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懊悔、煩惱與抉擇

　　在接續豐腴女子的一句「歡迎光臨！｣後，我把視線轉向了大搖大擺的壯漢們。

　　不只是我，連伏特和伊凡也用餘光在掃視。不過卻是帶點惡意和冷漠的。

　　他們不動聲色坐在原地，品嘗餐點的動作眨眼間變得僵硬。

　　「喂喂，我說薩米迦啊，今天公告欄上懸賞的可是價值兩萬晶石的魔物『鎮冰熊』啊！能大賺一筆的機會幹嘛不要？」

　　粗獷的聲音從斜對面傳來。

　　後頭背一把赭紅大劍，穿漆黑鎧甲的壯碩男人向其他兩人抱怨著，然後往角落找了個座位。

　　他的頭上還戴有一頂同樣深墨的頭盔，黑髮幾乎被覆蓋住，唯獨成年人的穩重面貌沒被遮擋。

　　「這種問題我怎麼知道……團長吩咐的事，我們照做就好了。管那麼多幹嘛……」

　　另一名身型較瘦的男子答覆。懶散的把玩弓箭，厭倦的琥珀色眼楮毫無光彩。

　　「你們兩個說話最好小心一點啊。要是被團長聽到的話，後果怎樣可不關我的事。｣

　　在身為同夥的紫髮青年提醒時，服務生夏緹也端出了三大杯啤酒，乳白色的泡沫浮上金黃液體，杯壁凝結了水滴，看上去有股冰涼消暑的感覺。

　　夏緹用溫柔嫵媚的姿態放上桌，匆忙的鞠躬離開後，最先開口的男人舉起了木製酒杯。

　　「唉，真是……不說這個了，今天也忙了一整天。來，喝酒喝酒！｣

　　「喲？萊納要請客嗎？那小的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紫短髮青年說道。順勢舉起杯子和萊納清脆的碰撞乾杯。

　　「我可沒加後面那一句喔——而且，今天委託任務賺的錢就已經夠少了吧？平常口袋都沉甸甸的，突然變得有點輕還真不習慣。｣

　　他們泛紅著臉暢飲一大口啤酒。萊納砰的一聲將酒杯大力放下，神情渙散的打了個飽嗝。

　　薩米迦也將輕弓擺置腳邊，「沒辦法嘛……誰叫那個超級矮團長最近都不接大型魔獸的任務，害我們現在的家產急速下降中——｣

　　他拿起滿是泡沫的啤酒，嘴裡只有持續低喃。

　　「就說小心你的用字遣詞了。如果被團長發現我們偷跑來喝酒，一定又會把我們罵到臭頭的！｣

　　紫髮男士說完便再爽快一口飲盡，柔軟的嘴唇上還留有些許白泡，他心滿意足的吐舌一舔。

　　我把目光轉向伏特和伊凡，他們兩人的神色凝重，桌上的餐點完全無心碰觸。

　　伏特的笑容像是強擠出來的，嘴角定住。同時伊凡也低頭不語。

　　氣氛不太對勁。

　　「那個……你們怎麼了？｣

　　我打不住內心的疑惑，脫口而出。手上的銀叉隨即一放。

　　「這身服裝，絕對不會錯的……｣

　　伊凡只說一句話便壓桌起身，留下桌上吃一半的布朗尼蛋糕，看似準備離去。

　　「……是『滅獸者』。｣

　　他的瞳眸試著往其他地方探望，不曉得為什麼刻意避開視線。

　　「說曹操曹操到啊……吶，我們快走吧。｣

　　「就連伏特也是？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臉色感覺好差……｣

　　對於伊凡和伏特突如不悅，我摸不著頭緒。他們的披風搖曳著，跨步走出原位，動作無聲且快速。

　　兩人很有默契地來到店門口，乍然——

　　「呦！剛剛還沒發現，這不就是空間特使嗎？怎麼，膽小鬼也跑到這種餐館來啦？｣

　　——名為萊納的男人嘲諷的話語，讓兩人停住步伐。

　　「哼，不過就是一群被唾棄的廢物傢伙而已嘛！連消滅魔物的速度都比不上我們滅獸者，只不過是空有『守護者』的名號罷了！」

　　「……一群沒路用的廢物！｣

　　「擁有神力竟然還會輸給使用一般武器的我們！噗哈哈，真的是笑死我了！我看你們別當什麼空間特使，還是轉職當小丑比較適合你們吧？咕噫！｣

　　眾人啼笑皆非，笑得無法自拔。

　　「什麼數字不數字的，我說你們——那個到底叫做什麼呀？讓你們變得如此軟弱的東西，連廢物都比不上的垃圾！｣

　　「噫噫——萊納你也太高估他們了！他們可能還稱不上是『垃圾』哩！垃圾都比他們還要高貴！｣

　　「噗嘰！哈哈哈哈！｣

　　這群「滅獸者」實在是越說越過分。

　　埋沒在諷刺譏笑的話堆裡，我一腳踹開椅子，從位置上飛奔出去。

　　……什麼跟什麼呀！可別欺人太甚了！

　　「我們走吧，澪。｣

　　伊凡不想理會那些滅獸者。一確認我跟上他們後，立刻離開這間餐館——阿羅拉之家。

　　夏緹彷彿早已等候多時，她為我們拉開木門，「今天的付款也要先記帳嗎？｣

　　「嗯，拜託你了。｣

　　「不會不會。反倒是我的工資又多了一大筆錢呢，別忘記要還清哦。｣

　　伊凡從容的點頭致謝，笑聲還在繼續。我們三人接連步出餐館，心情忐忑不定。夜空的最底層隱約露出了一片魚肚白。

　　把滅獸者遠拋腦後，終於可以享受一刻安寧。至少原本我是這麼認為的。

　　忽然之間。

　　噠噠噠噠噠——————

　　急促的跑步聲傳入耳裡。

　　接著是眼裡，金髮雙馬尾的小女孩衝進視線，身高大約是到我的肩膀附近。

　　睜大的湛藍雙眼，圓滾的臉頰還帶上一點紅潤。我的鼻腔裡充斥著淡淡杏花香。

　　然後，刻意與我撞肩的金色鎧甲。

　　「！」

　　我不得不注意到。

　　女孩跑進了餐館內，回頭已不見蹤跡。我在原地停頓數秒，走走停停，隨即又跟上前方兩人的腳步。

　　時間在此刻靜止了。

　　非常迅速地，黑夜褪去，下一瞬便是黎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