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們共同的家

「嘎……」
它孤獨地蜷縮在骯髒狹小的生鏽水管里，六號默默總結它用血換來的教訓，時不時為身體撕裂的痛苦而顫抖嗚咽，竭力地克制任何能引起注意的聲響。
短短的時間裡，它兩次被無法理解的事情所創傷。
第一次，是被那些擁有能噴吐火焰，發射尖銳物體的人所傷到，於是它學習到要避開他們的鋒芒暗中下手。
第二次，是被一個它完全瞧不上眼，曾放過的弱小存在給傷到——而且想在一想想剛才的事情，不可名狀的怪物就不禁喘息加粗，渾身顫抖，詭異的綠色鮮血不斷從口中咳出，染上蛇信與利齒，那鮮明的數字「六」上新增添的一道裂痕又溢出觸目驚心的血液。
她用著自己的手法差點殺掉自己！
「嘎嘎桀……桀……」
這遠比在短暫新生的生命里被重創的幾次更讓自己感到無比的憤怒，以及某種無法言喻的……恥辱。
被其他野獸所傷到，沒讓它有這種感覺。
被人類的武器所傷害，思考對方弱點伺機重來，也不會讓它這樣。
見識到那暫且無法企及的強大存在，發現完全無法抗衡后的逃竄，亦是如此，它不會有「羞恥」這種根本不會存在於野獸本能中的事物。
可唯獨這次，它被一個分明弱小於它的生命給重創了，被她學習了自己的方式進行了十分恥辱的復仇——潛行、窺探、隱匿，還有誘餌……
真是奇怪的感覺，為什麼它要思考那麼多？
遇到強於自己的敵人，只要尋覓它的弱點，再伺機以待不就可以了么？六號一直以來便是如此。
可遇到明明弱於自己的敵人，卻打敗了自己……她的弱點又在哪裡？弱於自己的敵人難道不是全身都是弱點么？可這樣自己為什麼會失敗？啊……還是因為她已經強於自己了？
它從未感覺自己的思緒如此繁雜、豐富、困惑與好奇，好像是自己出生以來頭一回動腦思考一般。興許是新鮮的挫敗感帶來的體驗，那吸食精華吸收后的肉體變化仍在體內吱呀作響，已經受創的身體向同樣在被進化的痛苦所折磨的大腦加劇信號，它顫抖得所藏匿的管道都在乒乓作響。
不但如此，在吸食那些精華中，它還獲得了屬於那些精華主人們的部分信息，它明白了地理、基本的時間與空間、許多必要或不必要的常識，比如，它生活在一顆叫「地球」的星球上，整個世界是個大部分是海洋與難以生存的「元素風暴」所覆蓋的蔚藍球體，它聽曉了他們的語言，在記憶中看見了方才那兩個人，都是名為「自律人形」或「智能機械」的存在。她們由金屬等事物構成，不是人類，不是生命，所以沒有精華。
那個誘餌叫做「MP5」，是敵人用來引誘它上鉤的存在，作為這次的教訓，它以後不會再理會這個敵人的誘餌。
那個用自己的方法創傷了它的東西，叫做「海德拉」，她很危險，很狡猾，在短短几十分鐘里就將它獵殺的方式學以致用，竟然一舉從弱小的事物變為強於它自己的事物。
它還明白了數學啊……它終於知道了，自己額頭上的烙印是數字「6」的意思，也明白了最後關頭，那個人對自己羞辱下對自己的稱謂——
「小…六……嘎桀……」
六號強撐顫抖著發出這個聲音，隨後就為肉體聲帶的進化撕裂而痛苦地用爪子掐著喉嚨蜷縮成一團，每一個細胞都在發生急劇的撕裂，它本該在漫長安詳的休眠里度過，然而因為傷痛與憤怒，它不得不以十分清醒的狀態忍受身體的劇變，痛苦的嗚咽回蕩在幽暗狹小的空間里，在極度痛苦下，升起的是無法平息的憤怒與復仇慾望。
六號，或者是小六，它極力地將那個帶來羞辱的名字與她的形象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精神里，豎立起比任何宗教性的誓言還強烈的意念來確保將來踐行自己的復仇，同時用它腐朽與蘇生激烈抗爭的咽喉，顫抖地拼出那個音節。
「嘎桀桀……咳咔嗨咔…咔海…海德……拉……」
學習，變強。
復仇，羞辱。
自律人形，海德拉。
這是六號第一次沒有任何關乎「生命精華」與「進化」的自我目標。
在那強烈的復仇意志波動下，連它劇變的肉體都在為之顫動，唯獨額頭上那個方正的「6」與將「6」徹底斜跨撕裂的傷痕，沒有再進化或痊癒中發生絲毫變化，潛移默化地依宿主的意志期望的方向逐漸進化……
…………
「海德拉，你竟然打跑那個怪物了！」MP5看著怪物落荒而逃的方向，驚恐的心情一下子歡呼雀躍了起來，「你竟然這麼厲害。」
她看見海德拉從天而降，騎在了那個怪物的背上，她一邊狂笑，一邊用她那血腥的手鋸一遍遍地劈砍著身下的怪物，劈得它鮮血淋漓，更是將鋸齒卡在怪物的喉嚨上，將其割喉，然後怪物用空洞的喉嚨凄厲嗚咽，把海德拉摔了下來，逃走了。
「它喉嚨被割開了，肯定要死了。」這似乎是對一切有呼吸道的生物的常識。
「不，『6』它……不會就這樣死去。」海德拉灰頭土臉地爬起來，不甘地看著六號已經逃沒影的方向，剛才的掙扎與逃竄顯然不是一個已經受致命傷的生物能做到的舉動，「我們大概還會再見面的吧。」
海德拉有預感，就像她渴望向六號尋求恥辱的復仇，若是六號僥倖未死，那它大概也會捲土重來，向自己伺尋報復吧。
「別管啦，等我們出去隨便找個快遞站傳送走，這傢伙還能跟著傳送過去來找我們嗎？」MP5沒那麼憂心，劫後餘生帶來了喜悅，她好奇地抬頭向上看天花板的生鏽水管，「哇，海德拉，你剛才一直掛在上面嗎？我根本不知道呢，你擅自就突然消失掉了，跟那些轉個頭就失蹤的傢伙一樣，害得我被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老鼠嚇一大跳。」
海德拉在完成復仇后，也從讓MP5心悸的瘋狂模樣平息下來，摸著後腦勺哈笑：「哈哈，其實我也是僥倖啦，我只是躲起來了而已，有好幾次『6』都差點看到我了，我也被嚇得夠嗆，最後差點被發現的時候才想到掛在天花板上。」
「你一直掛在我頭上？」
「不，你被老鼠嚇破膽我才悄悄爬過去的，差丟丟你就死了。」
「我，我才沒嚇破膽呢！我只是……『哇』了一下而已！」
「哦……『哇啊啊啊啊啊！！』」
「才沒有才沒有才沒有！」
「哈哈哈……」
兩人打鬧起來，在地下城積壓的情緒得到釋放，少女們的歡快笑容逐漸充斥在空氣中。
「耶？MP5……你腿上，這是什麼啊？」海德拉忽然注意到MP5腿上的東西，那有著關節的機械附著在MP5纖細的雙腿兩側，她很快從自己的情報庫與掃描中分析出這是什麼東西，「外骨骼？你哪兒弄來的啊？我不記得你帶著這東西。」
【GSG UX外骨骼，100%適用於民用改戰術自律人形MP5的專屬裝備，能完全發揮出該戰術人形。】
【有二級加密信息，是否啟用電子戰模塊的破解程序？】
【數據解密：該裝備出自中國漢陽軍工局製造大師，由古修轉今修，號稱能千變萬化，古今中外冷熱兵器，皆能完美透析仿造的金丹今修大能，『無限仿製』馬真人之手，受前梵蒂岡異形裁判所麾下光輝狩魔獵人『C.T』私人委託而為她的預備學徒作為禮物製作。
『請不要告訴她哦，讓這個可愛的小後輩面對那些東西還太早了，這可是……來自前輩的小心意。』】
「這，這……」一時間接觸到大量專有名詞與信息量的海德拉，感覺自己的心智邏輯陷入了混亂之中，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光輝狩魔獵人「C.T」……話說，湯姆遜衝鋒槍的別名就是「Chicago Typewriter」吧，把這個別名兩個開頭字母加起來就是「C.T」，難，難道！她竟然真的來過，而且她還是什麼什麼來著……
開什麼玩笑啊！這都什麼鬼啊！
「哦，這個啊。」完全沒有察覺海德拉在偷偷掃描窺視自己，還因為窺探了不該看的信息而陷入混亂與懷疑的MP5才反應過來，很新奇地歪起小腦袋低頭看著自己向後翹起小腿，滿懷喜愛與甜蜜地打量著，小舞步轉著圈，露出幸福的表情，「這可是是前輩送我的禮物哦，前輩還是有關注MP5的呢，怎麼樣，海德拉，你總該信我了吧？湯姆遜前輩真的來救了我們哦。」
「啊，哦。」海德拉木訥地點頭應答，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連帶著看MP5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這都是些什麼跟什麼啊……還有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啊……
「啊哈哈，海德拉，你信了吧？我怎麼跟你說來著？湯姆遜前輩才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你的『恐怖威廉』呢？什麼什麼……『用鮮血褻瀆女神，生於混沌黑暗，帶來恐怖噩夢，毀滅希望與神聖』的大魔王『恐怖威廉』有沒有來救你啊？哈哈哈，還不是最厲害的湯姆遜前輩能救你一命。」
聽海德拉神魂失守的，就當海德拉終於被鐵證一般的事實給震懾說服了，驕傲地叉起腰來在垂頭喪氣的海德拉面前仰天大笑，頤氣指使，卻不知海德拉魂不守舍，什麼都沒聽進去，一直在機械性地「嗯，哦，知道了」地當廢話下意識應答著。
話說……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啊。
時間又時很短，又時又很漫長，這一天還沒過去，從今天下午兩人相遇，結伴進入下水道，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直到現在也不過過去了三個多小時而已。
傳說，有一位守望城市的暗夜騎士，被他所守護的城市將一直和平安詳，因為一切最可怕的邪惡，都將在午夜時刻出現，對市民們來說與超人般無敵的暗夜騎士，在那黑暗的午夜也其實是在生死掙扎的普通人罷了。
然而無論過去多少個日夜，那午夜裡的牛鬼蛇神多麼猖獗，那幾乎瀕臨滅絕的事態多麼嚴峻，那位在白天無敵的暗夜騎士有多少次被逼入絕境，光明即將不復的時刻——那仍然都只存在於一個晚上，只不過是善良市民們每天晚上如隙而過的夢魘罷了，猶如那博物館的奇妙之夜，而一切終將在黎明升起的前一刻回歸原樣，戛然而止……終究不過一場童話中的可怕故事。
「海德拉，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格里芬安全承包商是我的家，我有任務在身，明天中午之前必須趕到美國海軍陸戰隊的316營報道，吶，那麼MP5，你想好之後要去哪裡了嗎？」
MP5的情緒低落了下來：「我……不知道，我的家已經不在了。」
「……」海德拉沉默，不僅是沉默，她還有種感同身受的感覺。
沒有家……是多麼痛苦的事情。
「哈，哈哈，沒事啦，我可是要步湯姆遜前輩的腳步，成為黑暗世界的第二公主殿下呢！既然如此，走到哪裡不是我的家！我總有一天會成為跟前輩一樣強大的戰術人形，一定要讓你把罵過我的東西都吞回肚子里去哦！」意識到帶來了沉重的氣氛，MP5哈哈笑起來，試圖緩解氣氛，只是任誰都能看出少女的笑容有多麼勉強，「我一定要讓你為之前說過的話後悔……唔！？」
「MP5，來我們格里芬吧！」MP5驚訝住了，海德拉忽然握住了MP5的手，血紅的機械瞳認真地看著MP5躲閃的眼神，想要禁錮住她，「來我們格里芬吧，格里芬能成為你的家。」
「我……我……」
「格里芬的大家都會對你好的，AK·47，PTRD，微型烏茲，托卡列夫……還有MP5，大家都是好人！」
「我……」溫潤晶瑩的事物在眼眶打轉，她顫抖著，喉嚨里醞釀著嗚咽。
沾滿血污的手，不但反常地沒讓她感到噁心，甚至讓她感受到一絲，彌足珍饈的……溫暖。
「我們是朋友吧？」
「不，不是嗎！？」MP5被對方愈發陰森的眼神看得心頭小鹿亂跳。
「不，再也不是了。」海德拉微低頭，陰鬱的眼神彷彿是要將獵物吞噬的惡蛇，斬釘截鐵地說著，某種來自於心智本能的瘋狂與貪婪慾望，不容拒絕的命令與征服的威脅口吻，甚至讓MP5害怕，如果拒絕了，到底會發生多麼不好的事情，「做我的家人吧！MP5！來格里芬，成為海德拉的家人！海德拉的東西！」
「哇啊！」MP5驚呼，海德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一下子拉近了兩者之間到某種的距離，握得讓她手腕生疼，更害怕了。
可是MP5，她……並不討厭這種「害怕」與「威脅」。
「我知道啦，知道啦，我，會做你的家人的……嗚嗚……討厭，幹嘛要說的這麼大聲……嗚嗚……」她在哭……淚是熱的，梨花帶雨的臉頰，讓海德拉為之一慌，可實際上那沾滿淚水的臉蛋，她的嘴角卻勾著喜悅與幸福的弧度，或者還有一點成功看到對方慌亂的狡黠。
「說定了哦，來到格里芬，我們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