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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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09
媽媽常說我是個很會演戲的人,而我也這麼認為。我可以完全投入扮演的角色中,常常會忘了自己正在演戲的事實。
……正因為這樣,我討厭那個發自衣袖內袋的振動。
它就像是拴在腕上的鐐銬,每當它發出鏗呤鏗呤的碰撞聲時,總是會將我從「無憂無慮的女孩」中驚醒,被迫想起,自己並不自由的事實……
但這次我並未感到惱怒。通訊器短促劇烈地震了三下,這是「身陷危急狀況」的意思。我立刻知道,這些日子來撒下的誘餌終於誘人上鉤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意識集中到身著的和服和束帶上,想像奔流的熔岩從衣物中噴發,一邊閃爍變幻不定的火光,一邊湧入體內……
凌器啟動。
就像是魂魄被點燃一樣,兩股不同的力量立刻伴隨著一股燥熱和活力,席捲全身。現在的我能夠一躍跳上販賣機,能夠用纖細的手指拗斷男人強壯的手腕,也能隨手一把抓住在空中彈跳的跳蚤。比任何人類都更迅敏、強大。
我隨即瞪向那個上一秒還在和我談笑的男孩,用盡全身上下的集中力觀察他。只要他一顯露不軌的意圖,我就先一步出手打倒他。
但我馬上就知道自己想錯了。男孩的臉上仍是一副受我調侃的困窘表情,手腳也毫無動靜——他甚至沒有意識到我的變化,只是望著我身後的某一點,表情漸漸從困窘,轉變成了好奇和困惑……
我感到背脊一陣冷熱交錯。如果我是貓,身上的毛肯定全豎了起來。
我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圍——沒有其他的東西能作為掩體,圍牆又太高了些,不能直接一躍而上——旋即朝男孩撲去。
男孩還沒反應過來,我就已伸手揪住他的手臂,往前猛力一扯。我已試著控制力道,但男孩的身體仍然像是吊了鋼絲似的猛然前撲,他愕然震驚的臉色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我藉著伸手力扯之勢轉動身體,再一挪腳步,已搶到了男孩的背後,抓住他的肩膀和後腰,將他像一面盾牌似的擋在身前。
我才剛縮好身體,耳邊就是嗖的一聲,似乎有某物破空飛來。那破空聲在我因為凌器而份外敏銳的耳朵裡,響亮的不太真實,彷彿是某種拙劣的動畫特效。
下一瞬間,我就全身劇震,同時聽見某物打入血肉中的駭人聲響。朝我飛來的東西勢頭極其凌厲,儘管我早有戒備,又擁有額外的體能,還是和擋在自己前面的男孩一起被震退了好幾步。
那是什麼?我不由得渾身發冷。剛才實在已是間不容髮,倘若我應變或動作稍慢,又或者那東西的力道再強勁一些,貫穿男孩後又打入我的體內……
——就算是充盈凌器力量的肉體,恐怕也承受不住那樣的一擊。
更讓我驚懼的是,眼前的情況並不在我意料之中——我本來設想對方動用的不是手槍或衝鋒槍,就是突擊步槍,但剛才飛來的東西,力道雖足以和槍械擊發的子彈媲美,卻完全沒有開火的聲音。這表示……
笨蛋也猜得出是凌律人的能力。但是是誰呢?我想不起來有哪個凌律人的能力可以和眼前的現象兜上關係。如果我能看一眼他的光紋……
九條呢?為什麼他還沒出現?我焦急地想。不,雖然他有在注意我周圍的情況,但一定跟我有一段距離,否則對方就不會那麼容易咬餌。
而且比起保護我,逮住對方的首腦才是他真正的任務。
這意味著現在只能靠我自己了。
冷靜下來!我對自己說。封存在那兩件凌器中的能力是極為有效強勢的戰鬥組合,就算是強大的凌律人,也未必可以從現在的我手裡討到什麼便宜。別想得太複雜。現在只是妳在嚇自己而已。拖延時間,直到九條趕來。
我強壓下逃離現場的衝動,迅速前後張望了一下。前方幾個身穿淺藍色作業服、壓低帽子的人正朝我跑來,後方的巷口也停著一台廂型車,幾名穿著同款作業服的人紛紛跳下車子,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長刀和鐵拐之類的兇器。
看來他們不僅上鉤了,還覺得這個餌很肥美呢?我稍微放下心來。對方完全錯估了我的戰力,這種程度的武裝實在不成威脅,這下要擔心的就只有那未知的兇器——或者說對方的凌律人而已了。
我將已經癱軟無力的男孩拋在一旁,踢去腳上礙事的木屐,整個人迅速一彈,朝前方的「職員」飛奔而去——這是剛才兇器破空飛來的方向。
只有一人沒和其他穿著作業服的「職員」一起接近我。他佇立在箱型車旁,雖然隔著一段距離,我藉由經過強化的視力,還是能看出他體型並不特別突出,穿著也和其他幾人沒有分別,只是臉上蒙著一塊黑布;但他反應的速度,卻充分顯示出他與其他人的不同。
我才剛跑出幾步,蒙面人便接連擲出數塊黝黑的鐵片,那些鐵片精準地穿過「職員」之間的縫隙,朝我呼嘯而來。
在他擲出第一塊鐵片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錯。每當他擲出鐵片前,都會有一道灰色的輝光從他的手腕竄向手指,最後在鐵片上繚繞流動——這是凌律人的光紋,是他發動能力的徵兆。
照常來說,我就算看見灰光閃動,也無法避免被鐵片擊中——這個凌律人的能力可不是半吊子,鐵片的速度堪比槍械擊發的子彈。要閃開它們,就像要在聽見槍聲的瞬間迴避子彈一樣困難。
但此刻我整個人都浸浴在凌器的力量中。我在灰光剛剛從他手腕閃現的時候,就能看穿鐵片的軌道,並在接下來的0.1秒裡完成迴避動作。
我接連伏低、側身閃避,同時繼續向前突進。兩塊鐵片打中了我身後的電線桿和民宅外牆,爆出沉悶的聲響,但我不為所動,很快來到了和「職員」們短兵相接的距離。
「職員」們一時呆愣在原地,似乎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有蒙面人不受影響,繼續從作業服的口袋掏出鐵片。
正當我集中精神,準備應付下一波鐵片攻勢的時候,那蒙面的凌律人忽然像是察覺什麼似的急速轉身,灰光一閃,手指一彈,夾在指縫間的數塊鐵片就往他面朝的方向射出。跟著響起了錚的一聲,似乎鐵片擊中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一個身影隨即從旁竄出,來勢迅速異常。來人伸手就往那蒙面人攻去,只見他空手虛握,一道金光在他指掌間一閃而逝。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從那人的服裝體型,還有這個光紋,我已認出他正是九條。蒙面人猝不及防,沒有再緩出手來投擲鐵片的空檔,被逼得連連倒退。
這正合我意。九條本身已算得上是實戰的一流高手,他的能力在對方不知底細的時候尤其有效;即使是實力強過九條的人,一旦喪失先機,也極難在一時半刻間扭轉局勢。
我要在這段空檔裡解決其他的人,可說是綽綽有餘了。
直到這時「職員」們才回過神來,並在對我出手的同時齊聲發喊。「職員」們或許受過訓練,但坦白說在我看來這樣的一支暗殺隊和外行差不了多少——因為暗殺對象做出意外舉動就手足無措可不是專業的表現。
戰意帶來的刺激在我的血脈中燃燒。
我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九條和那蒙面人的戰鬥上,只撥了一點給「職員」們。後者的動作在我眼裡仍然很快,但卻是完全在我掌控之中的快,就像是電玩中已經通過數十次的關卡的敵方NPC所發出的攻擊。我在閃避的同時也在進攻,在我擊出拳頭、手肘和腳跟的時候,不斷有長刀和鐵棒間不容髮地擦過我的髮梢與衣衫。但我沒感到危險或害怕,它們對我來說就像在戶外野餐時拂過的蝴蝶和清風一樣無害。
數秒之內戰鬥就已結束。被我用超越常人力道擊中的「職員」們全都倒落在地,有人還能呻吟扭動,但大多數都已喪失意識。我無暇手下留情,方才我所打出的每一擊都擊碎了中招者的內臟或骨頭。
這時站在廂型車旁的凌律人已經難掩敗勢。雖然不知道他擲出鐵片時用的是什麼能力,但他近身搏鬥的實力本就不及九條,對九條化空氣為武器的戰法更是束手無策,身上已有多處濺血。如果不是九條也不明對方底細,時時留手防範對方以能力反撲的話,他早已大獲全勝了。
我打算上前夾擊,協助九條盡快制伏蒙面人,但他顯然也注意到我這邊的情況,我才剛壓低重心,準備跑出,他就先往後跳開了一大步,竟不惜對九條的招數置之不理,手臂頓時被深深砍中。但蒙面人卻也藉此爭取到了距離,他不顧手臂重傷,再度朝九條擲出鐵片,霎時間破空聲又在空氣中嗚咽起來。
眼見這招實在太出其不意,我不禁替九條倒抽了一口涼氣。幸好九條早有戒備,及時低身向前一個翻滾,避開了鐵片。他這一滾守中帶攻,既躲開攻勢,又拉近了雙方之間的距離,伸手便能向對方的腿腳出招。能在瞬息之間使出這記高招,足見他經驗豐富。
但那凌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一丟出鐵片,就立刻轉身飛奔,脫離了九條的攻擊範圍。顯然他拋擲鐵片的目的並不在傷人,只是要稍阻九條的攻勢,以行逃離之策。
九條「嘖」的咂了咂嘴,長身站起。有那麼一刻,他看起來想就這麼追趕上去,但接著他停下腳步,一臉關注地轉向我,顯然將護衛我的工作放在追趕敵人前面。
這時我想起身後還有一批「職員」,但我的耳朵告訴我不必擔心。果然,我一回頭張望,就見到他們在撤退了。雖然他們的動作不像剛才那位凌律人那麼迅速果斷,還有兩人是被其他人拖上車去的(我愣了愣才想到,他們可能是被方才被我閃過的鐵片擊中了),但我跟他們隔著幾乎一條巷子的距離,追趕不及,只好目送廂型車消失在另一頭的巷口。
剩下我和九條站在倒著幾個敵人的小巷裡。
我全身充盈著已經不需要的力量,所向無敵的感覺和渴望更多戰鬥的衝動仍在燃燒。但接著我閉上眼搖了搖頭,力量立刻像曝曬在豔陽之下的蘭花一樣飛快枯萎、褪去……
我忽然覺得非常、非常疲憊,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來。我嘆了口氣,拖著前一刻還充盈著勁力的腿,赤腳踩著粗糙的柏油路面來到九條面前。
雖然成功擊退了敵人,我心中的快意卻很快消失。那蒙面的凌律人不但實力不弱,能力也十分詭異,又能在瞬息間判斷情勢、果斷行動……老實說,這樣的敵人比只會一味瘋狂攻擊、戰至最後一刻的的嗜血白癡更讓我感到危險。不將他和幕後主使一同揪出來,總是無法放心。
儘管我們制伏了幾名「職員」,卻不見得能從他們那裡探聽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嚴格說起來,我們並沒有打贏這一仗。
「你看得出來剛才那人用了什麼能力嗎?」我問九條。直到現在,我依然想不出那凌律人的能力和身分。
九條沉默一會,搖了搖頭。「就我所知,沒有哪個凌律人是用那種能力和方式戰鬥的,回去再和大家參詳參詳。妳看清楚他的光紋了吧?」
「嗯。灰色的光芒……像是烏雲密布的天空一樣的灰色。用相當激烈的方式作用在手持的鐵片上。」我一邊回想,一邊按照檔案的紀錄形式敘述。
「小夜(Sayoru),妳可得把這牢牢記住。」九條囑咐:「只要有了能力方面的資訊,就不怕他飛上天去,我們終究會逮到他的。」
「哎,還用你說嗎,我什麼時候忘記過事情了?你自己怎麼不記?」雖然知道九條是因為事關重大才特別嘮叨兩句,我還是有些不耐煩地回嘴。
九條微微一笑,並不和我爭辯:「妳說得對,不過我的記憶力不像大小姐那麼好,要是耽誤了事情可就糟了。那個男孩怎麼樣了?」
「啊!我都忘了……」我整個人跳了起來,和九條一起奔回那個男孩身邊。剛才情況太過危急,沒有半點猶豫的空間,我想也不想就拿他抵擋攻擊,又隨手把他拋在一旁。此刻男孩背靠牆壁,垂著頭,已昏了過去。
想起鐵片的凌厲,我再次不寒而慄,趕忙扶起男孩,低頭檢視他的身體。
乍看之下,男孩汩汩冒血的地方只有上臂和大腿兩處,但我可不敢就此放心——有些傷不是那麼簡單就能看出來的,如果男孩因為衝擊的震波內臟受損,或有肉眼難以察覺的刁鑽傷口都不奇怪。
從兩處傷口出血的情形來看,並沒有傷到動脈,但繼續這麼失血的話後果也同樣堪慮。我和九條動作謹細地將他橫放在地,九條拿出備用的止血帶,我接過來就開始往男孩的上臂和大腿上纏。
九條已開始用無線電連絡分部,請人加派醫療單位過來處理。
我忙得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才止住血流,長吁了一口氣。雖然鐵片似乎還留在男孩體內,但這個還是讓待會動手術的醫生去煩惱吧。至於其他可能會有的傷勢……還是祈禱沒有或不要太嚴重囉。
我「哈啊」一聲打了個呵欠,在和服上擦了擦沾滿了鮮血的手掌(反正早在扶起男孩的時候就被弄髒了),懶懶地在男孩身旁坐下,靠在小巷的牆上。
九條用不讚許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不過沒有多說什麼。他不時打量周圍,顯然在警戒四周的情況。不過我倒不怎麼擔心,想暗殺我的人這次派出的陣容應該就是這樣了。沒有道理分批前來襲擊,那樣只會分散火力。
「好想吃點甜的……然後洗個澡……舒舒服服地睡個一覺……」我瞇著眼睛,抬頭看著路燈的光暈喃喃自語。
九條輕笑,「好好好,辛苦妳了,大小姐。」
我嘆了口氣,把視線轉向位在路燈後方的夜空。在這城市的中央,滿天星辰被屏蔽在俗世的燈火外,月亮也被秋風捲過來的雲給擋住了,只有濃重的夜色依然不變。這光景讓人不禁懷疑,在這片汙濁的煙霧後頭,是否真有那麼一幅璀璨絢麗的景象?
我能有脫離這一切的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