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修羅之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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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1-13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青石板的小路旁,一處茶攤內,說書人正在念著詩。不知不覺,又是兩片桃花飄落,落入桌前茶碗,於是,這清茶,便平添了幾分芬芳。
「又到春天了啊......」一位身著道袍、相貌英俊,輕狂不羈的少年,端著茶碗感慨道。
與之同坐的,還有三人,兩女一男,個個生的嬌柔俊俏、英俊瀟洒,而且,都穿著一身道袍。
這時,一名看起來稍微年長的女孩說道:「是啊,春天...已經一年了。云熙,歇息夠了的話,咱們就動身啟程吧。」
原來,這四人便是陸云熙、慕容婉玲、慕容詩茵、和張儉。
張儉嘆了口氣,說道:「咱們只是奉命下山來買些藥品,若是耽擱久了,怕是要挨罵的。」
詩茵嘿嘿一笑,答:「不怕不怕。反正咱們也好久沒下山了,不如就趁現在休息一下嘛。古人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咱們這也算是增加閱歷了。」
婉靈不禁白了她一眼:「我們已經為了找你而浪費了三個時辰了,也該玩夠了吧?喝完這碗茶,咱們就上山。」
陸云熙和詩茵只得哀嘆一聲,不敢反抗,紛紛點頭稱是。
說話間,那個說書人也繼續講了起來:
「各位客官,今天我要講的,乃是一位地獄修羅浪子回頭的故事。正如我開篇所念的那首詞,這個故事,亦是在告誡我們——人生有限、離合無常,一定要珍惜自己身邊的人,不要給自己留下終生的遺憾......」
陸云熙聽罷,笑了笑,說:「婉靈、張儉,不如我們聽完這個故事再動身吧。」
「不要得寸進尺啊,我同意你們進來喝口茶就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好吧?」婉靈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可是下一刻,婉靈便改變了主意: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便是人稱笑面修羅的——唐飛燕。」
眾人一聽,立刻提起了精神:「看來,真的要好好聽一聽了......」
時光留轉,三個月前。一處茂密的山林中......
「轟——!!!」
忽的一聲震天巨響,三四根參天巨樹應聲倒下,驚起一片飛鳥。兩道身影,也在這紛亂的場景中飛速交錯、穿插而過,只留下一地的器械殘骸。
兩人一前一後,飛速的在林間穿梭。忽的,後面的人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剛才那個轟天雷還真是誇張啊!唐飛燕,你還有什麼花招,儘管使出來讓我看看!」
唐飛燕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夜行衣,對於敵人的嘲諷,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跟緊點,會有的,太平星君。」
太平星君嘖嘖道:「你這一路連打帶逃的,有一個月了吧?我已經毀掉了你當年闖蕩江湖時留下來的十三個據點,憑心而論,我玩的很開心。希望你還有能取悅我的玩具。」
「廢話甚多,小心自己的命吧。」
「哈哈哈!別生氣,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十幾年了,你是第一個能讓我提起興趣的人,甚至於曾經的武聖都沒有給過我這麼多驚喜。你足以自傲了。」
突然,從四周的密林中射來了數不清的弩箭和銀針——又是一個機關陣!
「來得好!!!」天平星君爆喝一聲,全身內力突然猛烈爆裂開來,竟然產生了炮彈般的效果!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方圓四十米內全部被夷為平地,只留下了一地的機關零件。而且......唐飛燕也不知所蹤。
但是,太平星君冷笑一聲,看向了西邊:「哦?往西跑了啊?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是一個大峽谷吧......有趣,待我過去瞧瞧。」
說罷,他便一縱身,追了過去。
兩人又跑了一盞茶的功夫,果然,一道險惡壯麗的大峽谷出現在眼前。這裡寸草不生,視野視野極為開闊,放眼望去無遮無攔。若是在峽谷上方埋伏行進大軍,可謂是上佳之選;但是,如果為了躲避追殺,這裡卻是必死的絕命之地。
太平星君一邊追著,一邊看了一眼四周,嘲笑道:「唐飛燕,你是不是被我殺的有點腦子不清醒了?竟然主動跑到這種地方來,這下你就算想不死都難啊。」
唐飛燕聽罷,沒有回答,而是猛地轉身丟出三枚鐵釘。
太平星君眯起了眼睛,抬手就是一掌,仗著自己內力雄厚,直接將真氣凝為實質打了出去,形成了一堵氣牆。而這三枚鐵釘里也是蘊含火藥的,一受到外力壓迫,立刻爆散開來!
唐飛燕剛要鬆口氣,卻聽得身後傳來了一陣破空之聲!於是他汗毛倒立,急忙扯動身上的內力絲線,整個人橫移出去三四米之遠。下一瞬,太平星君便一拳砸了下來;雖然撲了個空,但卻震得三丈之內地動山搖!唐飛燕腳尖輕點,再次提身後撤兩丈,這才稍感心安,不禁抬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太平星君拍了拍手,冷聲道:「約莫一年之前,我在揚州就吃過你的虧,所以不會再上你的當了。唐門暗器千奇百怪,花樣百出,我不得不防。」
唐飛燕冷哼一聲,答:「這一路上光聽你廢話了,真的很煩。」
「那是因為你馬上就要死了,如果不趁現在好好嘲笑你一番,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哦?你倒是很自信嘛。」
「呵。」太平星君笑了,「我當然自信。看看這周圍的環境,你那皮影戲一般的身法無處與我周旋,根本跑不掉;硬拼你也拼不過我,至於機關暗器什麼的,只要我有了防備,也不成問題。而且......你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沒錯吧?」
於是,唐飛燕也笑了,笑的苦澀無比:「是啊,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能活過你的追殺,所以,至少讓我選擇一個滿意的葬身之地吧。還有就是......雖然希望渺茫,但是我會儘可能地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太平星君聽罷,仰天長笑:「哈哈哈!拉著我下地獄?你憑什麼?」
唐飛燕的眼神冷了下來:「就憑一種世界上最危險的機關,你知道是什麼嗎?」
「你不會要說是『人心』吧?拜託,這麼老的段子,聽得我耳朵都起繭了。咱能換個花樣嗎?」
「呵。」唐飛燕輕笑一聲,「既然如此,我就讓你切身感受一下吧。」
話音剛落,唐飛燕便一抬衣袖,三發淬著毒的銀針電射而出!太平星君嘲諷地一笑,腳尖一點,整個人迎著銀針就沖了過來;而那三發銀針,竟然無法刺透他的護體真氣!!!轉眼間,太平星君便已欺近身前,而唐飛燕一邊身形暴退,一邊再度灑出四根銀針。
太平星君眉頭一皺,陡然加速,一拳直接沖斷了那四根銀針,直挺挺地打到了唐飛燕的胸口!可是與此同時,唐飛燕的身體卻突然爆發出了大片的白煙!下一刻,他就出現了十米外的後方——原來是替身之術。
可是,太平星君似乎早有預料,就在唐飛燕剛剛落地之時,他也跟著出現在了唐飛燕的身後,一記重掌就拍了過來!
唐飛燕避無可避,結結實實地吃了這一擊。顧不上喉頭髮甜、氣血翻湧,他回身就是一記鞭腿!太平星君輕描淡寫地接下,卻沒想到他的腿上竟然綁著軟蝟腿甲,而且被淬了劇毒!太平星君大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發力捏碎了唐飛燕的左腿!然後用力一甩,直接把他甩到了一側的懸崖峭壁上!
唐飛燕整個人被狠狠地拍到了牆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卻忽覺腹部一涼——已經被一把長刀貫穿了!鮮血順著冷冽的刀鋒淌了下來。如此,加上之前受的重傷,唐飛燕知道,自己已經必死無疑了......
果然,沒有暗器機關的輔助、和有利地形的優勢,太平星君要捏死自己簡直太容易了。於是,唐飛燕吐出一口鮮血,露出了自嘲地苦笑。
至此,太平星君也收了手,冷哼道:「所以說我很煩你們唐門的人,又讓我平白無故受了些傷。而且壓制劇毒也很麻煩,總之都讓人心生不快。」
唐飛燕虛弱地抬起頭,微笑道:「我也......到此為止了啊。罷了...那就和你......一起死吧。」
太平星君聽罷,仰天長笑:「哈哈哈!和我一起死?你糊涂了吧?現在要死的只有你,我可好著呢!」
然而,唐飛燕卻置若罔聞地繼續說道:「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嗯?什麼地方?」
「這是18年前,我還沒有叛出唐門的時候,有一次,上面給我安排了一個任務,要我一個人截擊魔教的輜重大隊。我經過打探,知道了這裡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所以我決定,在這裡設下埋伏。結果,那一只魔教部隊被武當派率先殲滅,所以......我安置在這裡的機關,至今還沒有用過。」
「機關?」太平星君一聽到這個詞,下意識地就衝到了唐飛燕的面前。
這個判斷其實沒錯。一般來說,布置機關的人,是不會讓自己受到機關攻擊的,所以躲避機關最好的途徑,就是與布置機關的人站在一起。可是今天,太平星君徹底失算了。
唐飛燕忽然咧嘴一笑,說:「你忘了嗎?最危險的機關,就是人心。」
剛說完,唐飛燕的胸口處竟然猛地炸裂開來!強大的爆破力直接將胸口轟出了一個大洞!而伴隨著爆炸噴射而出的,還有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銀針銅釘!
太平星君完全沒有想到,這所謂的「人心」指的竟然是真正的人心!!!於是先被這猛烈的爆炸轟開了皮肉,又被密密麻麻的暗器釘滿了胸口!雖然短時間內不會致命,但是拖得久了可就不好說了。
然而,就在唐飛燕身死的那一刻,整條峽谷的上方突然發生了連環爆炸!形成了蔚為壯觀的兩條「火龍」!而伴隨著爆炸的發生,便是無以數計的巨石從天而降。
原來,唐飛燕當年布置下的機關只是單純的炸藥!他原本的計劃是要活埋魔教的輜重部隊!!!而如今,這裡卻要活埋一個堪稱天神的可怕高手!
「唐飛燕!你這個混蛋!!!」太平星君身受重傷,無力逃脫,陷入絕境。於是絕望之中,他不禁破口大罵,「竟敢暗算神!你一定會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而此時的唐飛燕,早已沒了生息,怕是聽不到他的咒罵了。最終,源源不斷滾落的巨石,埋葬了太平星君最後的一絲狂吼。一切,都歸於了平靜。
只有那碎石縫隙中的一縷劍穗,透著凄美的鮮紅,寄託著兩個人無盡的牽挂......
場景迴轉,回到現在,這一方茶攤之中。
說書人感慨道:「當日的那一戰可謂是天崩地裂!唐飛燕與一位不知名的少年打了三天三夜!此景恰好被我的一位劍客朋友目睹,然後告知於我。後來,在下也專門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去了解笑面修羅那背後的往事,經過整理,最終編成了這樣一個故事......這唐飛燕,此生頗為坎坷,卻不失為一個性情中人。最終落得這個下場,或許是上天的意志吧。」
婉靈等人聽罷,不禁沉默半晌。唐飛燕前輩......還是被殺死了。不過,這對於他而言,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
忽然,陸云熙倒空了自己的茶碗,然後打開自己腰間的酒葫蘆,重新填了一碗。婉靈等人見狀,心領神會,也紛紛倒空了自己的茶碗,然後叫小二上了一壺酒,各自斟滿。
終於,陸云熙與眾人對視一眼,然後緩緩舉起茶碗,將酒灑在了桌旁的地面上。一邊灑,一邊念道:「一杯,敬天地。」
接著,張儉也將酒灑在了地上:「二杯,敬神佛。」
詩茵:「三杯,致黃泉。」
婉靈:「四杯,贈修羅。」
「唐前輩,一路走好......」
另一邊,蜀中之地,北方山中;前日暮雨將歇,山中還有些昏暗,蜿蜒曲折的溪流湍急而下,奔入凡間。在這些許淋漓之中,還是那方院子,還是那顆桃樹,卻道伊人如故。
唐清窈的鬢角又添了幾分風霜,痴痴地望著被風雨打落的桃花,不覺間,眼角有了些濕潤。這時,唐若琳背著行囊,別著長劍,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娘,女兒回來了。」
唐清窈急忙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後笑道:「乖女兒,怎麼樣了?」
唐若琳有些落寞,輕聲答:「我找到了爹的屍骨,好好盛斂了一下,挑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下了。」
清窈聽罷,眼眶不禁又泛起了淚花:「是嗎...官人他,終究還是沒有逃過這一劫......」
忽然,唐若琳又揚起了嘴角,欣慰地笑了:「但是娘,我在找到爹的屍骨時,看到他是在笑的。我相信,他是得到了自己的歸宿、獲得了解脫。既然爹都沒有悲傷,那麼我們就更沒有理由消沉了。我決定,以後我要努力練功,成為一代絕世大俠,然後把爹的名號傳承下去......我要成為第二個笑面修羅!」
清窈急忙拍了她的腦門一下,怒道:「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你爹他絕對不會讓你步入邪道、走上他的老路的!什麼笑面修羅,難道你要在武林中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嗎?」
唐若琳委屈地揉了揉腦門,答:「不是啊娘,修羅也不一定是邪惡的呀。我可以為了捍衛武林正道,而化身為正義的修羅......」
「嗯,這還差不多。」清窈這才長舒一口氣。
「那,女兒就先回本家復命了,晚些再來陪您。」
「好,快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說罷,唐若琳便轉身離開了院子,下了山。而唐清窈,則默默地看了一眼桃樹,然後嫣然一笑,又取出了那壇女兒紅,一口一口、慢慢的品酌了起來,彷彿那個他,就在自己的對面......
飲至正酣之時,清窈面帶酡紅,目光迷離,靈光一現,念起了去年飛燕所留下的詩:
西樓拂衣花弄影,纖舞羅裙柳色明。
曲水流觴知我意,三分云雨三分晴。
回眸一笑紅塵醉,未解相思古道亭。
唱罷待月西廂過,半生蕭瑟半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