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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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21
我的名字是關星宇,令人稱羨地,我出生於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母親是普通的家庭主婦,父親是小有名氣的職業作家。因為工作的性質關係,父親不用出外上班,他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中,專注地使用筆記本電腦工作。透過稍微敞開的門縫偷看父親工作,觀察他寫小說的認真神情,成為了我童年的一段回憶。

古語有云:有其父必有其子。不知道是不是繼承了父親的才華,我的文學天賦算是同齡中的異稟,即使是語文老師也對我讚不絕口,讓我參加各種類型的徵文比賽。見我屢次獲獎,父親十分高興,說我將來一定會成為比他更加出色的作家。

對當時的我來說,被父親所認同的喜悅,是任何東西也無法取代,直至我八歲的那年,我的弟弟初次來到世界上--

他躺在母親的懷中,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目光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他的手掌非常細小,恰巧夠抓住我的一根指頭。只是跟我對視一眼,他便嘻嘻笑了起來,似乎挺喜歡我的樣子。

他的名字是關寧波,乳名「阿波」,是我小八歲的弟弟。

「作為哥哥,你要照料他成長,陪伴他長大成人,好好加油哦。」臉上掛著慈祥的笑容,父親叮囑我說。

照顧阿波,成為了我的一大重任。別看阿波長得可愛,要照料他絕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要沒有人待在身邊,他便會嘩的一聲哭了出來,非常害怕寂寞。我常常逗他笑、伴他玩耍、餵他吃東西……久而久之,我也習慣了待在阿波身邊,跟他形影不離。

後來,在我十五歲的那年,發生了一件畢生難忘的事情,徹底改變了我們一家……

依稀記得,那一天風雨橫斜,雨霧灰濛濛的一片,籠罩住整個香城。駕駛車子的父親,望著不停搧動的雨刷,不禁抱怨:

「真倒霉,難得咱們一家子出外遊玩,卻碰上了這種惡劣的天氣。」

雨勢越來越大,車窗充斥著水珠,讓人難以看得見窗外的狀況。滂沱大雨下,一輛貨車看不清路面,筆直地向前衝,殊不知我們的車子就在不遠處,擋在它的正前方。

碰!

一場交通意外,奪走了父親與母親的性命。

被母親保護的阿波,和我一起成為了事件中的倖存者。

「請節哀順變。」

喪禮上,最常聽見的就是這句話。我牽著弟弟阿波的手,杵在父母的遺照旁邊,久久說不出話。雙親的離去,對我來說是多麼突然,宛若晃眼間發生的事,一切皆令人難以接受。

「哥,爸爸媽媽在哪兒?為什麼不見他們?」

面對阿波的疑問,我回答不上來,只能蹲身抱住他,語帶嗚咽:

「沒事……老哥會照顧你的,別擔心。」

沒錯,即使父親與母親不在了,我的身邊還是有阿波,阿波的身邊也有我,我們的身邊,仍然存在著彼此。抱緊著阿波,我堅信一切會逐漸好起來。

相依為命的我倆,在孤兒院中度過了三年的時光。時間是一劑最好的藥,即使傷口多麼刺痛,經過時間沖淡也會緩緩癒合。走出了雙親逝世的陰霾,我決定要盡我所能,給予阿波最好的成長環境,以兌現父親的盼望。為此,我贏取了各種寫作比賽的獎金,甚至出道成為驚悚小說作家,攢下了不少積蓄,一點點地籌備阿波上大學的費用。

但是,這筆積蓄卻沒有用上的一天。

「老哥,祝你生日快樂!」

在我踏入十八歲的那天,阿波替我慶祝生日,他捧住一個雜果蛋糕,上面放著十八顆雞蛋仔,這似乎是他想像中最完美的食物。
我摸了摸阿波的頭髮,被他天真爛漫的想法給逗笑了。

「哥,快點吹熄蠟燭吧!」

正當我深呼吸一口,準備吹滅燭光時,一通電話打斷了我們,來電的是阿波的學校。

「糟糕!我忘記東西在學校了!」

「真是的,你的記性還是老樣子差,咱們一起去你的學校吧。」

「不用啦!不過是返校取東西而已,老哥你待在家中等我好了!蛋糕要等我回來才切開!」

我笑著他貪吃,目送他急急離開,殊不知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對話。早知如此,當初我應該跟上去才是。

那天晚上,阿波一去不返。

翌日,他被發現在路邊的水溝,已然斷了氣。

「請節哀順變。」

再一次,我出現在喪禮上,身穿黑色的喪服,聽著同樣的話語。不同的是,遺照上的不再是父母親,而是年僅十歲的阿波……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而現在,他被殺死了,究其原因,緣於一個大人的慾望,一個污穢齷齪的慾望--

戀童癖,這是他們被冠上的總稱。對未成年的兒童產生佔有欲,藉著虐待和性侵犯獲取快感,不把孩童的生命當作一回事,只是視之為洩欲的工具。

阿波就是慘死在這種人渣的手上。

連期待的蛋糕也未曾嚐一口,在極度的痛苦和折磨中與世長辭,這就是阿波應有的結局?我無法容忍,傷害阿波的兇手可以逍遙法外,繼續悠哉遊哉過生活。於是乎,我起訴了嫌疑人,展開了長達十個月的法律訴訟。

嫌疑人只有一個,他是某個大公司股東的兒子。

「我是無罪的。」

彷彿不是頭一次說出口的話語,嫌疑人面無表情地說道,就像是複讀機一般,只是把預先錄下的聲音唸出。我難以相信,一個無辜的正常人,不會因為被誣衊而感到生氣,抑或是感到委屈?

他有一支代他辯護的優秀團隊,他只需要保持沉默,雙手抱胸,杵在邊上靜靜地看,辯護團隊便會替他解決一切的問題。法庭上,我拿他沒有任何辦法,眼睜睜的看著事情走向不樂觀的發展。

最終,因為證據不足的關係,嫌疑人無罪釋放,事情就如此簡單地畫上句號。

「你這個殺人犯!」

我在法庭上咆哮、咒罵,哪怕會觸犯了法規,我也要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憤怒。然而,嫌疑人只是充耳不聞,無視我的歇斯底里,逕自離開了法庭。

離開之際,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的嘴角勾成一抹笑容,似是在宣告自己的勝利。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被護衛按壓在地上,我竭盡所有的力氣,衝著他的背影放聲吶喊。


後來,我調查了這個男人的過去,他曾經牽涉到三宗類似的虐童案件,然而均是無罪告終,沒有一次被人成功起訴。

仗著背後的龐大勢力,犯下令人髮指的惡行,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制裁他。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正在肆無忌憚地橫行大街上,垂涎下一個倒霉的孩童。

我需要一個可以制裁他的力量……哪怕會付出沉重的代價也好,我也要替阿波報仇,令兇手懊悔自己的罪惡!

「希望幹掉這個人嗎?」

一把雄厚男聲,毫無預兆地,在我的耳邊乍現。

你是誰?

「我是你的創造物、是你的僕人、是你永遠相隨的夥伴。」

你可以幫助我?

「成為繫鈴人,註定與自然法則背道而馳。縱然如此,你還是要藉助言靈的力量?即使終有一天被降下天罰?」

我要制裁阿波的仇人!扭斷他的頸椎!掏出他的腸子!要他比阿波死得慘烈萬倍!

「那麼,唸出我的名字吧,我的名字是--」

順應我的殺人願望,傑克誕生了。

他替天行道,給予那個人應有的懲罰。

「突發新聞!一名男子被發現死在宅子裡,遺體慘遭分屍,表情痛苦猙獰……」

然而,看著電視播出那個人的死訊,我的內心卻沒有絲毫喜悅,沒有報仇雪恨的暢快,只有惘然若失的感覺……

打從阿波死去的那天起,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我,一心只顧著為阿波報仇,擱下了他離我而去的事實。而當下,在我成功報仇的瞬間,無窮無盡的寂寞與哀傷,霎時縈繞我的心頭。

慈祥的父親、有點嚴厲的母親、可愛的弟弟……

我的身邊,什麼都不剩了。

「幸會,關星宇。」

突然,一個外表詭異的人站在窗口旁邊,不經不覺進入了我的房間。他戴住烏鴉頭套,披著黑色的大衣,以著名的童話作家安徒生自稱。他宣稱,傑克之所以由小說中走出現實,也是拜他的能力所致。

「可憐的孩子,你渴望著家人的溫暖與擁抱,對吧?」

明明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這個安徒生卻一語道破了我的心情,彷彿捉摸透我的人生。我感到生氣,覺得他在揶揄我的命運,攥著拳頭向他喊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嗎?即使我有能力改變一切,讓你的家人回到你身邊?」

聽罷,我怔了怔,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就像是創造出傑克那樣,你可以憑藉文字創造生命,創造出你曾經失去的家人。通俗一點來說……你可以復活你的家人。」

簡直是一派胡言!若果是以前的話,我肯定會這樣否定之。但是傑克的出現,卻顛覆了我根深柢固的常識,證明了再離譜的事也有機會發生……想到這,我的內心確實變得動搖。

「就算是如你所說,我創造出來的也不是本人,不過是依靠記憶模仿出來的生命!我的家人已經死了,阿波不會再回來了!」我嘗試反駁他。
「你的意思是,你對家人的緬懷及了解,不過是虛假的的記憶,並非值得相信的事實?」

安徒生字字鏗鏘,硬是令我一時噤聲。

「既然你對家人的認識,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那麼你創造出來的,也一定是貨真價實的靈魂。你的弟弟關寧波,就存在你的記憶深處,你只需要將其挖掘出來,他自然會回去你的身邊。」

誠如他所說,我和阿波相處的一點一滴,絕不是虛構而成。他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均烙印於我的腦海中,我敢斷言,這世上最瞭解阿波的肯定是我--陪伴他一路長大的哥哥。

連我也不相信自己的話,還有誰可以拯救阿波?

「……具體要怎樣做?」

於是乎,我聽從魔鬼的低語,與其簽下契約。為了復活家人,要我做什麼也沒有所謂,只要可以讓他們回來,繼續過著下半輩子,即使要我變得面目全非……我亦不會拒絕。

不過是想看看家人的笑臉、

不過是想聽聽家人的笑聲,

不過是希望多一點與家人相處的時光、

換作哪個人痛失摰愛,也肯定抱著同樣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