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完美的加害者

　　早晨的陽光煦煦，光線沿著窗櫺的形狀落在房內乾淨的地板上，使冰冷雪白的空間內多了一絲暖意。
　　
　　病床上躺著一名纖瘦的少女，呼吸微弱得像是下一秒便會消失似的，如扇般整齊細長的眼簾緊閉著，陷入極為深層的睡眠之中。
　　
　　像是一位等待王子親吻的睡美人。
　　
　　不過很可惜，少女既不是什麼睡美人，也不是需要保護的弱者，而是即將甦醒的獅子，天生就該立於萬人之上的存在。
　　
　　少女的指尖一動，整個空間像是被什麼外力撞了一下，畫面扭曲了一瞬間後隨即恢復原狀。
　　
　　下一刻，少女急促的呼吸聲響起，像是隱忍著極大痛苦似的，整著張臉皺在一塊，幾滴冷汗沿著她精緻的面頰流下。床邊的監護器快速地嗶嗶作響，不尋常的心率顯示著病人正面臨多麼危及的情況。
　　
　　正當以為少女會因此甦醒時，她的身體一僵，靜止了所有激烈的反應，恢復了先前沉睡的樣子，彷彿剛才即將醒來的跡象不過是一場幻覺。
　　
　　但是這表面的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
　　
　　「嗬……」少女忽然吸了一口大氣，隨之睜開的雙眼綻放出了藍色異光，與少女蒼白的臉頰呈現強烈的對比，像是一杯水裡滴入一顆鮮豔的血液，顯得突兀又妖豔。
　　
　　「呼……」少女花了一點時間回過神，眼中的藍光隨著她神智的清醒而消逝無蹤，她緩緩地將過多的空氣吐出來，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
　　
　　……多虧付小小的福，剛剛真的做了一場有史以來她覺得最恐怖的惡夢。林鳴祤醒來的第一秒，心有餘悸的想。
　　
　　付小小竟然複製N個藍宇桀把她包圍在中間，多得讓人眼花撩亂，令人深刻的窒息感到現在還殘留著，林鳴祤當下真的覺得自己快被噁心死了。
　　
　　幸好她脫離了惡夢。
　　
　　想到這裡，她有驚無險地抿了一下自己乾燥的唇，貓兒般的雙眼轉了轉，似乎還在確認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現實中，爾後，她撐著虛弱的身體坐起身，捏了一下自己的臉，想要再三確認。
　　
　　嗯，會痛，而且比幻境中受的傷還更痛。林鳴祤心想。
　　
　　不知道躺在病床上多久了，太久沒活動的身子變得異常僵硬虛弱，於是林鳴祤按耐不住性子想翻開被子準備下床活動手腳，卻沒想到一翻開後便看到一雙白皙纖細的長腿，呼吸忽地一滯，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這……這竟然就這麼瘦了？不，這真的是付小小的身體嗎？林鳴祤開始對人生產生懷疑。
　　
　　『砰！』正當林鳴祤腦子一片混亂時，門口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重物掉落了地板，發出不小的撞擊聲。
　　
　　「小小！」帶著泣音的女聲嗚咽而出，還未等林鳴祤反應過來，鼻息之間頓時充滿了懷念的味道，她才意識到自己是被誰給擁入懷中。
　　
　　是付小小的母親。
　　
　　林鳴祤安撫似的回擁著哭倒在自己身上的婦人，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部。
　　
　　「我沒事了。」林鳴祤安慰道。
　　
　　「……妳終於醒了！我們還以為……還以為妳不會醒了！」付媽激動地說，語調中是未散的絕望感，林鳴祤心臟一緊，手上的力道更輕了些。
　　
　　看來她真的回到現實了，身體也還是付小小的，但是這副身子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忽然間瘦到這樣的地步？
　　
　　「我睡了多久？校外教學……結束了嗎？」林鳴祤向婦人提問。
　　
　　付媽聽見林鳴祤的疑問，一邊輕輕地推開她，一邊拭了一把淚，用她那充滿水光的雙眼直視著林鳴祤，嘴巴不自覺一張一合不知從何說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小小，我希望妳冷靜下來聽我說。」
　　
　　林鳴祤連忙聞言點頭，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婦人見付小小堅定不移的眼神，神經不由得鬆了鬆，緩緩吐出令人驚愕的答覆，「……妳已經睡了整整半年了。」
　　
　　半年？林鳴祤睜大雙眼，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她的話。
　　
　　「醫生說妳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一直不肯醒來。我們只好先幫你辦了休學，讓妳好好靜養……至於藍宇桀，他做的事情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妳以後不用再受他的欺負了。」
　　
　　林鳴祤聽後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藍景昇對藍宇桀做了什麼？」
　　
　　「妳怎麼能這樣叫他？他可是……」付媽皺著眉頭，眼神間流露出一絲責怪。
　　
　　「他對藍宇桀做了什麼？」林鳴祤打斷道，沒有時間跟她爭執這雞毛蒜皮的事。
　　
　　「小小，我們別再提這些事情了好嗎？我們好不容易支撐到現在都是因為藍先生的幫助……」付媽臉色忽地變得難看。
　　
　　「所以你們寧願把別人的人生毀掉？」
　　
　　付媽終於受不了女兒的質問，語氣尖銳了起來，「那是別人的家務事！妳難道還不明白嗎？」
　　
　　林鳴祤頓了頓，嘆了一口氣，然後平靜的看著她，「所以妳是知道一切的。」
　　
　　婦人頓時驚慌起來，連忙解釋，「小小，妳聽我說……」
　　
　　「妳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林鳴祤躺回去，很乾脆地閉上眼，不想再多談一個字。
　　
　　婦人見林鳴祤如此堅定的態度，臉色變得蒼白。
　　
　　只好聽從她的要求起身，臨走前不忘回頭，「媽媽再去買新的午飯給妳……妳好好休息吧。」接著把門給關上。
　　
　　當門一闔上的時候，林鳴祤再度睜開了雙眼。
　　
　　『將軍姐姐！拜託妳去救他吧——』少女急躁的聲音在林鳴祤的腦海裡響起。
　　
　　林鳴祤思緒一滯，似是沒想到付小小可以和她直接對話，驚愕了好幾秒才回神過來。
　　
　　——別急，現在這裡的病房也許被藍景昇監視著，讓我先想想新的計畫再行動。林鳴祤在心底回道。
　　
　　『可是——』付小小緊張的情緒仍是高漲不已。
　　
　　放心，待會藍景昇一定會過來，畢竟我還有價值。林鳴祤安撫道。
　　
　　『……好，將軍姐姐妳一定要小心。』付小小聲音有幾分憂慮，還是無法完全放心的樣子。
　　
　　林鳴祤回了一聲嗯，便繼續閉目養神，回憶起付小小的新記憶。
　　
　　付小小被逼死的原因不單單是藍宇桀所造成，最直接影響的原因另有其人。
　　
　　而是藍景昇，那個惡魔。
　　
　　當初藍宇桀的行為不是最直接將付小小推入地獄的最後一根稻草，而是藍景昇對付小小個人和家庭的施壓令她不得不受他的控制去行動。
　　
　　藍景昇的目的從來就只有一個。
　　
　　他想要毀了藍宇桀。
　　
　　許若錦、藍宇恩、付小小、何穎葳……都是他一手設計好的棋子，而藍宇桀便是局面上被圍剿的困獸，被逼得毫無退路。
　　
　　付小小永遠記得，當初藍宇桀開始對玩弄付小小感興趣的時候，藍景昇坐在校長椅上，態度一派從容的說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一段話。
　　
　　「只要妳撐過這一個月，我就把他給你。」
　　
　　藍宇桀在他眼裡簡直就像是個玩物，沒有任何價值。
　　
　　好笑的是，付小小在藍宇桀眼裡也同樣是個玩物。
　　
　　林鳴祤不禁嗤笑一聲，這種一物降一物的方式倒是符合他們藍家的風範，一個個都冷血無情，不把人的情感當作一回事。
　　
　　話雖然如此，付小小發現無論是藍宇桀亦或是藍景昇，似乎都在追求同一種東西，熾熱的、執著的情感，卻都不曾好好珍惜。
　　
　　他們貪圖那一點溫暖，卻又迫不及待的想將它消滅。
　　
　　付小小在殺害許若錦之後，藍宇桀和她表面上過了一段姑且算是和諧的時光，沒有對立、沒有厭惡更沒有實質的傷害。在眾目睽睽的視線之下，藍宇桀和付小小的相處就如同當初的賭局般，藍宇桀依約追求著付小小，而後者日日享受他的溫柔。
　　
　　身為當事人的付小小假裝渾然不知人們的嘲笑，其實她比誰都還清楚自己就只是個消遣的娛樂而已。
　　
　　藍宇桀偶爾會突然不正常，藉著付小小的情感逼迫她去承擔她不該承擔的事情，好聽一點是為了試探付小小的底線在哪裡，能為他做到什麼地步；難聽一點就是純粹為了自己高興，看見付小小痛苦抉擇的表情總是能讓他心裡的暴虐逐漸緩和下來，之後又是恢復以往，再度對付小小施捨一點他的溫柔。
　　
　　然後再把她推入地獄。
　　
　　在付小小死之前，一直都過著這種天堂地獄之間，輪迴無數次的生活。
　　
　　直到一個月的期限將至，藍景昇露出算是可以稱得上喜悅的扭曲面容，向她說著毛骨悚然的話語。
　　
　　「小小，妳做得很好，他終於也快要變得跟我一樣了。」
　　
　　這時付小小才隱約驚覺到事情不對，撇開心中扭曲情感，想積極阻止藍宇桀的崩壞。
　　
　　所以她想到了一個辦法。
　　
　　讓藍宇桀知道真相。
　　
　　於是她偷偷錄製她和藍景昇的所有對話，然後滿腹希望地見了何穎葳一面，將所有證據交給她，希望能讓她向藍宇桀解釋這一切，避免他墜入深淵。
　　
　　所以林鳴祤當初在見到何穎葳的時候，直覺的說了一句話，「我是不是有東西在妳那？」驗證了付小小的確是曾經把證據交給她過。
　　
　　可是當她交給何穎葳之後，藍宇桀過了好幾天都沒有任何的反應，這讓她的心一點一點下沉……
　　
　　直到藍景昇一通電話打來，正式宣判了她的死期。
　　
　　「付小小，妳讓我很失望。」藍景昇頓了頓，又開口，「小葳都告訴我了，很可惜妳出局了。」
　　
　　再後來，付小小收到了一個附帶監視器影片的光碟。
　　
　　影片內容裡是付小小在那時虐殺許若錦的所有情形，被顯示得一清二楚。
　　
　　然而不只如此，光碟的背面還寫著：給你最後三天的自由。
　　
　　付小小心一涼，像是斷了線的木偶，失去所有支撐下去的力氣。
　　
　　三天，她知道這是藍景昇給他的最後日期，只要這三天一過，她的人生將會永遠被冠上殺人犯的頭銜，在牢獄之中度過。
　　
　　於是她做了決定。
　　
　　她要向藍宇桀做最後的告別。
　　
　　她抱著最後的希望，捅破了藍宇桀表面上維持的那一面紙，在眾人眼前向他告白。
　　
　　藍宇桀當時恐怕氣憤到不行，因為付小小的行為就等於宣告了遊戲結束，賭局再也沒有意義，藍宇桀像是失去重要玩具般對付小小洩恨發怒，甚至說出了讓她去死這句話。
　　
　　儘管付小小做好了被傷害的準備，但是無可避免的，她在臨死前還是充滿不甘，強烈的怨氣燃燒了她的靈魂，心念著的都是藍宇桀的那幾句話，以至於林鳴祤一甦醒，便能感受到付小小的不甘和憤怒，引起強烈的共鳴，讓她以為藍宇桀是造成這一切的主謀。
　　　
　　林鳴祤順過了一遍付小小記憶之後，頓時有些感慨，原來付小小並沒有她想像中的脆弱，她也曾經付出所有試圖去糾正一切，強迫自己去面對這些事情。
　　
　　雖然她依舊對藍宇桀沒什麼好感，但是在藍景昇那個瘋子的對比之下，藍宇桀的行為就只是小兒科而已。只能說付小小遇上了藍宇桀真的是誤終生，還不幸連帶的牽扯進他的家務事，雖然現在依然不知道藍景昇為何要這麼對待僅有的長子，但是林鳴祤對這件事情稍微有了點眉目。
　　
　　——要對付瘋子，就必須得比他們更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