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０７

　　耶里佳皺起眉，壓住掙扎得愈來愈厲害的玥，開口詢問：「他是中毒了？」
　　「嗯，應該是塗抹在那把刀子上頭，幸好劃得並不深，不然就不只是這樣的程度了。」艾澤犽細聲解釋，但沒有回頭看她，專注地繼續把汁液點落，「他中的是一種由骸殼草萃取出來的毒，量少的話只會頭暈想吐，量多的話就像現在一樣－－傷口既刺麻又疼痛，像是有火在燒一樣的灼熱，力氣恢復的速度極慢，聲帶還會被毒暫時麻痺而發不出聲音。」
　　他滴落最後一滴汁液，捏起一旁的葉片覆上傷口。
　　「這種葉子稱為翠結葉，它的汁液能夠吸收腐蝕性液體，進而轉換成本身質地，再將毒素向外逼出；而葉脈與汁液之間會相互吸附，所以在外面裹一層葉片並靜置二到五天後，所有液體連同毒素就會貼上葉脈，拆掉後就沒事了。不過，你們來得不算晚，毒素沒有過度深入，只要貼個兩天就可以了。」
　　語畢，他把原先放有葉子的紗布蓋上葉片，再用有黏性的一層方形膜片貼上去固定，最後撫平含有空氣的地方，這才放心地吁出口氣。
　　也是在同時，玥在疼痛與疲憊的夾擊之下暈了過去，耶里佳無聲移開雙手，往後退了幾步，凝視著他的眼底染上幾許心安。艾澤犽傾身替玥蓋上被褥，仔仔細細拭去他臉頰上的汗水，接著用懷中的手巾擦拭起他身上的髒汙。

　　耶里佳默不作聲，靜靜瞅著對方清瘦的背影，眼中流轉著不同思緒，直到竹籃的盒蓋傳出蓋上的「喀啦」聲，她才收回目光，轉身步出房間，一聲不響地跨出門外。
　　尋覓了個有陽光照耀的位置，耶里佳解下披風，走到光線所及範圍的邊緣處坐下，接著將披風揣在懷裡，眺望前方一片盎然綠意。暖風徐徐拂過淡金色髮絲，吹起幾縷淺淡的柔順，「啪躂」一聲，撲翅的聲音倏地自上頭凌掠而過，幾隻小鳥順著風向展翅滑行，清亮的鳴叫迴盪在偌大的林子中，為寧靜氛圍添上幾筆清幽。
　　她直直凝視前方，無語，好半晌後才將視線移至不知何時攤開的掌心。
　　大片乾涸的血跡令她眸子一黯。

　　「剛才非常謝謝妳。」
　　柔和的嗓音突地悠悠傳來，伴隨著鞋子踏上石板的聲響，耶里佳斂去眼底黯淡，微微側頭望去，就見艾澤犽笑著她站在身後。他手中托著一個圓盤，上頭擺有兩杯茶碗與一具茶壺，壺嘴還冒著濃濃熱氣。
　　將門掩上後，他來到她身旁坐下，在兩人之間放下圓盤，整個人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之下，舒服地半瞇起雙眸。
　　「剛才太匆促，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艾澤犽。」滿足地深吸口氣後，他偏頭面向她，語氣很是愉悅，「妳就是耶里佳，對嗎？那孩子來找我時，常常會提起妳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很想見妳一面呢。」
　　耶里佳挑起眉，「常提起我？」
　　「是呀，包括妳的身分。只要是說到妳的事，他總會表情豐富得不得了，連提起阿堺都不曾這樣。」他呵呵笑著，彷彿眼前出現了玥又是皺眉又是傻笑的模樣，「我非常喜歡談論著妳的玥，看起來很開心、很有活力，我感受得出來，妳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他是十分信任妳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大概都會第一個站出來保護妳吧。」
　　「……沒錯。」
　　她握起乾燥異常的手心，低聲喃喃。
　　艾澤犽淡淡一笑。
　　「因此，」他將其中一杯茶推到她小指邊，蕩漾的水面映照出她隱忍的面容，裊裊蒸氣溫著她發涼的耳畔，「即使妳的決定會令他產生或輕或重的風險，不需要自責、好好相信他會理解，而妳，只要貫徹執行自己的想法便行。」
　　耶里佳一愣，微微睜大眼，緩緩抬起眸來瞅向他。

　　艾澤犽維持一如往常的笑容，捧起茶碗輕吹了口氣。
　　「妳是隊長，他是妳的隊員；妳是五王，他是妳的下屬－－妳是光，他是影。無論他的身分是什麼，都是妳身後的那個存在，他必須支撐著，他有義務要支撐著，最重要的是他也願意為妳這麼做。所以，為了顧全大局的犧牲是必要的，讓他做好他該負的本分吧。」
　　「你知道？」
　　他呵呵笑了。「妳是直率的好孩子，一眼就看穿了，我想玥在事發過後多少也發現了吧？ 」
　　她別開眼，果然發現了嗎？
　　「不過既然玥沒有提出來，就表示他明白妳有自己的考量，也選擇相信這個解釋，否則依他的性格鐵定會氣到直接跟妳打起來了，不然最基本的質問也是會有的－－所以，妳就相信著他的信任吧，好嗎？」
　　凝視著那張令人不自覺感到溫暖的笑顏，耶里佳低頭望向杯中的自身倒影，指尖上殘留的血跡已不再那般腥紅。慢慢閉上眼，她深吸口氣，又復吐出，接著睜開雙眸。
　　小指有意無意地碰觸木製杯緣，水面漸層泛起的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她捧起碗身，小嘴啜飲了口。
　　「我明白了。」

　　艾澤犽點點頭，欣慰地勾起笑容，「能夠理解就太好了，要是妳一直這麼消沉下去，玥起來後看見應該會像被擊沉的船一樣一蹶不振的。」
　　耶里佳勾勾唇角，對於這番話僅僅一笑置之。他見了也不再多說什麼，話鋒一轉，改說起玥發生過的許多趣事。
　　彷彿見到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似地，他談天的內容涉及了玥自小到大的成長過程，像是要將這個人詳盡的一切全介紹給她知道一樣，連仍在王宮裡頭的事情也講述得毫不馬虎。不過，一旦提及較為深入的字眼時，他便會不著痕跡轉開話題，或者該說是不自覺地避開，好似有條禁令線在那邊一般，自然而然就自行規避。
　　耶里佳在一旁默默喝著茶，偶爾出聲以示自己有在聽，除此之外沒說什麼，意外地相當配合對方。然而，當話題來到某次玥因為發燒還溜出宮玩耍而被阿堺拖回來直接塞進冰水池裡的蠢事時，她放下了一直端在手裡的茶碗，抬起臉來，冷不防插進一句話－－
　　「你似乎和玥很親，為何從未聽說過你的事，連阿堺也不曾提過？」
　　持續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她淡淡瞟了他側臉一眼，繼續開口。
　　「此外，這間房子位置隱密，像是故意不讓人發現而設計的，再加上那些雕工不俗且珍貴的寢具與擺設……本該已被滅族的白耳一族，為何會隻身生活在這隱蔽的地方，還和前王之子有著不為人知的緊密關係？」

　　艾澤犽側頭望向她，放下茶碗，臉上沒有一絲被發現祕密而驚慌失措的樣子，有的只是平時那抹淺淺淡淡的微笑。他搖了搖頭。「對不起，我無法告訴妳。」
　　耶里佳重新斟滿一杯茶，沒有絲毫意外，「那麼，為什麼輕易透露出蛛絲馬跡讓我發現？你想告訴我的吧，完全感受不出要隱瞞的意思。」
　　「嗯，妳說對了，打從妳出現的那一刻我就這麼打算。」他沒有否認，反而爽快地承認了，「玥已經將妳帶來這裡，再加上你們之間的關係，總有一天妳會知道我的身分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但是，基於一些理由，我無法主動告知，只能夠透露線索讓妳自行得出結論來。」
　　「是嗎。」
　　「而妳也已經有個底了吧。」
　　她朝水面輕吹口氣，啜飲一口，而後放下碗身。「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