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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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1-18
百年行止始相望,千里送君終需別。

由山下沿著西山公路進入山海地界後,會先看到一座小小的涼亭。
涼亭是中式風格,類似四角亭那種,約三四米見方,二樓多高,大概是水泥直接澆灌成形的,很多邊角都沒收好,做工看來頗為粗糙。
多年風吹日曬,涼亭外觀早已斑駁不堪,油漆也滿是裂紋,原有的一組石桌椅早不知跑哪去了,地上只剩下佈滿青苔和壓痕的殘跡。
亭子天頂中央垂了個接電的大紅燈籠,靠大路兩側柱子的橫樑上則掛著一塊刻有行止二字的小木匾,字看著刀削斧刻,用力頗深,談不上多美觀,卻自有一份凌厲厚重的氣勢。
行止並不是涼亭的名字,一個景點都不算的地方哪需要什麼名字,只是後來為了方便,習慣上我們還是稱呼它為行止亭。

行止亭從外觀看沒什麼講究,實際上也真沒啥可說的。
說到底,這就是為了消化道路美化預算湊數增建的一個小路景而已,其意義就和路邊掛著某某地方歡迎您的造型立牌差不多,了不起就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說也奇怪,明明是個毫無特色的亭子,卻在一次次人來人往間漸漸被附會出了某種意義,這是當初誰都想不到的。
在古代,亭子除了休憩外本身就有迎客或送行的功能,小說不也常有類似的橋段,城外十里亭,送迎兩樣情之類的。
或許是因為這樣,又或許是西山公路上再沒有什麼明確的街景路標,更或是行止兩字給人的額外聯想,送遠不過行止,漸漸變成一種約定成俗的標準。

行止,大行抑止。亭者,來人則停。

照流傳開的說法,如要入西山為行者送別的,不論什麼由頭陣仗,敲鑼打鼓,最多到這裡就算終點了,此後,入山海,出人間,山高水長,天各一方,送行者也只能點清香一柱,敬拜四方土地,護佑遠行者一路平安。
同樣的事,你做我做的,慢慢,也就習慣變習俗,自發成自然了。
算是倒果為因吧,跟風的人多了,最後連西山管委會都承認了這個亭子的意義。
一盞路引燈,一座候車牌,自此,行止亭正式入了西行儀軌的一部份,這也讓此地的香火變得更加暢旺了。

有段時間這裡挺熱鬧的,那時的人還比較重民俗傳統吧,只見三不五時就有場哭哭鬧鬧的大戲,比排場,比陣頭,送行的香腳繞著亭子外插滿了一圈又一圈,有些門路的直接護行到西山頂,有些則是行者遠離後還想把人往回拉的,紙人、草船、竹馬、麻幡,花招各式各樣,過場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
一般來說,扣掉那些私人陣仗,去西山大部份還是包車上山的居多,最差的起碼也有免費公車可坐,這些多半不用去管他,倒是那些獨行上山的需要特別注意一下,並竟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車可等,也不是誰都有前人可指路的。
上山的路從來不止一條,柏油馬路是走,河岸朔流是走,林間小徑是走,再加上魚路獸道,走通的旅者有,迷途的過客更多,雨伯不時會撿些回來,只是多年累積,即使是他也說不準茫茫大山裏到底還有多少東西在遊蕩。
這就當真是問題了,尤其對本就散居山中的鎮民來說,光是夜半敲門問路這點就夠叫人糟心了,更別提有些一上來就惡形惡狀,準備侵門踏戶的。
雖然終究也不能怎樣,但誰樂意自家外頭開了門就是群魔亂舞,鬼影幢幢的。
反正亭子蓋也蓋了,改也改了,討論後不如就再上個路引燈,也就是亭裡那盞紅燈籠,省得那些不開眼的一天到晚滿山亂竄。
行止亭位在環山道的尖角處,倚著逝水,算是視野較好的開闊地,點上微光,多少能在群山靜謐時為行者指明方向,再加一個候車牌,和不定期加開的定點班次,基本上就是能帶走多少算多少。
從這點上,西山意思是好的,看著怎麼也少了些麻煩,可仔細思考後鎮上還是覺得吃了虧,不但平白讓了塊地給人當渡口,還不得不分個鎮守在這看著,免得插隊打群架之類的。

這還不是唯一的問題。

很多事,一旦放到檯面上就會變了味,就像是禁止通行的布條,沒拉上前狗都不走,拉上了反而就有人想要硬闖,像是山下某些人口中的"師、公"一樣。
也不知怎麼想的,在那些人的觀念裡,自從西山把行止亭列為界線後,似乎就把沖過行止亭視為一種吹噓的噱頭,跟闖平交道的小屁孩一樣,好像過去了就多了不起,能力多大,道行多高似的,天知道了,對山海鎮民來說,那不過就是西山攬客的噱頭,大路朝天愛走不走,誰也不會攔著你過路,當然,你怎麼鬧別打擾山民生活就行,否則就當過平交道還不機靈點結果被火車碾過的,誰都當你是活該。
好像早晚輪不到你走似的,這是在急什麼?
偏生這些人是觀眾越多越來勁,陣仗越大越抽風,有些光是個空架子,但也有些仗著祖上餘蔭頗有幾分家底的,鬧起來也真會製造不小麻煩,類似糾紛從我搬來光聽說的就不知發生多少次了,據說最誇張的一次,當時漫天紙蓮花的餘燼幾乎癱瘓整條西山公路,事後光是淨山就費了不少功夫。
而這些說到底都是西山的鍋,這也難怪大部份鎮民都不待見山上那些業者了。
不過當年鎮長也不是吃素的,帶著一票鎮守就和西山管委會翻了桌子,兩邊扯皮的結果除了每年一大筆地方贊助金外,還要全額補助興建一個包吃住的遊客服務中心,這對兩方來說都不算壞事,行止亭的爭議到此也才正式告一個段落。

今天趁夜來行止亭辦事,算是半公半私吧,看著行止亭外煙霧繚繞,立香如海,進是沒辦法進了,除了香腳檔路外,主要還是亭內那盞一米五高的燈籠幾乎佔去了所有空間。
行止亭早已喪失了最初功能,如今更像一座敬香亭,這倒也不影響什麼,我依著事前交代,努力的向亭中望去。
大紅燈籠泛著明亮橙光,被底座遮擋的部份在地上投射出一小塊闇影,在香煙繚繞下,一隻幾乎看不見形狀的黑貓就這麼安靜的蜷伏其中…。
牠平日最多只出現在眼角的餘光中,行蹤飄忽不定,似乎哪都能見到,卻又很難明確的指出其所在,只有子夜時分,行止亭下,才能偶然正視其蹤跡。
這隻黑貓就是我此行的目的,身份說來不一般,牠不但是山海鎮現行的"土地",也是負責節制行止亭的敕命鎮守。
黑貓名叫"夙夜",和蒼鷺"空漱"、鐵木"長生"算是山海鎮並列的三大非人鎮守。
之前提過,鎮守是眾人推舉,代行各種職能的支援者,鎮守各有不同,工作內容也是千奇百怪,如果說鎮守就是為了執行某些工作而設立,那麼反過來說,只要能執行相應工作,自然也能被算做鎮守。
山海鎮野貓不少,不親人但頗有靈性,因為世代混跡西山,可以說是最熟悉這片土地的生靈,有一種說法,如果在西山找不到地方時,可以試著拜託過路貓,只要牠願意停下並滿意你開出的條件,牠就能帶你去任何指定的地方。
夙夜是貓群的頭頭,也因為如此,在沒有正職土地的山海鎮,算是佔了一份公務缺,再加上貓群尋路引人的天性對聚集散客頗有幫助,也就讓牠兼管了行止亭的遊人鎮守,負責此地平安。
行止亭位置偏遠,平時沒事不會特別過來,記得我只在剛搬來時來過幾次,這趟是替樂樂跑的,她算是新的搬遷戶,除了在公所登記外,自然也必須好好跟土地打聲招呼。
她不方便來,怕還沒到地頭就被牽去坐車,今天報備過,順便確認了身份,以後再需要尋人帶路時也就找的對地方了。

點燃一束乾貓草,外包著捲好的身份影本、地籍資料、戶口證明,再供上幾個半熟的鴨頭當謝儀,如果貓草燒淨,就算是土地認了這份香火,此行也就大功告成了。

行止亭外不時出現枯守路旁的候車人影,夜色濃烈如墨。
路引燈下,黑暗中似乎出現了一對金色豎瞳,燈影輕晃,片刻後消逝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