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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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1-26

  開什麼玩笑。

  乍聽到這種話,他只覺得啼笑皆非。

  這人哪來的自信?

  葉軒想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大概一臉莫名其妙。但那人竟然微勾起唇,向他伸出手。

  還以為要被觸碰了,卻僅僅是頰邊濡濕的髮被輕輕一撥──「趕緊回去,別著涼了。」那人丟下這麼一句話,便揮著手走了。

  他佇立在原地楞神,髮梢來回擺盪落下幾滴水珠,悄悄的濺起絲絲漣漪。那人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視野中。

  心情微妙的撥弄那縷髮絲,他定定看著學長離去的方向,直到身上傳來被太陽烘烤的暖意,才跟著離去。

  什麼跟什麼啊……

  -

  自那之後又過了幾天,葉軒獨自處理完所有的後續,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轉變,學校、只剩他一個人的家、打工,單單少了來往醫院的必要,日子乏味的如同沒加任何調味料的粥,除了米就是水。

  生性內向安靜的他向來不擅人際關係,到了此番境地,更是越發沉默。

  地球並不會因為少一人停止轉動,時間也不會為此停滯不前。

  他在寂寥中活著,卻也在孤寂中漸漸消亡。

  眼前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等意識到時,他已經舉起手機按下快門。

  其實在一成不變的往常中,也有那麼一點不同。

  葉軒發現白聿洐出現在眼前的頻率變高了……不,更確切來說,是他的目光開始不經意追逐那人,本來學長在人群中就屬最為挺拔顯目的,往常他並不會多留意,現在卻莫名被占據了整個視野。

  更可怕的是,他最初只是看著,可不知不覺中,相冊裡卻充滿學長的照片。有冷靜指揮籃球比賽的、有模範生上台演講的,甚至還有張是躺在頂樓睡午覺的。他沒弄明白偷拍那人的原由,只是放任自己,在變態的蒐集中沉淪。

  只有這樣他才能夠遺忘,被人拋下的事實。

  好一段時間,他就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學長經歷大大小小各種事情,不平凡如各式比賽冠軍,平凡至餵食路邊被遺棄在箱子裡的流浪貓。相貌、才學、家世集一身,真的非常厲害,如鑽石般璀璨耀眼,優秀的讓人生不起一絲忌妒。

  也只有這種人,才有資格叫別人用盡全力追上吧。

  而他,就是偷拍人的變態罷了。

  平平無奇,沒有人要的變態。

  這天,葉軒悄悄跟在白聿洐身後。偷拍就算了還加上跟蹤,他一邊唾棄自己,一邊卻控制不住行動。看這動向,他猜測學長是要去校園較為靜僻的地方睡午覺,白聿洐總是喜歡找各種安靜的地方睡覺,這是他觀察到的一點。

  走著走著,途中路過一條走廊,看到由那人帶頭的團體正聚在一起,五六人口沫橫飛議論紛紛,葉軒瞥了眼仍堅定前進的學長,略微猶豫後,停下腳步躲到轉角後。

  「我聽我媽說,葉軒他媽喜歡被鞭打啦滴蠟啊之類的……還真有人喜歡這種東西啊?」

  那群人不曉得當事人就在一旁,還繼續聊得火熱,有人笑嘻嘻的附和:「那不就是變態嗎。」

  「可不是嘛,正常人誰會有那種癖好啊。」

  「這我不行,飛哥呢?」

  一聲飛哥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引了過去,中心是有著一頭張揚紅短髮,校服釦子一顆也沒釦,敞開露出白色底衣的男子。

  是吳飛。

  只聽他「嗤」了一聲,吳飛薄唇開合,就說了倆字,「噁心。」

  他咬住下唇,五指緊握成拳。

  「那是。」有人哈哈笑起來,「也不知道被幾個人上過。」

  「這種人啊,死了活該。」

  葉軒再也聽不下去,衝出來抓著說活該那人的領子,「你說什麼?」

  他一雙眼睛紅的嚇人,表情猙獰。那人突然被揪領子,見著他的神情嚇了一跳,待看清是平常任他們欺負的葉軒後,立刻恢復嘻皮笑臉,又說了一次:「真噁心,死了活──」話還沒說完,葉軒就一拳打了下去,那人尾音當場變調。

  接下來的場面就有點失控了。其他人見朋友被打,也變臉了,立刻將人圍住,好幾人對著他使勁踢打。葉軒沒打過架,衝出來是憑著憤怒的本能,揮出一拳時都沒想過後果,結果被一群人圍歐。自己不擅打架就算了,對手又是平時混跡校園的不良學生,當下被打到只能抱著頭護住腹部瑟縮成一團。

  吳飛不能忍受從小欺負到大的人踩到他頭上,想著就教訓教訓,並沒有要把人往死裡打,見大夥們越打越猛,微微皺眉正要喊停,臉上卻猝不及防挨了一拳。

  那拳很重,他幾乎馬上感到頭暈目眩,想開口罵人,話還沒說出口,第二拳就來了,他也再沒有說話的機會,當場暈了過去。

  葉軒緊咬著後槽牙忍受,後腦剛被大力踹了一下,現在還有些暈,過了一會覺得不對,那些拳腳不知何時停了,以他為圓心,旁邊躺了一地人。

  正疑惑時,身體突然懸空,他下意識掙扎,卻聽到熟悉的男音低低道:「別動,我帶你去擦藥。」

  本該離去的人此刻卻出現並救了他,葉軒呆住,倒是沒有再亂動,低著頭任由白聿洐抱著他到保健室,保健老師恰好不在,白聿洐便拿走了醫藥箱,還順了幾塊冰塊再到頂樓。

  至於為何不在保健室上藥很好理解,一般校內鬥毆進保健室都是要通報學校的,也是他們今天好運,沒有撞上老師,否則就算解釋到口渴,估計還是得吃一支警告。

  吳飛那幫人不愧打架慣犯,下手全在衣物遮擋、看不見的地方,只有手臂因為要保護頭部,多多少少有些受傷。

  白聿洐幫他的雙手冰敷上完藥,接著道:「衣服脫了。」

  葉軒自失去理智動手打人後就有點恍神,自然的解了兩顆釦子後才反應過來。

  「我、我自己來就好。」

  他這麼說,白聿洐也沒有堅持,將藥遞過去,葉軒接過,又解了兩顆釦子。正值初夏,天氣雖不至熱的受不了,溫度卻也逐日上升,他本身怕熱,所以並無在制服內穿裡衣的習慣。此刻解了大半釦子,露出半個胸膛才察覺那毫不掩飾的視線。

  葉軒不懂有啥好看的,但也不妨礙他自我催眠都是男生沒什麼大不了的,故作鎮定的繼續動作,卻不知道自己紅了耳根。不清楚是不是因為心理因素,他總覺得越來越熱,最後終於放棄,轉過身背對白聿洐,這才好受的多。

  因為蜷著身,受力主要在後背,胸腹傷痕不多,很快就處理完了,輪到後背時他卻犯了難,這裡沒鏡子,他看不到哪裡有傷。

  「我幫你吧。」這時白聿洐主動說道,他便沒有再推拖。上藥不可能穿著衣服,到底他還是得把制服脫掉。早脫晚脫都要脫,葉軒也不扭捏了,很快就裸著上身背朝人。

  那本該白皙的肌膚,這時一片怵目驚心的青紫,白聿洐眼眸深了深,抬手把包著紙巾的冰塊放上去。葉軒雖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刺激的一顫,不自覺前傾想躲,但被橫在腰腹的手臂給阻止了。

  「別躲。」耳邊傳來溫熱的吐息,他才注意到兩人的距離有多近,大約是為了防止他跑掉,白聿洐幾乎把他抱在懷中。葉軒臉上一熱,渾身僵硬,不敢再亂動。

  瘀青的地方都被冰敷過,然後是慢條斯理的上藥。可能是疼,葉軒忍不住往前縮,挺起胸,腰背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白聿洐注視著,將沾染藥膏的指尖由上而下,順著那弧線下滑,手下的軀體微微顫了顫,發出了一聲不知是痛還是什麼的輕哼。

  瘀青藥剛擦是冰涼的,但尚未消退的紅腫會將那點涼意吞噬,爾後如火烤般越發炙熱。後背隨著那人的所到之處冷熱交替,弄得葉軒神智有些恍惚。

  忽然,一句話撕破了混沌,拉回他的清明。

  「為什麼不反抗?」

  白聿洐從後拉著他的手臂,舉到他眼前,「看,連身體都本能的在保護自己。」上頭的瘀青彰顯了防禦成果,「可是你卻一動也不動。」

  他的聲音不帶有一絲一毫情感,似乎單純好奇。

  「你很想死嗎?」

  單純到近乎殘忍的問句。

  葉軒愣住。

  嚴格上來說他們只見過兩次面,第一次是在天台,今天是第二次,怎麼看都遠不到交心的程度,連交集都少得可憐。但僅僅這樣,白聿洐就能察覺到他本人也沒發現的事。

  他低頭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想起最近常常回過神來站在馬路中間,無意識的靠在窗邊……

  原來我一直想死嗎?

  倒不如說,我幹嘛活著?

  手臂一痛,是白聿洐握住他的力道沒控制好。葉軒發覺自己竟然將話說出口了,講都講了,接下來的話也變得順理成章,或許是姿勢的緣故,背對著人讓他更自然的開口。

  葉軒不覺得和一個不太熟的人講這些有什麼不對,事實上,他也沒什麼親密的朋友可以訴說。

  他的世界,從來就只有寥寥幾人。

  「我媽死了。自殺。」

  他講得十分淡然,如一個旁觀者,客觀的陳述事實。「半個月前的事。」

  但這淡然沒有維持多久,很快他就有些語無倫次,「是我的錯,我沒注意到……我以為、以為……」雙手摀住臉,他聲音哽咽,「她竟然支開我……」

  那個畫面……

  頓了頓,他深呼吸一口氣,話鋒一轉,道:「他們不出錢,本來可以住更好的醫院,看更好的醫生。媽媽不准我向他們要錢,我偷偷去問了,只要她好起來,這些都不算什麼。」

  他的語氣平靜而絕望。

  「可是他們不給。」

  ──吳家沒有這種敗壞門風的女兒。

  葉軒想起那家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坨爛到骨子裡的垃圾,多看一眼都嫌髒。

  他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麼罪不可赦的事,讓你們厭惡成這樣。親人不該是世上最親密可靠的存在嗎?

  可是說到底,是他沒能力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天天陪伴卻連心理狀態都沒掌控好。

  「每天看一樣的風景,多少還是有點膩呢。」她吃著蘋果嘟囔道。

  他又削好了一顆,切好放到盤子裡,笑著說:「等妳好了,我們就去海邊玩,好不好?」

  「唔……」她沉吟,似乎在考慮什麼。

  「不好嗎?」他也拿起一塊蘋果放入嘴裡,奇怪道:「妳不是最喜歡海邊嗎?」

  「是啊。」

  「那就這麼說好了!」

  她看著他期盼的目光,溫柔的笑了笑。


  髮上傳來輕柔的觸碰,葉軒終於崩潰了,自母親過世以來第一次掉眼淚,在白聿洐懷中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

  要是我多留意一下該有多好?

  她就不會死了,就不會死了……

  不是約好了嗎?妳怎麼可以不守信用?

  媽媽……

  意識逐漸模糊,等他再次清醒時,下面墊著一件衣服,身上還蓋著一件,他坐起身一看,白聿洐穿著無袖背心盤著腿,雙眼閉著也睡著了。天空像水彩盤打翻後染上絕美晚霞的布,橙色光線灑落在他線條俐落的臉蛋上,睫毛下一片陰影,畫面美好的難以言喻。

  胸口空落落的,是發洩後的空虛,卻隱約填入些許不知名的情緒。葉軒失神的看了會,爾後竟是舉起手機,拍了幾張後才猛地意識到什麼,瞬間羞恥的紅了臉。

  他枕著人家的腿睡到黃昏,醒來第一件事居然是偷拍,臉皮簡直了。他趕緊小聲喚道:「學長、學長……」

  見人悠悠轉醒後,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制服洗乾淨後還你,真的很抱歉。」白聿洐還將制服脫給他蓋,聯想剛的舉動,葉軒頓時覺得無地自容。

  「沒事,不用。」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他突然想到白聿洐出手打了吳飛他們,不知道會不會……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白聿洐只是說沒被看到臉,並讓他趕緊回去,時間不早了。葉軒不疑有他,心虛的關係,逃也似的離開頂樓。隔天他拿著洗好的制服,卻沒有成功還回去。

  因為這天是四德高中的畢業典禮。

  他沒想到畢業典禮這麼快舉行,畢竟高一生總覺得畢業遙不可及,更別提關注日期。當天學校湧進許多家長,高三生來來往往,找人談何容易。他見到白聿洐的最後一面是在講台上,代表全體畢業生致詞。

  也是他手機內最後一張有關學長的照片。

  那實際見面的兩次,就是開頭和結尾。

  走在人去樓空的場地上,他看著美輪美奐的禮堂與散落一地的彩帶,忽然感到一絲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如何。

  霎時,他想起學長那句狂妄至極的話。

  ──「用盡全力追上我。」

  他看著白聿洐致詞時站的位置,不自覺微微一笑。

  說起來,昨天道別時,學長說了什麼呢?

  走出場地,葉軒回頭看了眼布置華美卻了無人煙的禮堂,輕聲吐出兩個字。

  「再見。」

  是了,我們一定會再相見。

  在不遠的將來。

  -

  ──滿溢胸口的是什麼情緒?再見,珍重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請相信這章是糖。((頂鍋蓋跑走

  存稿君死透了,但最晚二月九號會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