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女孩重獲自由

被監禁後的0110現在的生活極為簡單。

起床，三餐，淋浴，看電視，睡覺。

起床時間不一，但通常是早餐經由牆壁中的小窗口，經由長的誇張且蜿蜒的輸送帶抵達房間時，被那提醒的蜂鳴器聲音弄醒，0110很不滿這種事情，吵醒人方式絕對能進入她心中惹人厭前五名的。

三餐雖然無法自己決定菜色，但食物並沒有讓兩人感到自己是被監禁中，要說品質如何的話，至少是比起坊間便當的三菜一湯還要好上些許的程度。偶爾會附上幾杯杯麵，數罐飲料與幾包巧克力棒，在食物方面完全不用擔心。

白色房間角落的廁所兼浴室，有潔癖的人甚至能按三餐洗澡，浴室清潔雖然還是得靠自己，但兩人都沒有去做過。

唯一一台電視用極為陽春的外接機上盒，天線部分由牆壁上的小洞延伸到外面的天線，因此外面的消息不會被0110遺漏掉，道具都是不久前blank來慰問時送來的，裡面頻道雖然有限卻也夠打發時間了。

房間的手銬腳鐐也因為迎合兩人行動方便而放鬆禁錮，當大門被水泥塊關起來的時候便會自動解除，因此在房間中做更衣與洗滌時不會不順，technician做研究時也少了些妨礙，只是當大門要再度開啟時，會通知裡面的人將腳鐐戴上，只有兩人重新戴上後才會開門。

「嗯…和0000的電極在表面上沒甚麼不同呢。」

0110現在唯一能談話的對象technician，輕輕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從離門最遠的研究桌走回兩人就寢的房間中央。

「明明這次不單單只有資料，連人都在這裡，卻得出和上次一樣的結果嗎？」

「也不是沒有幫助…只是又一次印證我的想法而已，不過雷同到這麼細節的地方，稍稍有些挫折呢。」

倒不如說，單從0000那裏取得的片段資料就能與現在成果相比，technician果然是個出色的研究家吧。Technician到小冰箱取出巧克力棒，坐到自己的床上邊啃咬著邊看著電視，這畫面已經成為這間房間的日常。

「啊啊，好想要個生物學專家啊。」

「嗯…這話好像在哪聽過。」0110自言自語後，回憶隨即浮現：「不，是看過，在那份資料裡的最後，果然是出自你手啊。」

「不然還會是誰寫的？roommate那傢伙又沒和我好到能進出我房間。」

「…能住進你家，卻又不能進出房間的關係嗎？」

到底是什麼關係？0110感到困惑，剛剛的話雖然很稀鬆平常，但在那之前，實在沒多少單身女子會邀請關係不深的男子住進自己的屋子。

「這話題先到此為止，既然有看過那份文件的話就方便說話了。」technicain說：「我能分析的部分也就只有表面的核…在皮膚下方到底有什麼東西，你們身體中又發生什麼，那已經不是單憑我能解決的程度了。設計出這東西的i絕對不單是天才，還是個全才。」

竟然說出直率的稱讚，著實讓0110吃了一驚。這陣子相處下來，technician不是一直保持面癱做研究，便是像現在這樣保持面癱靜靜的看著0110在看的電視，偶爾說些0000與roommate的事情，定時搶遙控收看某齣叫『面對第四面牆』的連續劇，不時嗑著巧克力棒。並且，表情隨時保持著一慣的面癱。

「難道因為一直沒辦法解析這東西，妳對i感到壓力了嗎？」

「這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我承認我遇到難題，但從過去到現在，分析本來就不是我感興趣的範疇。」

「但是他使用的技術，妳不會感到好奇嗎？」

「說不好奇當然是不可能的。」technician彷彿能從毫無變化的表情釋放出鄙視的氣氛：「但依照我現在的知識量，我沒有信心在知道原理後，還可以保持我作為發明家的自我。」

「…妳在說什麼？剛剛說的真的是人話嗎？」

「妳應該也能感同身受才對。」technician少見的為0110解說：「當妳獲得0110，這種能輕易擷取攝影機影像的電極後，遇到困難時，妳依靠多少次0110？」

「唔…」彷彿自己正被指責過度惡用電極般，0110對此皺眉，一面起身走向提供茶水的角落：「不能說一直，但畢竟我周圍發生甚麼事也不奇怪，所以幾乎沒有不使用的情況。」

「時時都被覬覦生命，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熱紅茶謝謝。」technician沒有要對0110責罵的意思：「不過，要是妳想要找尋散落在城市中的某人，估計還是會全力使用0110吧。」

「這不是當然的嗎？因為是最有效率又便利的方法啊。」0110說：「妳總不能要我放棄近路，去做地毯式搜索吧。」

「是呢，但妳能說，這樣一定能找到嗎？」

這就不能掛保證了，雖然不是直接原因，但0110被監禁在這裡的原因之一正是沒有注意到攝影機死角。

「不是說使用0110的想法錯，要是讓一百人在相同狀況下做選擇，大概沒超過五人會用其他方法。對那些人而言，總不能因為遷就於個案，就捨棄不用這種方法吧。」

「那五個人，大概像是0000那類會小心再小心的人吧。畢竟一般人總是會傾向使用方便的東西。」

「我想說的正是這種事情。」

technician接過0110剛泡好的紅茶，然而0110還是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想說甚麼。

「科技物，或說是先進知識，本身就像是毒品的東西。」

「類似鴉片的那種？」

「嗯，不是砒霜，而是有成癮性的那種。」technician說：「當發現更有效，更方便自己行事的方法時，人便會傾向於將遇到的所有問題連結到那方法上…雖然被告知不是專攻心理，所以我不能亂下結論，但這狀況的原因最有可能是在成功經驗中產生了正增強吧。」

「總感覺我要聽懂妳的話有點困難。」0110還是聽不太懂，她只能用毒品的比喻下去解釋：「方便的方法能讓人一用再用，就是這回事吧。」

「嗯，也有因為使用不為人知的方法後，可以獲得比較多的滿足感，或是能藉此鄙視他人無知的快感吧。不管如何，在這種角度上，先進知識對人而言就是一種成癮毒品。」

有了計算機後，人們便減少心算的程序。

有了汽車後，來回城鎮便不再依賴雙腳。

這不能說是錯誤，甚至對世人而言是進步。

「就像讓人慾罷不能的攝取的毒品，一旦我這樣的發明家被告知極為先進的技術後，恐怕接下來發明，都會想圍繞在那樣的技術上吧。如此一來technician將會變成完全不同的人…或是說。」technician用更加嚴重的措辭說：「technician這人將成為那未知技術的奴隸。」

這也太過誇張了，不過是知識與技術而已，0110說：「使不使用是妳可以控制的吧。」

「妳肯定無法理解吧，但是我就是會有這樣的反應，」technician指向0110的右耳：「我有自信，要是我能用自己知識解開電極謎團的話，至少不會產生那種傾向，但我再怎麼想都沒辦法參透的話，那就代表這知識高深到足以會讓我成為獲得0110的九十五人那樣。」

「別在奇怪的地方有自信啊。是說這神奇的理論到底是從那裡聽來的？」

「…先別管什麼來源。對你們這些使用電極的人也是一樣。」technician認真的說：「0000那傢伙很多疑，加上他的電極很輕易能用電腦的搜尋功能之類的取代，因此我不必在他身上想太多。但妳就不一樣了，要是一不小心太過依賴0110的話，就會變成讓電極寄生的肉塊而已喔。」

「喔…總之，就是在說不要使用成癮是吧。」

兩人一同喝了口熱紅茶。

「『過於出眾的角色，有時會封鎖演員一生演出的可能性』，『面對第四面牆』也是有提到很多類似值得深省的段落呢。」

「誒…今天沒撥才對吧。」在周末那齣劇是休撥的，不過似乎劇情接近完結，有時電視台也是會為當紅電視劇開個特別時段之類的撥完結篇。

「不是…今天雖然是特別的日子，但和那齣戲無關呢。」

「特別的日子？」

「稍微查一下日期就知道了吧。」

0110照著technician的話，順勢望向新聞左下角的時間。

「嗯…十月十一日，印象中並不是甚麼特別節日吧…」

這本身並非特殊節日。

但把橫槓去掉，這四個數字連在一起的話，便會與這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1011的電極代號雷同。

「就算是1011也會喜歡這種小巧合呢…不過也不能單單說是因為出自玩心才這麼決定，某方面也能用這種方式對擁有電極的人彰顯自己的身分。」

「先等一下，」今天的technician不僅話特別多，還說出自己絕口不提。關於1011的事情，就算是與她相處不和的0110也不禁詫異地問：「今天都快要過完了，要發生重大事件甚麼的…」

「妳當初跟蹤我時，也沒想過會被關在這裡吧。」

沒錯，事情總是一下子就爆發出來，0110並沒有能否定今天1011不會引起任何事件的材料。但是，與1011接觸過無數次的technician，卻能藉由對1011的了解進一步知悉他會採取的行動。

「就算妳這麼說…咦？」

正當0110要反對technician時，卻發現不知何時，technician的頭髮竟增長了不少，本來她是短髮外型，就算加上監禁的日子，髮長也不到自己的肩膀，但是現在的頭髮已經能碰及自己坐著的床鋪了。

「妳知道嗎0110，其實這間白色房間啊，有妨礙通訊的功能喔。無論手機還是無線電，只要在這裡都無法撥接出去。」宛若早已知悉自己身體會如何變化，technician撥弄自己的長髮：「但是，妳的0110卻依然能夠擷取到攝影機的影像，這矛盾怎麼看都很詭異吧。」

「啊…啊啊啊…」

接著像是顏料用完了般，technician的髮根漸漸失去健康的烏黑色，頭髮隨著每次technician的撫摸，先是灰色，後變成象牙白，最後變成了就連髮絲的影子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的純白。

0110早已經知道了，technician被1011做了某種程度的控制，但她只想像的到1011用自己電極的功能去威脅technician聽命。

她從未想過，technician早在某個時刻，身體就被1011動了手腳。

「真是受不了，果然要我臨時組隊解決問題什麼的。」technician身姿先是左右晃了兩下，最後虛弱的倒在床上：「1011是鬼嗎？對一般人而言要解讀這麼多暗示，實在太過勉強了…雖然她確實判斷出我處於身不由己的狀態呢。」

「…technician？」

她說，解決問題？

好奇怪的發言啊。

明明被迫成為階下囚的原因是她。背叛信任的也是她。在這之前還有黑紙與照片，數不清的因緣關係，通通與她有關。

但是此時此刻，0110不知道為什麼，不會想把她看作是1011的共犯。

「喂…妳回聲啊，說點什麼都好…technician？」

少女終於發現到事態的嚴重程度。

通訊阻礙對電極無效的話，意味著1011同樣能運用電極從房間外對房間內進行一定程度的干預。而顯然technician正被1011箝制著，現在來看的話是在technician的身上裝上某種東西，那東西是讓她變成白髮的元兇。

0110從未聽說過有什麼科技產物能控制人的身心，但就算再怎麼離奇，這東西無疑是存在於technician身上的，因為technician曾經在那天晚上走出白色房間過一次，她大可利用這次機會做些反抗，最不濟至少能發起聯絡，然而她卻僅僅作為引誘0110的棋子而行動。而technician本身就是因為綁架失蹤才來到這裡，加上她說自己以發明為生，完全想不到她心甘情願為某個人付出自己的才能。

此外，要說未知科技的話，0110已經熟悉到快要爛掉了，那天殺的電極專門在搞這種例外。

同時，控制身心的儀器存在就代表有操縱的人，加上這間房間的性質，這所有的線索聚在一起代表著甚麼，已經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

「…你在看著吧1011。」

0110回到牆邊，拾起兩個腳鐐，分別銬好自己與technician。

「1011的電極…是這回事沒錯吧！是你搞的鬼吧！給我出來！你個混帳給我出來啊！」

雖然有時會被遺忘，但事實上0110並不是個天真的人，甚至在必要時刻比0000還要冷血。或許是因為年輕不清楚生命價值，也有可能是受1101的壓力影響，在初次面對0000時0110就已經能做出致0000於死地的決定。

而現在與死亡威脅不同，她現在感覺自己異常憤怒，要現在的她開槍打向1011的眉心都不會有一絲猶豫。

蜂鳴聲就像是要回應她的挑釁般，0110剛裝完腳鐐後，巨大水泥塊便開始運動。

「0110，這應該算是你來這後，這麼準時來迎客呢。」

那個罪魁禍首從水泥讓開的空間出現，身穿一貫的西裝，悠哉的從玻璃往內探視。

「1011…」

「我老實說好了，我有些失望。」1011左手摸著玻璃緩緩走動：「這幾天能做出的推測，也就只有看出technician是受人威脅這件事而已，雖然你似乎有不錯的行動力，卻沒有和0000比肩的思考呢。」

「…你想說什麼？」0110死盯著散漫的1011：「擅自對我期望，現在又在我一頭霧水的時候隨便對我失望？你早應該知道不管再做甚麼，我都沒可能投靠你那裏才對吧。」

「這我在很早之前就沒甚麼期待了。」

1011的話讓0110眉頭一皺，會這樣說的話，就表示他曾經再自己身上找過甚麼價值吧？但是自己又不是technician，關在密閉空間中等同什麼事也不給做，又是為什麼才這樣安排。

「難道…和technician的變化有關嗎？」

「要製作好吃的牛排，比起拼裝牛肉塊，更會覺得5A等級牛肉比較合適吧。」

密室大門開啟。

「我在找尋適合我最終目標的載體。」

「最終目標？」0110一愣，在她心中，兩個擁有電極的人之間的關係應該是相互幫助，或是相互殺戮兩種，但是從1011的口氣中聽不出有這種意思：「你…不是因為i而行動嗎？」

「怎麼可能，雖然i的確提供我很多幫助…不過要是你把『唆使』這種行為也算進去的話，那還是有沾到一點點邊吧。」

像是名流邀舞一般，1011伸出右手，面向technician。

而宛若被啟動的八音盒舞者，technician先是機械式地起身，後緩緩的走到1011面前。

她的眼神，不再聰睿，連在攝像機中與0110目光交錯時的混濁眼神也失去了。

「嗯…雖然有想像過了，但沒想到白髮色和紅衣服如此相配呢。」

現在的technician，宛若一尊典雅的白髮人偶。

「你個娃娃變態。」

「美麗的東西值得受到點綴與裝飾，今天要是由你代替technician的話，我也會請人幫你做一套喔。」1011撥弄著technician的頭髮：「我物色過很多人呢，先是blank，後來暫定由technician後，引來了0000與妳的注意，於是我就在想，有沒有可能讓擁有電極，又度過一次生死危機的你們來當作載體呢…只是後來才發現這種控制的方法沒辦法對擁有電極的人產生效果，似乎是電極生的根在保護者你們。」

那是technician也無法解析的部分，如果technician把電極完全解析的話，那很有可能會變成自己落得那田地。

「是知道technician的研究成果，才把她當作你說的載體嗎？」

「嗯…是為什麼呢？反正現在妳有很多時間可以去想，也不急著現在知道答案吧。」1011下巴微微一動，示意0110看向電視：「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妳，最好先去看看新聞怎麼說吧，十月十一日將作為特殊的日子，銘刻於世人心中。」

「等等！你這傢伙。」

正當0110要利用腳鐐最長距離去阻止1011離開時，冷不防的一股強烈衝擊從腳流竄至全身。

「啊…technician…別…」

0110重重摔在地面上，接著意識陷入昏迷。

她被這間房子最後一個機關，保護訪客用的放電腳鐐給無情擊倒。

「明明兩人相處時都沒有很融洽的感覺，為什麼要為她衝動呢？」對於看不上眼的載體候補0110，1011不會給予她太高評價：「要是不戴上電極好好過正常人的人生，至少能有大學畢業程度的智力吧…但妳的天花板也就這樣而已。」

匡啷一聲，technician的腳鐐，被1011卸下。

「監禁這麼久的時間，太委屈妳了，不過這種生活也結束了。」1011對著外觀沒有初遇印象的女孩說：「還是先說聲恭喜，technician，妳總算取回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