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狂想中開幕的英雄譚。

本章節 10133 字
更新於: 2020-01-13


  如眼中這些正在崩落的黑色石材,他們累積的一切正在剝落。

  不會融化的冰晶凍結著走廊,相似卻相異的火焰纏鬥著。

  一人癱坐在地,一人用流著淚的雙眼看了過來。

  以鞘代杖他好不容易才以那崩壞襤褸身姿佇立在這裡……見證自己一手釀造的情況。



  我所做的一切讓自己一直失去,不曾正確。

  好像……我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一度遭到拋棄的生命讓溫和的老者救回,他告訴過自己平凡的不易。

  二度險些丟失的生命讓憧憬的人們救助取回,之後卻是處心積慮的準備復仇。未曾重視得來不易的重生。

  是她告訴自己這個世上還存在著美麗的地方,然而……

  讓自己重新取回人心的她已經不在了。她為他填補的缺口潰堤,這讓他幾乎無法再去感受。

  害怕再失去任何東西,他這一次選擇親手拋開手中僅存之物……

  見到她們的模樣,曾經稱作心靈的部位伴隨錐痛流出毒膿。



  麻醉傷口的毒液。

  堵住缺口的毒蛇。



  ──毒藥之心。



  不曾治癒,傷痕纍纍的脆弱心靈。

  習慣了痛楚不代表不會受傷,只會在徹底崩潰之前無從察覺。

  親自演出的惡質劇演──鋪著血毯的戲演終幕。



  盡情地扮演丑角,盡情的嘲笑自己吧!

  這次,他告訴自己應該要這麼做。

  若想得償所願的話……



  冰凍的拘束解開,重焚癱坐在破碎的牆邊,貼在冰結地板的右手無法感覺到溫度。

  熟人犯下愚行讓悠鳶無法停下眼淚。同時也對只會用這種方法阻止他人的自己感到厭惡。

  重焚愧疚的一語不發低垂著頭。

  剛才激烈的戰鬥在這條大通道上留下毀滅性的破壞。焚炎靜靜地燃燒冰晶。

  此處相當寧靜,細小啜泣著的她聽見了一道腳步聲。

  那人踏著重傷者顛跛的腳步靠近這裡。

  他不是剛才逃脫的鬼人隊中的誰,更不會是只顧自身安危的上凡教徒。

  在還沒看見身影之前她們就已經曉得來者為何,重焚張大完好的右眼看著他。

  悠鳶則發現他手中提著一個染血的包袱。

  他不顧悠鳶驚訝的視線走到重焚身前。

  「謝謝妳為我爭取了足夠的時間……重焚。」

  重焚看著滿身是血的凡問他:「真的……還要繼續嗎?」

  「啊啊……不那樣、可不行啊……」

  「……是嘛。」

  重焚要凡把手中的包袱放到一邊讓他蹲下。

  「來……」

  到了這,強忍著的情緒還是潰堤了。

  這幾年的相處,重焚不覺得自己是在拉拔一名學生,而是在照顧一個傷腦筋的弟弟。

  凡順著她的意思靠近,他在一陣不大舒服的搖晃中說了:「別哭……還有,謝謝……」

  心靈確實還能感受暖意,彼此也能感受對方身上的血汙。

  但是……

  那道致命的傷痕果然還是無法癒合。

  ──用來填滿缺口的毒藥不再流動。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不再自欺欺人的行動吧。」

  「……那也不用像這樣做著蠢事啊。」

  「我,或許很討厭這一直失去的人生……」

  「……」

  活著的我們只能繼續前行啊!如此簡單的話語重焚說不出口。說出口也沒有任何意義。

  「而且……」

  「……」

  「我答應過她了嘛……我會讓籠罩著城市的烏雲散去的。」

  「……真……笨哪。」

  讓妳能夠待在和煦的向陽處。

  那怕……妳不曾期望過那種事情。

  我確實向妳承諾過了──

  『人不能言而無信。』

  他(爺爺)是這麼教導我的。

  為人必須遵守的底線,對自我的約束。

  所以,我必須──不論用上甚麼手段都要給妳一個交代。

  妳為此留下的毒藥也有那層意思吧?

  妳總是會尊重我的選擇,不會反對。更不會贊同。

  但是妳卻總是默默的支持我,身體、心靈。

  妳問過『你認為人和野獸的差別在哪?』,現在的我明白那個問題的意義,也曉得為人能完成的事情有限。

  對付『野獸』也必須用『野獸』的方式對應。

  跟以往一樣,我又再擅自解讀妳的心意了。

  但是……



  凡瞄了手環一眼──



  「悠鳶小姐,重焚……老師就拜託妳了。」

  凡.普勒自私的把自己的要求強加給他人。他判斷這名女性已經不會再有任何不利於他的動作。

  待在一旁一直看著他們的互動,悠鳶最終還是忍不住怒罵。

  「不要那麼簡單就放棄……不要隨便放棄自己啊!你還想要做甚麼啊?這樣還不夠嗎?」

  「對不起……」

  除此之外凡也不知道該說甚麼。

  他沒有立場,更沒有理由反駁事實的指控。

  可是,他沒有停下腳步。

  重焚移開粗魯摸頭的手,眼角積淚的右眼述說著勸告與不捨。

  對此,凡回以微笑……

  提起包袱,踩著蹣跚的步伐前往他最後該去的地方。

  他知道,現在身後肯定有一隻想要拉住他的手。

  ……

  (永別了,我的…………家人。)

  沒能留住他的那隻手無力的落下,目送他的視野漸暗。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我已經弄不懂了!!」

  悠鳶很混亂,對這短短的一夜中所發生的一切感到困惑。

  一向自律的她任憑情緒爆發。

  居然事件如夕季預料那般,答應她的悠鳶也只好順著她的意向行事。

  如此一來,凡.普勒所希冀的未來就能得到保證。

  但悠鳶無法理解那名青年究竟還想做甚麼,她無心思考,沒有想過要阻止他。



  正在逃離自己根據地的上凡教徒、死於牢籠中的亞人、掛在牆上的燈火、『惡意』的罪刑全都籠上寒氣。

  鬼姬揮灑自己的魔力,連同不痛快的心情把這座教堂──上凡教給凍結了。



  這一夜,伴隨著無數的傷痕,基拫當中阻礙融合的兩顆毒瘤漂亮的切除。

  而這道傷痕還會對著最後一個人伸出毒手。



  一生……



  那個男人一生都在為此婉惜。



  鐵器碰撞,槍響四起。

  叫罵、怒吼,為了揮灑暴力而戰,為了殲滅敵人忘了目的。

  士兵們殺紅了眼,亞人們順應殺意。

  無人阻止,因為有能力阻止的人現在已經化做一攤血水。

  相比開戰時安靜不少的環境,領主館內現在的還能活動的人員已經比平常運作時還少。這是連同亞人的數量一同計算的結果。

  對照起來平靜的環境中他們沒有任何人察覺那道聲音──蠢動的某物所發出的聲音。



  「軀體控制權權限開放,請您回應我的要求。破例將更多的力量藉助於我,現在就是需要的時候了……」

  話音剛落夕季變覺得大腦內的某些部位暫時性由他人支配著。

  『偉大的世界之樹,請以您守護、盤繞世界的身軀除去纏繞環境的狂氣。神樹(席多納立)之根,回應我的聲音顯現吧!特別事項──』

  『暮色清淨』

  外側躺著許多屍骸殘兵的庭院出現了可怕的現象。

  環境中的魔力密度暴漲,以肉眼可見的夕色螢光裊裊升起,草木開心的『活』了起來。

  不久,劇烈成長的它們帶著泥土完全包圍領主館的一樓外牆,乘著樹幹的夕季讓它按照自己的意志移動到牛人鑿出的缺口。

  逆光出現的夕季讓還在交戰的雙方人馬大吃一驚。

  要說為何?他們現在全都遭到樹根拘束,無法動彈。

  輕巧落在牛人直立的屍體邊上,她發出可愛的呦聲。

  「您是!請您為領主大人報仇,就是那頭牛畜生……!」

  「夕季大人!」

  「毀了那個惡魔軀骸!」

  「該不會能再動起來吧……」

  她安靜地等著他們發表意見,直到士兵們發現她沒有任何作為才停止。

  「哼──」

  「大人?」

  不屑的鼻息讓士兵們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聽了,可是眼前的少女明確的對著自己等人表現輕蔑。他們只能扭動無法動彈的身體做出抗議。

  「在領主喪生的現在……這座城市中擁有最高發言權,第一繼承順位的韊汀.基拫身在他方。──所以,這裡現在是我說的算……」

  輪不到你們指揮我。明白她意思的人們一顫,畏畏縮縮的說。

  「那可是您的弒父仇人……」

  「哎呀?沒聽懂嗎?還是你們因為年紀就忽視我的發言,又或者是我的實力不足……?」

  先撇開年紀不談,不管是誰都很清楚自己沒資格與鎮壓全場的她談實力。不論內外。

  「停戰吧,你們以後可是要好好相處的對象呢~~」

  少女──蠻橫的暴君以甜美笑顏如是說。



  「守在這裡的意義?」

  鷹人躂渡面朝三樓缺口站在樹根上,對夕季所謂的以備不時之需的配置覺得沒有必要。

  雖然不知道她是以甚麼方法驅使超出能力範圍的大量植物。可是,現實情況就讓這個分配顯得有點多餘。

  躂渡只好給自己的愛槍裝入平時打著玩的無力子彈,這是把能夠擊發灌注了特製魔力子彈的特殊槍械,所謂的無力子彈其實就是普通的殺人鐵塊……

  對準分散在建築物周圍的人們──不論陣營,一個一個打穿他們的腿部。

  「現況就是盡可能的不減少人力,並且阻止戰鬥……嗎?」

  就算日後腿腳變的不方便,還是有能給他們做的事情吧……



  夕季給他們的指示相當籠統,也沒有任何要求保障這些士兵生命的含意。

  對性格迥異到這種程度的兄妹,鷹人在簡單的工作過程中混入了一些嘆息。



  『天色暗了,睡吧──』

  簡單的暗示讓沒有魔力抗性的人們瞬間失去抵抗。陰屬種族之恥的貓人亞爾也差點著了同伴的道……

  有著一頭凡人不會有的水藍髮,這是混有其他種族血統的象徵。

  平時深居簡出,在古代極少目擊,程度甚至達到讓人當成未確認生物的地步。

  『賽蓮之歌』

  對人魚族魔性之音的畏稱。

  「垃圾貓!不要遇一個就殺一個,只要奪走反抗能力就好!」

  「呼阿~~這群人這麼興奮……一個不注意貓也會讓他們削成逗貓棒吶~~」

  比起迷惑的人魚嗓音,打著呵欠的暗殺者手法快、狠、準,完全不留情面。

  『鳶尾花』之中的兩人,貓人亞爾和凡人阿西亞澤是負責鎮壓建築物內部的工作。

  方法截然不同,貓人以最具效率又能保障自己的方式進行著。

  暗殺者時期的習慣,只有活下來才能繼續在泥潭裡打滾的方式。他與理想的花園是不相容的,但也有隻有他才能處裡的工作。他就像個驅除害蟲、摘剪敗枝腐葉的園丁……

  相反的,阿西亞澤只用暗示性質的幻術解除他們的敵意。

  乾淨整潔的保留下人力資源才吻合她的個性。加入韊汀一行之前,她可是個年紀輕輕就帶領著一群人重建了一個破敗地方的人物,會有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

  只是阻止戰況的話,他們各自的方法都沒有所謂的對錯。

  他們一邊吵架,一邊仔細的搜遍整棟建築物,直到戰鬥完全平息。



  樹根謹慎包裹牛人等……在場所有屍體,等待其餘三人鎮壓位於二三樓的戰鬥期間,夕季面對夜空面無表情。

  「老爸……一直都那樣跟你說了……」

  站在牛人剛才待著的位置,她面對血灘無可奈何的、接受現實。



  發現神殿內的動靜平息,福拉芙聽想了又想,她決定折返確認結果。

  這時,世界漆上一層凍白。這讓她急了。

  這股寒氣沒有襲向她,她沒有餘裕去思考為甚麼,只是加快加快,連慣用的鐵棒武器都沒拿,一直鞭策自己的雙腳奔跑。

  走廊上,踏在冰上的清脆回聲包圍著她。

  綁在右側擺動的髮束降低頻率,她減緩速度換成快走。

  她看見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喂!怎麼搞的,你怎麼弄成這樣?」

  她擔心的看著那人,語氣焦躁。

  「……福拉芙聽啊……沒什麼,只是太小看對方讓人反咬一口。」

  「你……到底在做甚麼啊?平常的你不可能會這樣吧?怎麼可能會受這麼重的傷……」

  她向對方伸手,稍微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忽視有可能觸碰到對方傷口的舉動去攙扶走不穩的他。由於身高有段差距,讓她攙扶的人身體歪了大半。

  「妳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畢竟你也算是師兄嘛。不比我厲害怎麼行。」

  「哈啊,這傢伙……妳只是還沒成長起來罷了。鬼人怎麼可能輸給一個平庸的凡人呢。」

  他傻眼的笑了,有些粗魯的拍了福拉芙聽的肩。

  「痛耶!渾蛋……」不滿歸不滿,少女的氣量也沒小到會跟傷患動手動腳。

  一直掛念的問題正好可以問問從那個方向過來的他,金髮的稚鬼直接問了。

  「你有看見重焚小姐嗎?」

  「她……沒事。妳也看到了吧?這冰沒有凍住我們,也就是源頭的悠鳶小姐沒有與我們敵對的證據……」

  他的告訴她虛實參半的話語,接著開口:「對了,能拜託妳一件事嗎?妳也看到了,我已經走不穩了。能麻煩妳扶著我走到出口附近嗎?」

  「…………可以是可以,你還有甚麼事情要做嗎?」

  「嗯……我還要等一個人來。還有,重焚覺得妳有可能會折返,她要妳別等她,送我到門口後妳就自己去安麗絲小姐指定的會合地點吧。」

  「……喔、好啦。……喂!等到人之後也要過來啊,可別成功了,卻在最後栽了跟頭。如果變成那樣我會被你逗笑的。」

  「…………嗯。」

  僅僅是跟隨重焚的福拉芙聽沒有主動去打探行動中的條件,作為士兵只需要聽命行事。所以她雖然困惑,可是還是答應了凡。



  看著福拉芙聽頭也不回的背影,凡搔了搔臉頰,為難的苦笑。

  「最後見到妳也好,畢竟還沒好好的道別過。騙了妳,對不起啊……」

  (如果能像妳那樣真誠的面對自己就好了……)

  放鬆膝蓋上的力道,緩慢的走著,最後凡乏力的重坐在結冰的入口階梯上。

  悠鳶製造的冰原似乎比氣候還寒冷,處在交界點上,旺盛的對流反覆吹襲凡的身軀。

  在他陷入短暫的昏迷前,福拉芙聽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她思考著那股莫名煩躁的感覺究竟為何。最後她還是決定照凡的指示離開這裡。



  「多麼的愚蠢啊……」

  在遠處觀望的魔法師如此感嘆。

  他的臉上帶著以他來說少有,真正具有笑意的笑容。有些落寞、寂寥。

  「什麼什麼?那是誰?」

  「不用知道也沒關係,已經沒有那種價值了。」

  「嗯~~?你那種標價的習慣能不能別用在生命體上?感覺很不好耶……」

  「擁有價值並不是甚麼壞事。倒不如說,工作、學區、人群之中都會很自然地給誰貼上標籤,或是主動尋找能展現自我的場合。我不認為這種平常的行為是甚麼壞事~~」

  「不是啦~~!那種程度的事情我也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的態度、那種態度。」

  「我這種個人行為又沒危害到他人~~反倒是妳,上次那些『孩子』拆了『魔女』的研究所後有去跟人賠罪嗎?」

  「好~~別說這個話題了!」

  橘髮綁成兩束的少女吹著心虛的口哨在他後面蹦蹦跳跳,灰色的雙眼看著白鳥們視野中的青年,在遠離地面幾十公尺的觀景台扶手上坐下。

  「……你為甚麼還繼續看?」她悠哉的踢著空氣問道。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小夕季那個自豪的哥哥而已。」

  「哦~~我看看~~」

  兩人遠離現場,他們自然不是以肉眼觀察情況。

  基拫上空盤旋的白鳥正是這個女孩的孩子(合成獸),作為牠們協助者的少女透過牠們的視野觀察快步靠近神殿的男人。

  「那個人就是小夕季最重要的家人嗎?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啊~~」

  「你的瘋狂追求的是這道希望嗎?讓人失望到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終究只是個凡人,無法向此邁步……」

  「怎麼,你好像覺得很可惜……?」

  「也不是、沒有那麼想過,或許也沒那麼認真。」

  「隨便啦~不管怎麼樣,從明天開始,那些孩子們就可以飽餐一頓,我也可以藉此省下一堆伙食費。──研究費自然就多出來了。喔呵呵呵呵呵~~」

  「妳還是先想想怎麼賠償吧……」

  賈利得有些無力的更正少女的話語,無言地繼續觀看青年的最後。

  逐漸潮濕的空氣,烏雲密布的天際。

  那名傷痕累累的青年此時已經連這麼明顯的天氣變化也無法察覺了吧……

  「真的、多麼的愚蠢啊……」

  魔法師的臉上已經不再嶄露情感,那張帶著三道月牙的笑顏自上方俯視他們。



  英雄到來。

  就是你這樣的人才有辦法吧……



  你不會考慮放棄,就連我這樣的人也不會捨棄。

  身為男人,我沒能保護重要的她。

  作為受人恩惠者,我沒有及時察覺尊敬大哥的危機。

  一個受領恩情的人,卻將所有的恩義拋諸腦後,只為了滿足自己微小的、卑劣的心願拉著所有人下水。

  至少,飾演一個暴徒還是可以的。

  我絕對不能向你求助。因為你是勇者,回應所有人期待的人物。

  所以,不能以弱者的姿態哀求你。

  我會,賭上自己的所有向你傳達。同時將那時的約定寄放在未來,狡猾的告訴自己那也是一種實現願望的方式。



  欲伸手抓住逐漸遠去的白光,想要喚回她。

  染紅的視線追逐著遠去的光束,追上的並非微弱的白光。強大而溫和的彩光在彼端冒出。

  他的救濟,他的終點。



  『鳶尾花』



  有著愛麗絲之名──彩虹之意。

  刻意與否不好說。但這個名字很適合那群人所創造的事蹟。

  ──帶來奇蹟的使者。

  給予救濟,為這悲哀的鬧劇畫下句點的男人來了。

  額頭從刀柄移開,隨便提著佈滿白班的怪刀。

  丟開裝著最後一瓶毒液的空管,他藉此再起。

  血痕自眼眶劃過臉頰,繞過上揚的嘴角。

  漫步走下階梯。

  此人模樣狂顛駭人,但勇者面對他的神情痛苦且自責。

  搖搖晃晃的他如飛蛾撲火那般,直盯著彩虹消失於彼端。



  『包裹』從凍結的地面滾向韊汀腳邊,不用低頭他也曉得那是甚麼物品。

  凍氣模糊了猙獰的遺容,腳邊飄著淡淡白靄,韊汀.基拫那正直的眼神筆直對著凡.普勒。

  「你……」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雙眼淌血,左手就這麼晃吊著,勉強握住刀柄的右手掌止不住顫抖。衣物底下滲血,一條小腿明顯的遭受重創。

  「為甚麼會是你……?」

  他再見到凡,那次看見他與月麟和睦相處的樣子。

  自那時韊汀.基拫便相當在意這個人。

  他利用自己的情報網查詢他過去的足跡。

  不光彩,使役過奴隸。

  這些事情不要緊,他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少女那副快樂的模樣。

  從此他希望相信凡.普勒是個善良的好人。

  貓人同伴說過「那人身上並沒有垃圾的臭氣」。

  他的眼光獨到,他判斷這個青年沒有同類的氣息。

  在同伴自貶時,韊汀告訴他別再這麼看待自己了。

  「看似別有用心,不過不壞。」鷹人同伴連著某次的街坊傳聞送上這句話。

  猛禽般的眼神在那時好像圓滑了點。



  第三次見到他,竟是這種始料未及的失控狀況。

  「為甚麼要做這種事情?」

  「啊…………是呢、你就是這樣的人呢……」

  對罪證確鑿的現行犯詢問理由,韊汀他就是個一再給予他人機會──病態的和平主義者。

  「這樣的事情……」



  「那個少年?不知道,沒怎麼注意他。」凡人女性同伴想了想,又說:「如果他真的有心想要改變這種對立的局面,改天要不要去找他認識認識?之前那個胡鬧的祭典挺有趣的。他好像跟策畫的人很熟。」

  水藍色頭髮的她專心的對付帶骨肉,隨便回應韊汀。

  「聽說普勒先生在買下我朋友的當天就解放她了。她說普勒先生好像想在這裡打造一個大家都可以和平相處的環境。」

  鬼人同伴或許是想到友人說著這件事情的語氣諷刺,卻又願意陪著學生一起進行這種辛苦活動的笑臉。

  「完全無所謂的好人。」

  能聽見妹妹對他留有印象的形容便能說明凡.普勒確實如他所想一樣。



  「……真的是你這樣的人做的嗎?」

  聽過他的所作所為,韊汀.基拫認為他是與自己有著相同夢想的人。

  實在無法相信追求著共存淨地的青年會做這種血淋淋的犯罪舉動。

  「喀……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啦拉拉拉~~……」

  不合時宜,奇特輕快的笑聲。

  凡用機械生鏽般的動作抬起左手,掩面仰天大笑。

  這樣的笑法包含著甚麼意義韊汀無法得知。他卻看的出來,他那空洞的悲傷。他一直笑著,用盡了肺中的空氣也繼續乾笑著……

  清澈的水滴暈開兩頰的血痕,他流淚了?

  不。韊汀立刻明白那是雨滴。

  斗大的雨水緩緩降下拍打他那滿頭白髮,陰雨宛如這場悲劇將要落下的帷幕。

  「勇者先生,看看我給你的伴手禮啊。要不然就枉費我特地去拿來給你了。」

  「…………!他是……」

  他是何人是早已知曉的答案,可他的真身出乎意料。

  「勇者先生,可以告訴我嗎?這個國家究竟為甚麼排斥亞人?又為甚麼會讓亞人滲入國家內部?我們到底一直在跟甚麼對抗,誰才是需要改變的對象?我已經……不曉得了。」

  斷電般一口氣下垂的肢體,若不讓雨水洗滌那殘破的身軀,韊汀還沒發現他的身體一直處在崩壞進行中的狀態。剛洗掉的血汙下有綻裂的皮膚。他用了某種手段取得力量,現在正處在支付代價的階段。

  「你……已經不必再抗爭了,接下來都交給我!你需要的是治療傷勢,接著去償還自己的罪責……」

  陳腔濫調的正論。

  「不行……我不能那麼做。而且啊,罪業甚麼的。我、早就已經透支了……」

  在他犯行之前,他早就已經體會這個世界對他最重的刑罰。

  還要這樣的他償還,未免太過殘忍。

  「我的冀望不在未來,沉浸過去只會後悔不已……看啊!好好看清楚現在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吧,韊汀.基拫!這已經不是那種和平的手段能夠導正的扭曲。認清現實吧!勇者!我們在這個國家的規則裡一直都是錯誤的。重新改寫它吧!這才是你應該去做的……」

  「……這就是你所染上的瘋狂嗎……!」

  無能為力,是自己沒有及時阻止領主(父親)的暴走。

  韊汀.基拫認為這件事情的責任在自己身上。因為他是處在有能力阻止的地方。

  這是一種傲慢,卻也是勇者所需要的資質。

  「……你就是這種人啊。」



  ──所以。



  我放心了……



  「嘶~~!喝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瞪大流著血的眼眶,凡.普勒對準韊汀.基拫發起突擊。

  他最後的話語被雨水沖刷,沒有傳入勇者耳中。

  這樣就好……

  這才是最好的!

  「如果不認同的話,那就只能一戰了!透過這樣來決定誰才是正確的!」

  聞言韊汀沉痛的緊皺眉頭,拿起武器防禦揮砍。

  斑斑白光抗拒著與此人對抗,怪刀沉重頹鈍。

  可是,韊汀卻覺得自己承受的攻擊格外沉重。



  刀光劍影。

  相對勇者鋒利明亮的寶劍,每次碰撞彷彿快折斷的妖刀飛快搶攻。

  「快住手!」

  半毀的左手使用了鬼人的戰技後崩壞,施勁的反作用力扭碎部分骨頭。受身的韊汀落在階梯上。吊著無法復原的左手,失心的野獸一再撲向強光。

  「你我的戰鬥是沒有意義的!」

  韊汀沒有任何反擊的意思,僅僅招架便能讓人明白雙方的差距。

  他肯定不會輕易地失去。

  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一切,與無根的自己不同的良好家世,甚至是乾淨的過往。

  所以,他一定能夠到達……

  「咳、喀啊啊啊啊啊!!」

  五內損毀,他吐出大口鮮血。血流不止的雙眼幾乎無明。

  「已經這麼痛苦了……為甚麼還是不願意停下來!!」

  ──鏗!

  攻防中不停交換位置。

  一瞬間,激突的刃鋒造成的衝擊隔開雨水,短暫的無聲降臨。

  視野中背著冰結神殿的白髮青年彷彿在這短暫的交流內對甚麼感到安心的──笑了。

  傷腦筋的、無奈地苦笑。

  「我不明白啊!」

  白髮青年沒有回答,他迅速往刀背踢出猛蹴。

  不拘泥架式,只追求結果鬼人暴力的攻擊手段彈開韊汀。

  不當使用魔力強化身體的反動再次造成出血,凡流失的鮮血早就已經超過人還能清醒的出血量了。他現在使用的所有都是凡人無法承受的借用品。

  「告訴我你真正的想法啊!」

  呼叫無人回應,要一頭野獸述說人語實在可笑。

  支持著他戰到現在的蛇人最後手段『後悔良藥』隨著血液流失幾乎毫無效果了。

  容器嚴重崩壞,與靈魂性質類似,科學無法解讀的魔力,汽化般的回歸大氣。

  從狂徒身上不該感受到的溫暖魔力,如樹蔭底涼快的淡綠色彩。

  人類──靈魂最根本的色彩向韊汀說明眼前這個青年還是他所想像的那個溫和少年。

  他為了某人行動、因為環境發狂。

  一切都是沒有成功阻止那些大人物暴走的結果。



  最初,普通人就不適合乘載希望。

  無器之人,空有英雄之心也是徒然。

  那麼,將這份希望寄託給合適的器皿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凡將所有的想法灌注在這最後一招,雖跟預想的狀況相差甚遠。

  在沒有觀眾的地方辦演襲擊勇者的暴徒根本沒有意義。

  只是,他想告訴他。



  我、

  我們在抗爭。

  我們在對抗不合道理的現實。

  這份量讓韊汀吃驚的張大眼睛。只有一瞬,但他成功的跨入那個境界了。

  或許在若干年後的未來他也能達到這一擊、這一境界,讓勇者全心戒備的一刀。

  彷彿同時踩過的水波尚未平靜,怪刀呼嘯壓迫韊汀。

  金屬碎裂,直劈的劍刃沒入胸口。

  向後飛濺的血花染紅曇色的四周。

  漸漸放大的瞳孔映著韊汀.基拫沉痛的容顏。

  條狀物破風飛行的聲音混入滴滴答答的落水聲。



  「……請……不要再讓……」快停下!心底這麼叫喊的,卻還是繼續開口:「……她經歷……的、那些……事、情…………發……生在……」

  ──任何一個人身上。



  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沒能駕馭自己的情緒。他依然無法成為放縱獸性的人類。

  脆弱的他對著有求必應的勇者乞求了……

  斷刃落地,他們不認同凡的行動。白斑的怪刀──千人斬首避開了這名熱心助人的男人。

  韊汀慎重的對待凡的亡骸,以單臂接住他:「你、為甚麼不一開始就…………好。我答應你。──那怕必須用上我的一生!」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成為束縛韊汀.基拫一輩子的枷鎖。正因知道會有這種結果,凡.普勒才不願向他乞求……

  反射自冰白教堂過來的光芒,現為藍白色的銜尾貴銀鬆脫,蛇頭著地碰出脆響,緊咬尾巴不放的另一頭蛇跟隨在後……



  宣告春季來臨的第一道雷轟響,照亮勇者恍然大悟,決意的表情。

  一切都在彩虹提前出現的雨幕中結束。



  在基拫打響的前哨戰終結,帶著昏迷的友人立於神殿階梯上,鬼人公主五味雜陳的目睹這一幕。

  魔法師們離開原地,為已經準備完畢的戰爭揭開序幕。

  清晨,雲壤境內『獸災』四起,這給了夕季緩衝時間去應付各種後續處理。

  領主之女站在樹根叢生的破碎領主館殘邊仰望雨中仍在放光的黃色明月。

  看著同樣景色的金狐流下悲慟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