的雙親的身影，這突然的出現讓她身體抖了一下。

　　「你們在家怎麼不開燈也不應聲呢，嚇了我一跳。」篠雯笑嘻嘻的說著，一點都不知道接下來大難就要臨頭了。

　　「妳先坐下。」父親沉穩的說道。

　　篠雯雖然不解，但還是聽從父親的話坐到他的旁邊。

　　「聽妳的老師說昨天和今天妳都翹課了，這是真的嗎？」父親冷冷的說。

　　「這個啊．．．因為社團活動有點事情，抱歉，我之後會注意的。」篠雯雙手合十表達歉意。

　　「那聽說妳拿電擊棒攻擊同學又是怎麼回事？還有這個影片又是怎麼回事？」篠雯的父親將手機反轉，給篠雯看那個她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次的影片。

　　篠雯吞了口口水，不管平時的神經有多大條此刻的她都明顯感受到父親在說這句話的態度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如果以大海來做比喻的話，平時父親的態度就如同平穩的海面，雖然有著些微起伏的海浪但並不會影響到船隻的前行。

　　而現在看起來也如平時沒兩樣但卻能感受到海面下深藏的暗流，若一不小心就會被捲入，拖進永無天日的深海底下，並在缺氧的狀態以及強烈的水壓擠壓下迎向死亡。

　　雖然從父親身上傳來的壓力大到讓篠雯喘不過氣，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對自己疼愛有加，她相信只要自己實話實說就一定能得到父母的諒解。

　　於是老實的將所有始末都說給她的父母聽。

　　「所以說那個影片的一切都是個意外，學長對我很好，我被淋的一身濕時也是他把外套借給我的。
　　而拿電擊棒攻擊同學也是因為我被她們逼到忍無可忍的地步，總不能要我都不反擊就乖乖受她們欺負吧。
　　就因為她們『謠傳有黑道背景』老師就要我去和她們低聲下氣的道歉，明明我才是受害者為什麼我必須要去和欺負我的人道歉？這樣也太奇怪了吧。」

　　聽完篠雯的話後父親和母親對看了一眼，不必透過言語只需要眼神的交會就能明瞭彼此的想法，這是需要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摸清對方後才能達到的交流方式。

　　確認過眼神後兩人相互點了個頭，然後父親嚴肅說道：

　　「不管如何妳還是先去向妳的同學們好好道歉。」

　　聽到父親的話篠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什麼？明明我才是受到傷害的人誒！不止如此她們還用拖把水潑我還把我的書包割得亂七八糟，就算如此我還是要向那群人道歉嗎？」

　　「不然妳想轉學嗎？」

　　「啊？這和那又有什麼關係？」

　　「霸凌妳的人並不會因為妳的反抗而停止，就算我們去和校方反應也是一樣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忍一時的羞辱，等到風頭過後那些霸凌者就不會再來找妳的碴了。」

　　「爸．．．你是認真的嗎？」篠雯忍著心中快要爆發的不滿，從沙發上站起來。

　　「相信妳爸吧。」母親也再一旁勸說：「他是過來人了。」

　　「過來人？」

　　篠雯的父親猶豫了一下後長嘆一口濁氣，開口說出高中時期不堪的往事，希望能改變篠雯對於自身的執著和教導她何謂世界的『法則』。

　　「我在高中時曾因為臉上長滿了痘痘而被同學們大肆嘲笑。」

　　篠雯感覺得到述說這段往事時的父親聲音和眼神是多麼的疲憊，足以用飽受風霜一詞來形容了。

　　「那時不止同學就連老師也會一起嘲笑我這張長滿痘痘的臉。」

　　「連老師一起．．．」

　　「沒錯，連老師一起，大概是想和其他同學打好關係吧，再加上我的成績也不算是特別優秀，所以自然而然被他們拿來當作鞏固關係的『棄子』來使用。」

　　「怎麼會．．．」

　　「很不合理吧，我當時也這麼想，所以我多次和同學跟老師們反應不要對我開這麼無聊的玩笑。」

　　「結果呢？」

　　看著篠雯擔心又好奇的表情，父親苦笑了一下。

　　「『開個玩笑而已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太敏感了，如果換作是我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別說這個了啦，你的痘痘借我擠一下』、『如果你對成績也這麼在意就好了』。」

　　篠雯的父親複讀著幾個印象比較深刻的句子，篠雯頓時臉色大變，沒想到平時充滿威嚴的父親原來過去活得這麼憋屈。

　　「那．．．之後呢？」

　　「和你一樣啊，在某次被他們惡整後我的情緒大爆發拿起椅子就往他們腦門上砸，記得當時有兩、三個老師一起上前拉住我，但在興奮狀態下的我反而連他們一起揍。」

　　「．．．．．」

　　「之後我爸也就是你爺爺被請來學校，聽完事情的原委後把我帶回家拿起雞毛撢子連打我數十下。」

　　想到這個回憶篠雯的父親又苦笑了一下，想必就算是回想對他來說也不好受吧。

　　「為什麼？爸爸你根本就什麼都沒做錯啊！明明就是那些霸凌你的人不好。」

　　「我當時也是這麼和妳爺爺說的，而他也就回我一句話。」篠雯的父親深吸一口氣後緩緩說道：「如果世界上的人都走在錯誤的道路上只有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那對這世界來說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這世界上有一百個被霸凌的對象，當中的九十九個都默默忍受的話那你就不應該反抗，因為你如果反抗了在這一刻你就會成為這個世界的錯誤，是需要被肅清的對象。
　　那些霸凌者也就會變本加厲得對你施暴，因為這在他們眼中不過就是在排除不被這個世界所接受的異類罷了。」

　　「怎麼這樣．．．也就是說被霸凌的人就應該活該被欺負嗎？」

　　篠雯的父親停頓了一會兒後，輕輕的點了點頭。

　　「沒錯，因為這就是這個社會．．．不對，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就如同大自然中老虎獵捕兔子、兔子吃掉野草一樣，是不可違逆的。」

　　篠雯對父親所說的話感到大為震驚。

　　「就如妳爺爺所說的一樣，在我反擊過後那些霸凌者對我的欺負變得更加猖狂，就連老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看見，那時我們家裡也很窮，光是供我讀書就很困難了根本無法負擔轉學的費用，我就這樣一路被他們欺負到畢業。」

　　雖然她能明白父親的提議是他活了許多年後所感受到的人生體悟，但篠雯不管在心裡如何說服自己就是無法接受父親的說法。

　　「當然，如果妳想要轉學的話我們家是可以負擔的，但妳真的想跟那位學長分開嗎？」

　　聽到媽媽的話後篠雯沉默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我回房間休息了。」篠雯的聲音裡毫無生氣，慢慢的走回房間。

　　篠雯的父母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女兒走遠的背影。

　　那天夜晚篠雯徹夜未眠，一直思考著父親的話中含意。

　　第二天篠雯和平時穿上乾淨整潔的制服，以及今天預定要還給莫亞的外套，出門上學。

　　但實際上她的目的地並非是學校，而是學校附近的明日公園。

　　雖然答應過父母不會再翹課了但昨天才發生過那種事情實在沒辦法也不想回去和老師同學們相處，更別說和他們低頭認錯了。

　　好在資訊發達的２１世紀比起公園現在的小孩更喜歡待在家裡打電動看電視，大白天的公園裡只有幾個老人在裡面健走。

　　為了不讓路過的員警或是老師發現，篠雯躲進了溜滑梯的圓桶通道內，並在內心許願今天不要有人從上面溜下來。

　　篠雯回憶著昨天父親和她所說的往事，同時思考著自己真的做錯了嗎？難道這世界真的如父親所言弱小者就應該被強大的個體欺凌、羞辱嗎？

　　但就算一直思考到中午也都沒有個底。

　　「啊啊啊啊啊—煩死了！」

　　篠雯抓著頭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如果學長的話他應該會有個答案吧。」

　　於是篠雯發出了「放學後來明日公園見我。」的簡訊，但無奈莫亞在之後把下午的時間全都睡掉了所以這封簡訊直到校慶會議結束後才被他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