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沒有意義的意義(下)

本章節 9390 字
更新於: 2020-03-06
看到月島秀一竟然就這樣跪在了自己的面前,間桐一郎整個人都傻掉了——並不是因為秀一的舉動,而是因為秀一這樣做背後的原因。能夠令一個大男人跪地求人,不難想象月島薰的身體狀況已經糟糕到了何等地步。
「秀一,你起來吧,趕緊告訴我薰到底出什麼事了?」一郎眉頭緊蹙,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秀一仍然沒有起來,繼續跪在原地,哭著說:「我的妹妹,她的心臟有先天性疾病,表現為心力衰竭。本來,醫生說她活不過16歲,可是她憑藉著堅強的毅力,活到了今天。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什麼意思?」
「醫生說的話都是有根據的,就算我的妹妹可以靠意志多活幾年,但是客觀因素不排除的話,她終究也難逃一死。而現在,這個極限也快要到了。」
一郎聽罷,很多問題都明白了,隨即問道:「你是希望我能捐獻自己的心臟?」
秀一一時間把頭壓的更低了,幾乎貼在了地面上,顫抖著聲音說:「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是我真的不想讓妹妹死掉。」
正如秀一自己說的,他這個要求真的很自私,這幾乎就是在對一個人直接說:「拜託了,請你死掉,讓我的妹妹活過來吧。」生命是平等的,人家和她非親非故,有什麼義務要犧牲自己去成全他的願望呢?
終於,一郎問道:「你們一家子就沒有想過犧牲自己嗎?畢竟薰是你們的親人啊!她出了事情,你們才是應該第一時間頂上去的人吧?」
秀一聽罷,無奈地說:「想過啊!這麼多年裡,我們幾乎每天都在想啊!可是,我們全都做了配型,結果沒有一個人能跟薰匹配上——不是血型衝突,就是PRA過高......」
「那麼,為什麼是我?」
這時,秀一抬起頭,眼睛都哭腫了,答道:「因為,我認為找你的成功率更大。畢竟,我不能隨便拉過來一個陌生人,就要求他們獻出自己的心臟。但是,你對我的妹妹有感情,我認為你更有可能會同意。」
「說出這種話,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
於是,秀一再次把頭壓了下去:「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但是,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一郎看著他,久久不曾言語......
終於,在保持了數分鐘的沉默之後,一郎嘆了口氣:「行了,起來吧,先帶我去做配型。」
「您同意了?」秀一的表情立刻就變得無比欣喜。
說話間,一郎已經站起身來,沉聲說道:「不管同不同意,至少也要先證明我與月島薰能夠匹配上吧?否則一切都是空談不是嗎?」
秀一也急忙站了起來,諂媚地笑道:「對對對,我這就帶您去做配型,真的太感謝您了!」
「先別謝我,我還沒說同意吶。」一郎看著秀一這種卑躬屈膝的樣子,心中在無奈的同時,也有一絲敬意——他可能因為被逼到走投無路,做出了一個混蛋般的決定,但是,他是一位愛護妹妹的好哥哥。
這裡,有一點知識需要普及——日本和中國一樣,是禁止器官買賣的,只能等有人主動捐獻。而主動捐獻心臟的人本來就極其稀少,再加上心臟的保存極其困難(以當時的醫療水平,一顆新鮮的心臟最多也只能保存6個小時),所以,要想等來一顆健康的、適配的心臟是非常非常困難的。這就是為什麼:薰在這麼多年裡,都沒有機會做心臟移植手術。
言歸正傳。一郎在秀一的帶領下,做過了一系列的配型檢查,就等出結果了,這一般需要一兩天的時間。所以,這一天,一郎就先回家了,而秀一則留在了醫院繼續陪伴著薰。
是夜,一郎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想的全是薰的過往。現在,他終於明白,當時在高中班級里,薰為什麼總是沉默了;換做任何一個人,在隨時面臨著死亡的壓力時,也會沉默的。而班裡的男生們紛紛對她示好,她都一律拒絕,也不是因為她自恃清高、更不是沒有優秀的男生可選,而是因為——她已經把自己視作一個死人了;而死人,是不會談戀愛的。
「月島薰......」一郎喃喃地說著,「這麼多年以來,她到底是如何熬過來的呢?」
「這樣想的話,她一直拒絕我,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病呢?」
「如果配型結果出來了,我有資格捐獻器官,到時候,該怎麼辦呢......」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月島薰其實也喜歡我呢?」
「如果我要捐獻器官,我的爸媽該怎麼辦呢?雖然家裡還有一個正在念初中的弟弟,但我可是長子啊......」
問題一個接一個,煩惱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自作多情也好,庸人自擾也罷,一郎才只是剛剛20歲的成年人呀(日本男性20歲算成年)。社會的複雜、人情的冷暖他都沒來得及去體驗,心智徘徊在成熟與幼稚之間,很多事情,對於他而言,總是惱人的。
這一夜,一郎又一次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郎的心也跟秀一一樣,在忐忑中度過。直到傍晚的時候,醫院才終於給出了配型結果——兩人幾乎完美的適配!
秀一知道了這個消息,心中頓時狂喜!這個適配的幾率有多低,他自己再清楚不過的了,可是現在,眼前竟然真的就有一個適合的人選,這個分量幾乎就等於是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他怎能不狂喜?
而一郎,卻是猶豫了......
「這麼低的幾率,竟然讓自己遇上了,難道這就是天意嗎?」他低著頭,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不住地想道,「我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要拋棄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顧,然後去送死嗎?」
忽然,他揉了揉眼睛,嘆了口氣——「不,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自己是否要拋棄家人和朋友,而在於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去面對死亡。」
是啊,人生在世,除了擁有鋼鐵意志的軍人,誰還能不怕死呢?就算是亡命之徒,很多人在臨死前也會痛哭流涕、大吼大叫啊!更何況,對於一個風華正茂、朝氣蓬勃的平凡少年呢?死這個字眼太過沉重,一郎那小小的肩膀還不是承擔這一切的時候。
所以,一郎怕了,他第一次的怕了,怕得雙手都在顫抖、心靈都在戰慄。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終於,秀一高興完了,轉而撲到了一郎的面前,滿眼期待地看著他,說:「一郎!你決定怎麼做?拜託了,你考慮一下救我妹妹吧!」
一郎愣愣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有些魂不守舍地答:「抱歉,讓我好好考慮一下,你能再等兩天嗎?」
秀一急忙點了點頭:「好好好!我可以等,你仔細考慮一下。如果考慮出結果了,請第一時間告訴我,好嗎?」
一郎點了點頭,然後,這一天,兩人就再次分開了。一郎回到了家裡,躺到了床上,秀一則繼續留在醫院陪月島薰。
這一晚,一郎一個人守在窗前,對著月光,凝思到了很晚。猶豫再三,他終於還是拿起了手機,然後翻開簡訊,點開了月島薰的那一欄:
「薰,很久沒聯繫了,最近怎麼樣?」
可是,薰過了十幾分鐘后,才發來了簡訊:「嗯,我挺好的。」
一郎的嘴角露出了苦澀地微笑。
「上次,我在醫院看到你了,你真的沒事嗎?」
又過了好幾分鐘,薰才給出了回信:
「沒事,就是一點小風寒,加一點貧血。倒是你,沒關係嗎?」
於是,一郎笑著關掉了薰的簡訊,沒有答覆。思慮良久之後,一郎又打開了自己弟弟的簡訊,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寫道:
「老弟,學習咋樣啊?」
弟弟那邊很快就給了回復:「正在做作業呢。啥事啊老哥?」
「沒啥事,就是問一下。自從我工作以來,也很久沒回家看過了,爸媽還好吧?」
「嗯,都挺好的呢。」
「那就好......」
結果,幾分鐘后,弟弟主動發來了一條簡訊:「哥,你沒事吧?我看你的語氣,怎麼感覺不太好啊。」
一郎看罷,不由得苦笑了起來。但是,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了另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老弟,哥問你:你有沒有一個喜歡的事物,並可以為之奉獻一切哪怕是生命?」
「嗯?哥你問這個幹什麼啊?」
「沒什麼啊,只是最近對心理學有了一點興趣,所以在做一些調查。」
「哦,這樣啊。其實......奉獻生命什麼的,我是不太了解啦。但是,非常非常喜歡的事物也是有的哦!感覺可以為了它付出一切的那種。」
「真的?」
「真的。」
「注意,我說的是喜歡,不是愛。你只是喜歡一個事物,而不是愛一個事物。」
「就是喜歡呀!愛什麼的......我除了愛爸媽、愛老哥你,別的都談不上愛吧?」
於是,一郎嘴角的笑容開始變得微妙了。
「是嗎?這樣啊......多謝啦,老弟,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不謝,老哥你什麼時候回家看看吧,很久不見我還挺想你的。」
一瞬間,一郎的眼眶濕潤了。
「嗯,我會抽時間回家看看的。」
發完最後一條簡訊,一郎便起床穿好了外衣,走出了家門。當然了,大晚上的,一郎也不會去別的什麼地方。最終,他來到了自己家這棟房子的頂樓——七樓。
初夏的夜晚,氣候剛好;和煦的微風拂動著發梢、溫暖了臉頰。視野的遠方,一座座高樓大廈孤兀、執拗地佇立在夜空的背景中,點點燈光點綴著沉重的帷幕。抬起頭,琳琅夜空、群星閃爍,好像是許許多多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一郎恍然發覺——世間竟如此的美麗動人、令人著迷!
這樣感慨了片刻之後,一郎便緩緩踱步到了天台邊緣,站了上去。霎時間,他的身體顫抖了起來,眼淚也止不住的湧出眼眶。他好怕,他身體在本能地抗拒著死亡,眼前明明是如此的空曠,但此刻卻彷彿有一只可怖的怪獸正張開著血盆大口等著自己。他還沒有足夠的勇氣,他還想要活下去,他還想要更多的擁抱這個世界!
明白了這一點的一郎,又緩緩退回了天台。現在還不行,他還沒有足夠的動力、也沒有足夠的勇氣。究竟,是差在哪裡了呢?他在不停地問自己,可是沒有答案。
這一夜,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去了......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秀一主動登門拜訪了。他來的目的也很好猜——就是想問問一郎做出決定了沒有。
一郎看著他一臉諂媚的表情,淡淡地問了一句:「可以讓我聽一聽薰說話嗎?」
秀一急忙答道:「可以可以,你想聽什麼?」
一郎苦笑著說:「我在病房外,通過電話來聽就好了。我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我的,以及,獲救後有什麼想做的。」
「好的,我明白了。那,咱們現在就走?」
「現在方便嗎?」
「當然!沒問題的!」
「那,就走吧。」
於是,兩人又來到了醫院,並且直奔了月島薰的病房。透過房門上的玻璃,一郎偷偷瞥了一眼薰,匆忙之間,只有一個印象深深刻進了他的腦海——現在的薰,真的好蒼白。
默默地,一郎從兜里拿出了手機,然後貼到了耳邊。秀一見他準備好了,於是撥通了一郎的手機,然後保持著通話狀態裝進了上衣兜里,隨即推門而入。
「哥,來了。」薰,用非常虛弱地語氣,表達了問好。
秀一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得無比溫柔:「妹妹,我來了。今天感覺怎麼樣?」
薰的聲音也輕快了一點,似乎是笑了:「我還好。哥,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每天都來陪我。」
「傻丫頭,你可是我妹妹啊!做哥哥的不陪你,還有誰陪你?」
「哥...你真好。」
接下來,兩人迎來了一段沉默......
過了一會,薰忽然開口了:「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你能聽我說一下嗎?」
「當然可以!說吧,什麼事?」
於是,薰在猶豫片刻之後,輕輕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哥,讓我死吧。」
一瞬間,秀一沉默了。
「哥,這麼多年來,我真的夠了。因為我,給家裡帶來了多大的負擔,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也因為我,到現在都沒有女朋友,工作也不太順利......」
「妹妹,你不要說了。」
「不,我要說。哥,你知道的吧,我這個病,是沒辦法治的。如果,哪怕只有一絲的希望,我也希望自己能活下去。可是,事實上沒有啊!大家為我付出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但是結果不會改變,不是嗎?」
「妹妹......」
「所以,哥,讓我走吧。現在,是時候了;我夠了,大家也夠了,不要再做無謂地犧牲了。因為,我也希望大家可以活的更好啊。」
薰的語氣一直都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恐懼,也沒有絲毫的動搖。這是什麼樣的意志?或許,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真的已經夠了吧。
秀一聽罷,沉默了很久,才終於問道:「那麼,在死前,你想見一見間桐一郎嗎?」
病房外的一郎,聽到這句話,內心忽然起了波動。但是,很快的,薰就將它平息了:「不用了。我是一個要死的人了,就算見到了他,又能怎麼樣呢?只會是給他徒增煩惱而已。」
「那麼,你是怎麼看待一郎的呢?」秀一緊接著拋出了這個問題。
「一郎......」薰似乎是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不知道,也許是喜歡吧。」
「為什麼呢?」
「因為,能夠一直每天給我發簡訊、堅持不懈到現在的人,只有他一個啊。其他的人,在被我冷落了以後,最多也就跟我保持聯繫了三個月,然後就像普通的路人一樣了。可是一郎,他足足給我發了兩年零兩個月的簡訊!其實,我能記得每一天......就算我一直沒有回復,就算我一直對他冷漠,但是他依然在堅持......」
「那麼,如果你能得救,接下來最想做什麼事呢?」
「如果啊?如果我能得救的話,首先當然是要去找一郎啦!我決定和他相處試試看,也許他就是我的青蛙王子呢?然後啊,我還要鑽研文學。因為,一郎他說過自己想當作家,我希望自己能夠幫助他。嗯......就是這樣了。」
「哈,還真是不錯的想法呢。」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嘿嘿......可是,我不會得救的。」
於是,秀一一時間也有些沉默了:「不,妹妹。你......一定會得救的。」
他知道,就在剛剛,一郎離開了這裡,因為他看到了。所以,他也知道,一郎該做出自己的決定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該干涉的了......
事實上,也正如秀一猜測的那樣,一郎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回到家裡,給自己的家人發了一條簡訊,內容非常的簡單:
老爸、老媽、老弟,對不起,我是個混蛋。我死後,請把我的心臟捐給一個叫月島薰的女孩,她就在XX醫院等待救治。我已做過檢查,配型近乎完美,所以,拜託了。
為了保險,他還用筆寫下了一份內容一模一樣的遺書。
然後,他再次來到了自家的頂樓。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站在天台邊緣,而是在那裡坐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他的手機開始瘋狂地響了起來,來電顯示全是「父親」、「母親」、「弟弟」的字樣。但是,他都沒有理會,只是一個人,抬起頭,靜靜地望著天空。現在還不到晚上,天空碧藍如洗,彷彿一眼就能看破塵世的桎梏;那一抹藍,深遠的攝人心魄。漸漸地,一郎笑了,他釋然了。雖然,心中還是對自己的家人非常愧疚,但是——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覺悟,去面對自己的選擇了......
直到十幾分鐘后,來電顯示上終於呈現出了「月島秀一」的名字。於是,一郎輕輕地拿起手機,打開,按下了接聽鍵。
「喂?一郎?」
「嗨!秀一。」
「你現在在哪裡?」
「你知道地址的,我在自家樓頂呀。」
「你......真的決定要這樣做嗎?」
「呵!什麼嘛,明明一開始是你求著我要救你妹妹的呀!怎麼?現在後悔了?」
秀一頓了頓,語氣竟然有些哽咽了:「後悔......也算是有一點吧。我在知道了自己妹妹的真正心意以後,也有些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了。我...不希望奪走自己妹妹所喜愛的人。」
「但是,我也不希望病魔帶走自己所喜愛的人呀!秀一,這一點,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這麼多年以來,每一天看著自己的妹妹在痛苦中度過,我相信,你是寧願自己去死,也不希望薰變成這個樣子的吧。」
「當然了。如果是我,我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生命!」
「所以說,你不用感到自責。我現在的心情,其實和你是一樣的。」
「......一郎,對不起。」
「哈。」一郎輕輕笑了笑,「道什麼歉呢?以後,你就連帶著我的那份溫柔,一起獻給薰吧。」
「嗯,我會的。謝謝你。」
「好了,不說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你現在就叫急救車吧,心臟不能久存,在我死後,如果沒有及時保存,最多4個小時就徹底壞死了。」
「......一郎,你是一個好人,我會一生銘記你的。」
「哈哈!那可是我的榮幸啊......那麼,我掛電話了。」
說罷,一郎就迅速地合上了電話。下一刻,他哭了,但是,也笑了。然後,他輕輕地、挪動了自己的身子,隨著重心逐漸失衡,一郎摔了下去......
以旁觀者見證這一切的我,此刻是多麼的想要拉住他!多麼想要勸回他!我想告訴他這樣做太過幼稚,也太過不負責任!他完全沒有考慮的更深入一點,就做出了這麼草率的決定!這可是一條人命啊!
下一刻,一郎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腦海,聲音很輕,也很無奈:「你說的沒錯,當時的我,那樣做很幼稚,也很不負責任。但是,你不覺得,幼稚正是年輕人的特權嗎?當人們在所謂的『成熟』了以後,就不會再為什麼事情而衝動了,不是嗎?至於不負責任......我承認,所以,我在遺書中也寫了——對不起,我是個混蛋。」
「一郎?」我急忙回過神來,大聲喊道:「你在哪?我是在通過夢境來觀看你的記憶嗎?那麼,我為什麼還沒有醒來?」
「因為,這場夢,還有最後一點片段,就好比是一部動漫的片尾曲。請耐心看完吧。」
說話間,我眼前的景象隨之一變,切換到了醫院中。月島薰正躺在病床上,一個人孤寂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對於她而言,世界恐怕早已變成了黑白色,沒什麼可留戀的了。而現在,終於,也該是時候離開了。
突然,病房門打開,很多護士跑了進來,匆匆忙忙地把她轉移到了可移動的病床上,然後就跑出了病房。
「等......等一下啊!到底出什麼事情了?」月島薰有些驚恐地問道。
護士則頭也不回地答:「就在一個小時前,有人自殺了,並且留了遺言要把心臟捐獻給你。我們也徵求到了死者家屬的同意,所以不能再耽擱了!心臟的保存是極其困難的,必須要抓緊時間進行移植!」
「什......什麼?」月島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主動自殺給我捐獻心臟?誰啊?」
「我們也不清楚,不過緒方醫生應該了解情況。」一邊說著,這名護士一邊對其他人吩咐道:「快準備好手術用品,術前檢查那邊也趕緊弄好!一定要快!緒方醫生已經在等著了。」
於是,經過了一系列的簡單流程,月島薰被稀里糊涂地推進了手術室......
至於結果,那當然是很成功的;月島薰在術后6個小時就醒了,排異反應並不強烈,12個小時后就完全恢復了神志,可以進行正常的交流。然後,她問出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問題——「到底是誰,捐獻了自己的心臟」。
這時,月島秀一竟然罕見的沒有陪在薰的身邊。其實,通過這一點,薰也大概能猜到一點苗頭,知道獻出心臟的人肯定是和自己的哥哥認識的人。
最終,當緒方醫生告知結果的時候,薰傻掉了——「死掉的那個人很年輕,叫做間桐一郎,真是令人扼腕啊......」
「間桐......一郎。」月島薰喃喃著,念著這個名字,大腦一片空白。接著,當思維重新回歸的時候,她崩潰了......
「騙人的吧!一定是騙人的吧!這怎麼可能呢!我不信!我絕對不相信!!!」這樣狂吼著,眼淚浸濕了衣服、滾落到床單,「這算什麼啊?什麼爛俗的童話啊?王子死掉了,公主還能被稱作公主嗎!!!」
直到,緒方醫生拿出了一郎的遺照,遞給了她,月島薰才終於止住了哭聲,整個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個小伙子對你這麼重要。」緒方醫生低著頭,沉重地說,「但是,這個世界太現實了,是容不下童話的......你,還是面對吧。」
說罷,緒方便欠身退出了病房。而薰,則捧著一郎的照片,默默地哭著。胸膛中,那顆心臟在強有力地跳動著,宣示著自己的存在,但是,她的心,卻再也回不來了......
第二天,月島秀一帶著很多東西,來看望月島薰了。可是,剛一推開門,直接就迎來了一句:「滾出去。」
秀一懵了,問道:「妹妹,是我啊!月島秀一,你的哥哥啊!」
但是,薰卻頭也不抬,繼續冷冷地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
「我......」秀一的心中一沉,大概也猜到原因了,但依然問道,「妹妹,你怎麼了啊?」
於是,月島薰強壓著怒火,指責道:「我的心臟有病,這一點只有爸媽、你和緒方醫生三方清楚;緒方醫生的原則性很強,我囑咐過他,他是不會把我的病情透露給一郎的。父親和母親連一郎是誰都不知道,也不可能告訴他這件事。所以,只有可能是你——秀一,我的親哥哥,你把我的病情告訴了一郎。你承認嗎?」
秀一沉默了......
「你怎麼能如此卑鄙呢?利用了一郎對我的好感,這讓你很有成就感嗎?」薰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秀一,咬著牙齒說道,「真的......太可怕了。你,是一個殺人兇手啊!」
「妹妹,我只是希望你能活下來啊!一郎犧牲了自己,我也感到很遺憾、很內疚,但是,生活還在繼續,你要向前看啊!我們不能忘記一郎的犧牲,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你以後不會遇到更好的人啊!」
「更好的人?呵!」月島薰發出了一聲冷笑,「即便是再好的人,他們會為我而死嗎?」
「但是,心這種東西,誰又能說的清呢?」
「是啊...但是,我的心,已經死了......」
記憶回溯到這裡,我忽然悠悠醒轉了過來。發覺到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原來的街景,間桐一郎也坐在了我的旁邊,於是,我也從地上坐了起來,半晌無語。
一郎看著我,輕輕地笑了:「怎麼樣?冷靜下來了嗎?」
我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我已經知道你不會傷害我了,你的故事也很傷感。那麼,回到正題吧——你要讓我幫你什麼?」
於是,一郎收起了笑容,無比鄭重地說:「我,想成為擁有肉身的式神,就像那隻小貓一樣。」
我看著一郎一臉認真的表情,但是仍然沒有一絲動搖地拒絕了:「不行。雅琴的情況屬於特例中的特例,是不能被複制的。擁有肉身的式神什麼的,從一開始就是不正常的存在。」
說出這種話,是因為我知道:以我現有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做到!雖然說天照大神可能有辦法,但是人家是至高神,而且跟我非親非故的,上次幫了我一次忙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又怎麼可能總麻煩她呢?
果然,一郎聽罷,臉上的表情頓時就垮了下來:「這樣啊...好吧。」
「除了這個要求,你還有別的什麼事想要做嗎?」我轉而再次問道。
一郎拖著下巴,仔細想了想,然後答道:「讓我去見見薰吧。」
我點了點頭,然後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這個要求就簡單多了。那你就撤掉這個類似結界似的東西吧,我先回家給朋友們道一聲平安,天一亮就帶你去找薰。」
「天一亮?」一郎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哦對了。」我拍了一下腦門,猛然想到了,「白天你如果不躲起來的話,會很危險吧?可是,現在都凌晨了,月島薰恐怕正在休息吧?」
可是,一郎卻搖了搖頭,說:「不會的。薰自從當年得救以後,作息習慣就變了。她開始鑽研文學,並且在三年後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故事的藍本就是我和她之間的故事。她每天的作息時間都是:凌晨兩點起床,然後開始創作;早上8點左右,出門吃一頓飯,然後做一些日常的活動,一直到中午12點;下午,她再次回到家,開始看書、學習;最後,5點到7點,她會再創作兩個小時,然後睡覺。」
「凌晨2點起床?創作?」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一郎看著我浮誇的表情,笑了:「是啊。你平時也有寫一些東西吧?難道就沒發覺嗎?晚上,往往是靈感和創作欲最強的時候。」
我對此表示了贊同:「確實是經常有這種感覺,一到晚上大腦就特別活躍,各種不錯的點子都湧現腦海......但是那個時候我一般也就困了,就直接睡了。因為白天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嘛。」
「是吧?所以月島薰就遵循了這個規律,調整了自己的作息時間。也就是說,現在出發,時間剛剛好。」
然而,我卻從中聽出了問題:「等等。既然你對月島薰的作息時間這麼了解,也就是說你肯定已經見過她了吧?既然你自己可以去見她,那為什麼要來求我呢?」
於是,一郎有些無奈地聳聳肩,答:「我只是在遠處看到過她出門和回家,所以推測出了她的作息時間。但是,我無法進入她的家裡。因為,每個人的家,都有屬於它們自己的『火』,魑魅魍魎是不可靠近的。」
我若有所思地說:「所以呢?你要我怎麼做?」
一郎聽罷,笑了:「把你兜里的500元硬幣借給我當載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