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緹（4）

　　喀噠、喀噠。

　　馬車正快速的在道路上前進著。

　　車上的奈斯特撐著臉頰，望著對面正低頭整理眾多報告和公文的銀髮青年。

　　他叫做喬書亞，當然名字並不是對方主動告訴奈斯特的，而是他碰巧聽見一旁的侍從用「喬書亞大人」如此稱呼。至於他的身份——


　　奈斯特在心中推導著。他是塞莉緹的哥哥，而塞莉緹是奎格納王國的皇女，也就是說——

　　「你是皇子啊……」

　　「你現在才發現？」

　　喬書亞有點無語的回應道，對此，奈斯特只是聳了聳肩。他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不想面對現實吧？不過，皇子啊……

　　「嗯？等等，你是哥哥，但是繼承王位的卻是塞莉緹？」

　　「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女性繼位，從開國到現在的貝爾莉絲陛下都是。」他瞥了他一眼，又繼續低下頭看起文件，「今後也會是。」

　　見他說的信誓旦旦，奈斯特想起和塞莉緹在旅店裡的對話過程。

　　「我的過去很無趣，從有記憶以來活動的範圍就只有房間和庭園。所以，為了真正看見這個世界，我才偷跑了出來。」

　　奈斯特依稀記得塞莉緹當時的表情，有點寂寞，卻沒有任何的猶豫。於是，他輕輕開口道。

　　「這個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對面之人拿著文件的手頓了一下，接著，他緩緩放下。

　　「不是，然而這是她必須要做的。」

　　「……是嗎。」


　　兩人陷入了沉默，仍在持續的馬蹄聲成了唯一的聲音。

　　喀噠、喀噠。

　　但是，那也很快就終止了。馬車停下，隨行的士兵敲了敲窗戶，在拉下窗的喬書亞耳邊低語幾句後便離開，而喬書亞則站起身——宛如將人送上斷頭臺一般，他低聲道。

　　「到了。」

　　巨大的迷宮入口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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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對奈斯特這一類的冒險者來說，迷宮並非斷頭臺。比起面對王公貴族，這裡更要來得充滿希望。

　　而且，不知是幸或不幸，此刻的奈斯特不是一個人進入迷宮。在他的左右有數十名士兵為了監視他而跟隨著，雖然也有提倡隻身一人更能快速攻略迷宮的冒險者，但奈斯特果然還是偏好有同行的同伴。

　　更何況，這個迷宮就連一級冒險者也無法輕鬆攻略。

　　耶夢加得大迷宮。在奈斯特抵達前一天，正式被公會聯盟從原本的二級升格為一級迷宮。而所謂的一級迷宮，根據定義，是需要一個小隊左右的一級冒險者才有辦法攻略的。

　　奈斯特摩挲著下巴，就在剛才，他們通過了第一區段——鬱鬱蔥蔥的叢林裡充滿著和人一樣大的蜘蛛和史萊姆——不過，這些都只是雜魚，他深知可怕的東西還在後頭。

　　啊，說起來——

　　「你們，有人進來過嗎？」


　　聯盟將等級提升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已經有人偷偷來過並且死亡的話，那麼在短時間內就會有提高等級的情形。

　　當然，偷偷進來本身是違法的，要知道，一旦有冒險者接受了這個迷宮，那麼在他死亡或放棄以前，都不能有外人去介入。一來避免冒險者之間的爭奪，二來也少了些危險。

　　不過，既然死人了，聯盟還是會重新審視一遍迷宮就是了。


　　奈斯特看著一眾士兵，在一陣面面相覷之後，終於有個士兵舉起手，「我曾經進來過。儘管喬書亞大人曾經下令過只能在迷宮入口防備魔獸出來，但是新任的小隊長想要立功，於是就帶著我們進去了。」

　　「那麼，死了多少人？」

　　「是……總共二十人進去，出來的只有包含我在內的三人，其中只有我是受到輕傷，另外兩人的狀況非常嚴重。」

　　「嗯……」雖然不清楚奎格納王國的士兵實力，但是奈斯特回想起自己當時在旅店被偷襲得手的情況——擅於團體戰鬥的他們，實力也應該不會弱到哪去。「話說回來，還真是辛苦你了，竟然還要再來一次失去同伴的地方。」

　　「啊，謝謝關心。但是，我不要緊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幫助喬書亞大人。」

　　「這樣啊。」儘管面露疲倦和些許的恐懼，但是士兵依然有著堅定的眼神。並非為了未來的女王塞莉緹，而是為了那傢伙嗎？沒想到他還挺有人望的嘛。

　　奈斯特思索的同時，也注意到周遭的變化。原本的叢林慢慢的變成草原，看來已經進入第二區段了。並且，根據喬書亞給的情報，盤據於此的魔物是——


　　「吶，親愛的，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話音方落，奈斯特便迅速拿起斬劍猛力向一旁的草叢一揮，女人的尖叫隨之響起。下一秒，孩童大小的藍色巨鳥猛然竄出，長而銳利的喙如箭矢般刺向奈斯特。然而只見他不慌不忙的揮起斬劍，在巨鳥要攻擊到他的那刻，他重重揮下。承受不住劍的重量，巨鳥旋即死亡。

　　長舌鳥。

　　擁有不差的攻擊力以及用帶有魔力的聲音模仿人聲的能力，對牠們來說，只要捕捉到一點情緒變化，就會猛力的朝那方面的事物去說，時間一久，哪怕是再厲害的傢伙也會被那以魔力驅使的言語所蠱惑。在某些時候，還會遇到能夠「讀心」的長舌鳥。

　　然而，如果只有牠們的話倒還好。

　　「發現巨人！三人一組散開躲避！」

　　數十隻龐然大物以極快的速度衝向奈斯特一行人，牠們沒有武器，然而那特化過的四肢便足以捏碎或踩碎人類。

　　而數量比巨人還多的長舌鳥在巨人間穿梭飛行，甜言蜜語或是惡毒的話從沒間斷過。

　　「唔！」「喂，保持鎮定！」

　　注意到有士兵開始出現異常的恍惚神情，奈斯特一巴掌拍了上去使對方清醒後，下達了第一道指令，「繩索準備！」

　　分散於各處的士兵紛紛拿出繩索，由兩人握住兩端，一人觀察著情勢。

　　「預備！衝！」

　　隨著他的命令發出，士兵們衝出躲藏處，奔向巨人。繃緊的繩索在絆倒奔跑中的巨人的瞬間被鬆開，與此同時眾人抽出腰間的劍，開始攻擊巨人的腳筋。

　　「確實砍斷！不要讓牠們有機會爬起來！」

　　奈斯特一面指揮，一面偕同幾個人抵擋來自長舌鳥的攻擊，在他們的掩護下，負責攻擊巨人的士兵完成了任務，回歸到對付長舌鳥的隊伍中。

　　在他們反擊同時緩緩前進的情況下，長舌鳥的數量漸漸的減少。到了區段末端時，牠們已經不再攻擊，而是單純在一旁試圖擾亂他們。

　　「好恨、好恨啊——」「大、哥、哥，一、起、玩。」「媽媽，媽媽你在哪裡？」「奈斯特。」

　　奈斯特猛然一頓。

　　「你一直都沒回來，所以我來找你了。」

　　輕柔的、熟悉的，那是提拉娜的聲音。但是，不可能的，她不會出現在這裡。對，因為她還在公會等我，所以——

「奈斯特先生，你來了嗎？」

　　迴盪在耳中的聲音陡然一變，變成了他即將要前去救助的少女的聲音。

　　和提拉娜不同，塞莉緹確實在迷宮裡，而且儘管在前進，也沒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迷宮最裡面。

　　「救我……」

　　如果她在這裡的話——

　　「隊長！」

　　奈斯特回過神，轉頭看向身後的士兵，對方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準備要拍他肩膀。

　　「請問發生什麼了嗎？」

　　「……你們，沒聽見？」

　　「是……？我們只聽到長舌鳥的聲音。」

　　周圍依舊是此起彼落的哀怨聲和甜言蜜語，然而卻沒有一隻長舌鳥聽起來像他熟悉之人的聲音。也就是說，只有他聽到塞莉緹的聲音嗎……

　　奈斯特觀察著四周，最終，在一群藍色巨鳥之間，他發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通體漆黑的鳥比起身旁的同伴來的小了一圈，但是那無機物般的眼卻死死的盯著奈斯特。

　　會讀心的類型，而且似乎不會飛。判定好目標後，奈斯特拾起一顆掌心大的石子掂掂重量後，出其不意的投向那隻長舌鳥。

　　「嘎啊——！」

　　沒有閃避過石頭，牠被正面砸中後發出了淒厲的叫聲，接著便從站立的樹枝上摔落，沒了聲響。

　　少了那隻讀心鳥，奈斯特頓時覺得輕鬆許多，他重新整理好心情，帶著眾人繼續前進。

　　「話說回來，你們叫我隊長？」

　　「是！請問需要改稱奈斯特大人嗎？」

　　「不用，隊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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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目送奈斯特他們進入迷宮後，喬書亞便停留在一旁搭起的營地裡。對他而言，沒有什麼事比第一時間接到塞莉緹平安的消息更來得重要。他啜飲著咖啡，翻著手中副官剛剛拿進來報告——儘管他的思緒已經不在這之上。

　　「這個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他和她一起生活十六年了，怎麼可能不知道塞莉緹想要什麼。然而，那是不可能的。生長在溫室裡的白花一旦接觸到外界的醜惡便會被摧殘殆盡——

　　他很清楚，因為母親就是這樣。

　　因為特殊的雙眼而被特殊對待，直到結婚以前都待在只有善人的小空間裡，以為看見的就是世界上所有人的模樣。


　　如果她能一直待在那個小天地裡倒還好，然而她卻在結婚後不斷嘗試要離開丈夫與孩子。最終在尚未成為女王的貝爾莉絲阿姨幫助下也成功了。

　　然而那代價，卻是她一身破爛的回歸。

　　喬書亞永遠無法忘記那個說只是短暫去旅行的母親歸來的模樣，全身上下遍佈傷痕和淤青先不說，在大腿和背部甚至有大面積的傷口潰爛。然而最衝擊他幼小心靈的，是母親那已經被挖去的雙眼。

　　曾經美麗的琥珀色澤，如今只剩下兩個漆黑的空洞。

　　而在那空洞之中又隱藏著什麼情緒也無從得知了，在沉默的歸來後，隔天，母親便自殺了。沒有遺言，沒有留戀，有的只是一具吊在天花板的屍體。而後，同為善人的父親承受不了打擊發瘋了，為了皇家的面子和發自內心的同情，貝爾莉絲女王嫁給了父親，也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孩子。


　　喬書亞當然很感謝她，他也原諒女王讓母親離開的舉動。然而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再一次的，她讓塞莉緹偷偷出逃到外面去。

　　如果不是他在知道這件事後立刻放出女王病重的風聲來騙她回來，估計現在的塞莉緹已經不知道跑哪去了，甚至也有可能已經被帶走了。

　　繼承母親雙眼能力的塞莉緹，正在試圖走上同一條路。她們都是一樣的天真，一樣的容易相信別人，相信自己的能力。

　　但是，這樣只會導致自身的破滅。

　　塞莉緹只能成為女王，這不僅僅是她的責任，也是喬書亞為了保護她所做的決定。比起不知明天活不活的下去的外界，爾虞我詐的王宮裡至少有他在。他可以保護她，保護她不被那些異議份子和試圖搞事的傢伙傷害。

　　他就是為此而努力的。


　　放下手中的報告，喬書亞長長的吐了口氣。回去還要問問女王陛下的動機，明明都發生過那樣的事了，怎麼還讓塞莉緹——

　　「報、報告！喬書亞大人！」

　　「……怎麼了？」

　　「剛剛接獲通報，說是伊古納大人現在人在狄米鎮裡！」

　　喬書亞皺起眉，他的副官在還在抓到奈斯特的那個城鎮裡？確實，他當時是叫他留下來處理後續的事情沒錯，但是都已經三天過去了，更何況——「伊古納明明就在這裡。他還拿了文件給我。」

　　手中的文件是真的，方才看見的伊古納也是實體的。既然如此，其中一定有人在說謊。

　　「……他有什麼證明嗎？」

　　「啊，是的。傳話的人說，他將這個作為信物。」

　　士兵拿出一只樸素的木製戒指，而在看見戒指的一瞬間，喬書亞的臉沉了下來。

　　「……去叫伊古納過來。」

　　「那個，其實屬下已經去找過伊古納大人了，然而——」

　　「砰！」

　　木製的桌面被重重敲了下。士兵顫抖的對上喬書亞那彷彿可以殺人的眼神。

　　「全面搜索，把剛剛在營地裡的伊古納找出來。」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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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重點，女王是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