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再見之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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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16
「妳曉得維多里安金幣嗎?」她的反應讓我略感意外。

莉莉潔兒張口,但唇瓣顫抖著沒發出聲。之後她垂下眼,發著抖說:

「我……」那就像是硬逼自己說出口一樣:「……我管理舊校館不可進入的禁區,和神秘危險之物的鑰匙。我……看過那樣東西……」

我放下金幣,觀察她的表情。

我的五感對於人類細微的情緒變化本就能敏感察覺。她的神情不再像方才跟我聊天那樣的放鬆,有如被盤問的囚犯一樣,靠在我身旁手又悄悄的握緊了起來。

我將金幣收進皮衣口袋中,恢復成雙臂交叉在後腦看著天花板的姿勢。「其實,我原本來到這座冰島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這枚金幣寄出者的線索。」

「……」她抱著枕頭默默不語,隨後輕聲說道:「維多里安金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千年前大魔法師智慧之城──『維多里安』的線索。」

「維多…里安?」

我點點頭。

每個吉爾利斯受訓的狩魔者實習生,在結業別上狩魔者徽章的那一刻都會被告知:

──務必以找到「智慧之城」維多里安為己志。

「這世界千年前的過去,天空明亮而蒼茫,太陽能量強勁。帶有創新的氛圍。當時,有三位來自維多里安的大魔法師,穿越南方的迷霧之海來到尤利安大地尋找根基地,為了引導人類開發心靈潛能,通往更高等的精神連結領域。」

我轉向莉莉潔兒,她彷彿像聽床邊故事有點入迷的眼神,應該稍微放鬆了心情。

「妳知道三位大魔法師吧?」

「嗯,」她點點頭:「梅緹、吉莉安,以及索薩拉斯•海科,醫生也跟我說過的。」

「看來妳是喀爾巴札的好學生。」我微笑摸摸她靠在枕頭上的頭:「這座冰島就是梅緹離開維多里安後,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駐足的國度。」

我曾在吉爾利斯看過一張千年前留下來的古老卷軸。身披黑色斗蓬的大魔法師在一面高聳的石牆前,以我們和吉爾利斯所有研究員都無法閱讀的文字寫下古老的咒語。

「……太陽結界。」那畫面也令我不禁以崇敬的心情閉眼說著:

「梅緹信仰靈魂與自然合而為一的力量。所以她依照太陽日軌佈下長及數千里的強勁結界,用來保護她所鍾愛的,這座遠離東方大地的精靈北島。」


──那一瞬間,金色的光芒高聳達天。
人們目光所及的一切,遍地滿開藍紫繽紛的花海。



莉莉潔兒睜大眼聽著。

「我們許多人花上多年時間,都無法跨越迷霧之海找到維多里安的入口。維多里安金幣的來源是唯一的線索。在智慧之城肯定存有三位大魔法師自我毀滅前所有的魔法記錄。只要找到維多里安,我們可以破解久遠都無法解讀的古老咒語。到時──」我轉向她:

「第七王國肯定可以恢復原本明亮蒼茫,魔晶能源在湖邊點點閃耀,光榮而且美麗的景象。就像梅緹守護著你們一樣。」

莉莉潔兒聽完,靜靜垂下了眼不再說話。

「聽妳這樣說……那枚金幣好像代表著很幸福的東西一樣……」她說話時的眼神卻閃爍著和幸福完全不符的哀悽。

「我們都想看見千年前大魔法師時代的榮光,我希望這座島能恢復往日繁榮的一切。」我低語:

「既然妳知道這枚金幣。就帶我去原本擺放它的地方吧。」

她一驚的抬起頭。

「可是,我……」

「我決定了...我會救回妳重要的那個人和妳的朋友。」

「咦……?」她訝異看向說完後就不再應答,轉回看天花板的我。

「可是,可是……!」

「睡吧。」我不再接續這個話題的閉上眼:「今晚,不會再有任何來打擾妳的東西。安心睡吧。」

「………」她靜靜看著我。沒多久,點點頭,在黃色的光芒裡抱緊枕頭閉上眼。


───妳覺得……愛到底是什麼呢?

我轉向她閉著眼但是在對我細語著什麼的臉龐──

愛嗎?

我看著天花板上自己的黑色倒影。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個人問過我相同的問題。


──是不是如果這份愛不被世人所認同,我們就不該相愛了呢……?


黑色倒影彷彿變成了那個對我說話的人。


當時問我這個問題的人,是誰呢……?

我靜靜想著我記憶日記裡完全沒有留下的記錄。


而那個時候……

我……

又回答了對方什麼呢……?


「醫生……」

在黃色的夜燈中──我身旁女孩的眼角似乎殘留著,回想起什麼很悲傷事物的淚水


◇◇◇

叮、叮叮叮——
掛在木門上的黃金色古銅鈴發出清脆聲響。

夢……
那是如同真實似的,令她心痛且心碎的美夢。

「妳的心意…我已經知道了…」那是最後留在女孩耳畔的嗓音。

肯定是今晚出現在身旁的另一個狩魔者。令女孩再度想起被冰凍住的所有幸福回憶。

──她戀慕的那個人,的確是夢。

所以當她醒來之後,所有的安穩幸福就如同夢一樣的消失。


在那天雪山城半山腰的獵人小屋睜眼醒來當下,莉莉潔兒只感到胃裡一陣噁心的翻騰。
床上為她鋪著保暖的獸毯,壁爐內充足的材火啪滋作響。
但就算不走出木屋莉莉潔兒也早已知道

──那個從風中將她放下的人......已經不在身邊了。

噁心的感覺再度襲來。

莉莉潔兒奔下床衝出木屋,外頭一片雪白。她看著已經異變的第七王國,緊抱住腹部跪在雪地裡開始大口的乾嘔。

幾條已變成黑色的蟲隨著胃液吐了出來,漸漸地被雪所掩蓋。

她趴在地上喘息,看著短短時間被雪染成夢一樣的世界。

沒有生命,沒有聲音,
只剩身著單薄制服的她裹著毛毯,茫然仰望這個剩下她一個人的世界。

斬…傑克…

奶奶…....

姊姊....…

為什麼,只留我一個人下來……?

喃喃唸著已消失在身邊那個人的名字,她開始在冰天雪地裡遲緩地走著。

醫生……

頭腦像是被冰凍住了…...

甚至令她分不清到底愛上那個人的幸福是夢,還是哭著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才是夢。

莉莉潔兒移動麻木的雙腿,往應該是喀爾巴札的方向走著。

遠遠的,可以看見山下的舊校館依然矗立在黑森林邊境。而喀爾巴札日間部校館的大門,似乎不停竄出奇異的霧氣在冰凍住這個國家的一切。

橘色的屋頂、彩繪玻璃角柱的糖果店…色彩在這個精靈的國度完全消失。只剩下虛無一樣的雪白。

那個人…要她別再回到喀爾巴札,所以才帶她來到這裡。可是失去目光一直想追尋的那個背影,她還可以去哪裡……?


飛士的後裔──來…這裡。


突然間有個沙啞的聲音在腦海中說話。
那個聲音並沒有說「這裡」是哪裡。莉莉潔兒卻清楚感應到自己該往哪裡去。


嘎吱…嘎吱…

緩慢的滾輪聲自舊校館的廊間傳出。

城鎮裡的人彷彿都被喀爾巴札飄出的霧給帶走一般,寧靜地沉睡了。

唯有她沒有受到霧的影響。她走進日間部校館,麻木地看見滿地躺著學生不動的身體,麻木地看見個人房中沉睡的安娜麗,以及……被撕裂成肉塊,原本應該是白色小狗的身軀。


──如果,這就是現實……可不可以帶我回到原本的夢裡?


莉莉潔兒將傑克安葬在舊校館旁的小花圃,就往舊校館那傳說中許願寶箱的房間緩緩走去。

古老的鏡子依然靜靜座落在房間內的角落。寧靜的舊校館裡,刺耳且尖銳的滾輪聲離房間越來越近。

嘎吱。一張鐵製擔架床出現在她身後的走廊上。上頭躺著一個皮膚蒼白、形同槁骨的黑髮女人。她頸部以下蓋著白布,眼睛蒙著黑色的布條,面無表情。

像在冰層裡凍上十年的冷凍屍體,在沒人推動的狀態下,擔架床卻像附上了鬼魅的生命,在走道間喀吱喀吱地滑動著。

「妳願意付出多少,讓妳愛的一切回來?」

突然,她背後鏡面另一端出現一張宛如石膏像的面容。天花板,另一張枯竭的面容正緊緊盯著她瞧。

「!」被四面包圍的莉莉潔兒倒抽一口氣,跌跌撞撞倒退好幾步跌坐在地渾身發抖。

鏡面的人抬起石膏般僵硬的手,觸摸了莉莉潔兒方才放在鏡面上,原先觸摸過的地方。

──這時,一樣東西像是從鏡面浮出般。

鏡面冉冉展開波紋,一朵沾著雪結晶的白色花朵從鏡面落了出來,掉落在莉莉潔兒面前的地板上。

雪國的夢之花……
非凡的生命。

莉莉潔兒彷彿又聽到那個熟悉的嗓音。

她不敢置信的往前爬了一步。那朵只在故鄉山邊見過一次的白色花朵,就這樣活生生的穿越鏡面掉落在她的眼前。連帶也拉她回到了那個回憶之中──


她站在留下幼苗的花旁心想:

──狩魔者,肯定都是很溫柔的人吧?

因為這樣,她還記得,
她和那個人順著沾滿白雪的坡道一步步往雪山城的方向爬。

那個人在大雪中一直將她護在溫暖的懷裡;那個人。為了她打算將自己的性命交給吉爾利斯。

那個人……在薩格雷斯軌車的狂風中像孩子一樣燦爛地笑著,金色的短髮如光芒般美麗的飛揚。

莉莉潔兒將地上那朵花撿起抱在胸前,閉上眼。回憶著思念,淚水在她顫抖的睫毛上發亮地閃動著。

蒂爾法醫生……。

她哭著喚出那個人最後告訴她的姓名,「希維亞………」

白霧般的鏡中,此刻彷彿有個美麗身影回過頭來,對她露出溫柔的微笑。

「醫生?……」在那白色的冰霧之中,莉莉潔兒像是想穿透鏡面去擒住那段回憶一樣,努力地站起身觸摸,推著鏡面。

「醫生…醫生…?也在鏡子裡面嗎?」她哭著將手抵在鏡面上搥著:「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大家……才能讓醫生回來……?」

從未想過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的面貌,
因為永遠……總是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就是因為沒有意識已經想要成為永遠,失去才會如此的突然和苦楚。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大家回到身邊來……」她又一次哭著問。


叮、叮叮叮——
這一次——有人回答了她。


輕脆的聲響從天花板掉落彈落在她面前,快速的旋轉。
莉莉潔兒從趴倒的地面緩緩抬起眼。

──飛士的後裔。

用這枚維多里安金幣……許願吧。

因為妳無用。才沒有守護好重要的事物。

妳知道吧?這世上可沒有不勞而獲的幸福。

妳現在知道了吧。

妳再怎麼追求都翻轉不了妳被拋棄的命運。

唯有──


「唯有......?」她靜靜地問。

──用妳的靈魂和我做交易,成為我的武器。

「我……成為武器?」

──將吉爾利斯唯一的人類狩魔者帶來給我。

一隻羽毛筆和紙張瞬間出現在她的面前。

──寫下這句話,
將金幣和信擺放在天空城第一停靠點的海洞邊。讓吉爾利斯發現。

我……就答應把妳最重要的人,

一物換一物的,

換回來給妳。



那沙啞的嗓音在她腦海裡響徹著,莉莉潔兒抱著懷中白色的花朵,緩緩的,朝地上的羽毛筆伸出手。

──很好。……跟著我,寫下這串話──

她開始一字字的,照腦海中的聲音在紙張上冰冷地寫著。


──妳……一定找得到我。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