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晚的埋葬

　　嗚，鬧得太晚了……

　　望向時鐘，看完遊戲實況的現在，已經是約莫夜半二時。
　　我獨自一人，在這巷弄內的老舊公寓房間，面對著自己的電腦。螢幕上面的畫面，是剛結束實況的頻道。
　　回過神來，才發現強烈的睡意朝我襲來。伴隨著今日工作上的辛勞，讓我差點就這樣倒在電腦桌上。
　　……不行不行。這樣下去，在這寒意滿點的季節、會感冒的。
　　即使眼皮已經沉重不已，我還是勉強著自己的精神、走到浴室去刷牙上廁所。

　　「嗯……」
　　用習慣的牙刷、胡亂擠些牙膏，依習慣清潔牙齒後，我拿起漱口杯，裝了些自來水。
　　當水以自身冰涼的觸感，試圖清除口腔裡的泡沫時，多少帶給我細微的清醒感。
　　而將水吐去、完成口腔潔牙的我，看著梳洗台上、那面鏡子裡的自己。

　　……是嗎。她已經離開我了。

　　反射出的自己，竟是如此的憔悴。
　　過度肥大的眼袋、消瘦得能看出骨型的臉頰、雜亂不堪的頭髮。
　　儘管知道，分手大概不是自己的錯，但我還是感到胸口苦悶。
　　戀情的終結，總是伴隨著如此這般近乎窒息的感受──起碼對我是如此。
　　是我人太好了嗎？我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劈腿。而且，第三者還是混混。
　　怎麼……會這樣。
　　還是我做人不夠好嗎？不夠強硬？
　　無論如何，距離這事情發生、已經有一個禮拜了。我卻像個孩子般，遲遲無法釋懷。
　　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希望藉由跟實況、多少削弱下自己的失眠，好讓自己可以因疲倦入睡。
　　……不行啊。要是又想起這段回憶，我又要睡不著了。
　　得趁睡意還濃厚時，趕快去床鋪上才行……

　　「喀啦。」

　　就在這時候，我似乎聽見房間的門把、傳來些微的聲響。
　　可能是我房間沒什麼東西的原因，這音調格外的清晰。
　　嗯？
　　大概是錯覺──

　　「喀啦。」

　　正當我認為，應該只是自己聽錯的瞬間，門把再次發聲。
　　而這次更不一樣的是──我看見它動了。
　　……門後有什麼。一定沒錯。
　　目前唯一想到的可能性，大概是前女友的現任對象、可能會帶著她找上門來吧。
　　或許是覺得我虧欠她，所以要找男友來揍我一頓之類的。依她的個性，這麼作也不奇怪。

　　──不對。
　　我別騙自己了。
　　這個時間點，不會是正常人的活動時間、更別說拜訪了。
　　那麼，剩下的可能性，只會是……
　　不管怎樣，我是不會就這樣屈服的。
　　我望向房間、觀察是否有能防身的物品。然後我抄起了隨身的工作夥伴──鋼筆。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但鋼筆起碼有尖頭，多少有點殺傷力──比起其他我持有的物品來說。
　　將鋼筆開蓋、確認尖頭在前方後，我小心翼翼、走到自己的房門面前。
　　最後，我打開門鎖，拉開房門。


　　「呃，那個……你好？」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名穿著單件潔白連身裙，留著一頭及腰長髮的女性。
　　她水嫩又憐人的臉孔，似乎顯得有些訝異。其身形雖漂浮在空中，卻穠纖合度、幾乎是我理想中的體態。
　　可能是我有點累了，我居然發現她的身軀、有些透明。猶如電影中的特效。
　　啊，大概是走錯房間吧。我可不認識這個人。

　　「呃……妳走錯房間了吧？」
　　面對我的回應，這名女性好像有些慌張。
　　「呃，是、是嗎？」她的口氣中，帶著些許結巴。「那、那個，不好意思……」
　　看見她這模樣，我也不好讓氣氛繼續尷尬下去，加上睡意實在濃厚，所以逕自關上房門。
　　嗯，真是奇怪的人……


　　──等等。她好像不是人？！


　　仔細回想起來的我，這才驚覺剛才那名女性，漂浮在半空中！
　　這麼說來，那看起來透明的身軀，莫非是……！
　　不不不，說不定是有人大半夜、搞這種品味糟糕的惡作劇啊？對對對，一定是不知道哪個電視台搞出來的！
　　如果被我發現了，我一定要投訴死他們！這群混帳，我可是好老百姓啊！
　　況且，我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太多的虧心事，怎麼可能會被找上門呢？那……
　　……對，那不是那東西。那不是那東西。
　　為了求冷靜下來，我於是閉上眼、先深呼吸。

　　「吸……吐……吸……好。」
　　「呃，那個……」
　　
　　誰知道，當我一睜開眼時，那女性水靈又透光的眼睛，就出現在我面前。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嗚啊……我什麼時候睡著了？
　　回過神來，自己正整個人躺在房門上，而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照入房內。我不知道為何會以這種姿態睡著，通常我這樣是難以入睡的。
　　啊，對了，昨天好像做了個噩夢……

　　「啊，你、你醒來啦？」

　　就在這一刻，我發現在自己的前方，居然有顆半透明的女性人頭、在地板上出現。
　　「──！」
　　這讓我白眼一翻，瞬間就要失去意識──

　　「別、別再暈了啊！」
　　剎那，那透明女性從地板中整個人現身，在我的視野即將暗去之前，以全速穿透了我的身軀！
　　「什──嗚喔！」
　　須臾間，有某件事發生在了我的身上……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因為肚子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瞬間寒意，腹部迅速地猛爆絞痛起來。
　　這不僅讓我意識完全清晰起來，還讓我被迫以最快速度、連滾帶爬地衝向廁所。

　　「嗚、嗚──嗚……」
　　宛如自己體內的毒素、都透過下體排出似的，我居然就這樣坐馬桶、上了約二十分鐘的廁所。
　　其中持續不間斷的腹部痛楚，甚至讓我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
　　「哈、哈……」
　　……我已經不想從馬桶座上離開了。可惡，為什麼我是這種肚子一受寒、就拚命拉的類型啊……
　　而就在這時，本因關好的廁所門、居然有一顆透明的女性人頭鑽進來。

　　「啊，抱、抱歉，我不是……喔。」

　　總算從痛楚中解放的我，一看到那顆女性人頭，居然也不訝異了。
　　因為我知道，這傢伙就是讓我肚子痛的罪魁禍首。
　　……先不說這個，她的表情怎麼有些微妙？像是看到了某些不該看的……

　　──不對。我還在上廁所啊。所以她看到的……

　　「給我，滾出去。」
　　我立刻以低沉的音量吼出。


　　※　※　※


　　在廁所整理好自己的身心狀態後，我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隔一張小桌子、坐在對面的，則是那名身軀透明的女性。
　　……不，該說是女鬼吧。
　　她楚楚可憐的外表下，抱著相當程度的歉意，好像是對剛才那檔事有些在意。
　　不過那不是重點啦。

　　「所以，妳為什麼找上我？」我單刀直入問候，「我應該不認識妳吧？」
　　只見她一下游移眼神、接著又不斷搓手指，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最後，她深吸一口氣。
　　──話說回來，鬼還需要深呼吸啊？

　　「那、那個！希、希望你能去埋葬我！」

　　從有些口吃的字句中，透露了她的願望。
　　可以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是用盡了自己的勇氣、才將話給說出來。
　　不過我卻沒辦法接受。
　　「……所以說，為什麼是我啊。」我皺起眉間，「我又不認識妳，也不特別啊？」
　　「不……不！」
　　那小巧可愛的雙唇，居然在此刻、吐露了反駁的話語。
　　「因為在這附近一帶，你是最憔悴、陰氣最重的人了！能和我像這樣對話的，只有你啊！」

　　聽了這句話，我差點沒暈倒。不過我很快就因為想起她會讓我肚子痛，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些。
　　這什麼鬼理由啊！雖然，她是鬼沒錯。
　　難不成是因為我分手後，身心都憔悴起來，才讓她盯上我？
　　天啊，好死不死，這段期間、只有我一個人因為分手變得憔悴？其他人都這麼健康喔？
　　真是混帳欸！我祝你們這些不憂鬱的傢伙，最好都給我長命百歲啦！氣死我了！
　　不過說真的，我可不想因為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耗掉我寶貴的假日。

　　我於是嘆了一口氣。
　　「……不行。」我說，「我不會幫妳。妳已經讓我夠累了，我要休息。」
　　說完後，我於是走向自己的床邊，打算再補點眠──
　　「唔……既然這樣！」
　　就於我正要躺入被窩的那瞬間，有股寒意襲向了我的腹部。
　　──然後，我的肚子，便再次絞痛起來。


　　※　※　※


　　「唉……」

　　經過約三十分鐘的肚痛時光後，我開始了為幫不明女鬼埋葬、浪費假日的行為。
　　我先是去填飽了自己因拉肚子、而乾扁過度的胃。
　　在我大啖湯麵的同時，那女鬼也以羨慕的眼神望著我，讓我有些尷尬，只好匆忙吃盡食物。
　　接著，我去買了鏟子、棉手套。心情竟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等等，要是我剛好被別人看見，不會被認為是殺人兇手或共犯吧？！
　　等到我想到這些問題時，已經是停下機車、前往某處茂密叢林的時刻了。
　　此時，開始偏西的太陽光輝，透過綠鬱的葉蔭、以及那女性的透明身軀，為這無人煙的荒林、增添一絲惆悵。
　　她飄在我的前方，為我指引方向。
　　我不禁在想，在這種地方消逝於世，究竟會做何感想。
　　……或許，她正是因為過於孤單，所以才會找上我吧。
　　望著她持續前飄、那毫無迷惘的空洞身軀，以及其秀氣臉龐上、似乎越發沉重的神情，我嘆了口氣。
　　這樣的女孩，要是能……
　　不，我在想什麼啊。我是分手後、太過憔悴了，才會有這種詭異思想，對吧？
　　哈哈、哈……唉。

　　等到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有一股難以言喻、而且令我反胃的氣味，直接灌入我的腦海中。
　　「嗚……！」
　　我忍不住掩摀口鼻，整個生理作用都在促使我嘔吐；我耗了好大一番心力，才讓自己不要將胃中物吐出。
　　這、這難道是？！早知道就戴口罩來了！
　　即使如此，但看到那女性擔心的表情，我知道自己不該退縮。
　　「你……」「……繼續帶路。」
　　聽見這句話後，透明身軀的女孩儘管擔憂未退，還是轉過身、持續朝目的地飄去。
　　我也勉強壓抑著自己對氣味的厭惡，繼續邁步、直到看見某個物體。

　　「……這！」
　　在我面前的，是一具軀體早已腐爛、難以辨認的屍體。
　　雖然可以從身形來判斷，那就是這女鬼的肉體，但除此之外的東西，完全沒辦法辨識。
　　同時，強烈撲鼻而來的腐臭氣味，讓我實在再也忍受不了……

　　「噁噁噁噁噁！」
　　「啊！你、你還好嗎？」
　　在胃袋食物都翻騰而出的這刻，女鬼的憐憫神情，讓我再次提起了動力。
　　……唉，我開始覺得，我是外貌協會了。
　　我於是鼓起精神，在自己還沒被臭死前、奮力挖出一個能埋葬她的洞坑，然後將她的屍身、以鏟子小心翼翼推入坑內。
　　最後，用土將坑給填滿後，我將鏟子立在坑上，充當她臨時的墳。

　　「好了……吧。」
　　我轉過頭、想和那女性搭話，卻發現這名有透明身軀、身穿白色連身裙的女性，開始全身發光。
　　「謝謝你。」
　　她吐露出的話語，和之前的膽小怯弱不同，顯得穩重又充滿感激。
　　此刻的她，完全勾引住我的目光。
　　這讓我不禁吐露疑問：

　　「可以問一下，妳怎麼……呃，去世的嗎？」

　　她面帶微笑，以平淡的口氣說了。
　　「我以前很膽小，沒有朋友。但是有一次，某個女生朝我搭了話；我因為相當開心，所以就和她深交了。
誰知道，我就這樣被帶去派對，染上了毒癮。甚至為了吸毒，交了個毒販男友。
最後，我可能是吸毒過量吧……就這樣發了瘋，迷路在這林間，最後餓死於此。」

　　我萬萬沒想到，這樣悲傷的過往，她居然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在我這樣的陌生人面前說出來。
　　又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恰好的條件，才讓她容易開口吧。

　　「要是……要是我能早點遇見妳就好了。」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是……
　　光從今天的相處，就只是今天的相處來看。她是個好女孩。
　　「……嗚、嗚嗚……」
　　而當我說出這句話後，那女鬼居然流下了淚。
　　她開始擦拭起自己的淚珠，卻怎樣也止不住自己的淚痕蔓延。
　　「從、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可能是受到她這般令人憐愛、且讓我痛心的模樣所致，即使手靠過去、只能觸摸到冰冷的空氣，我還是在透明的髮絲上，以撫摸安慰她。
　　她哭得很傷心，但是……也很開心。

　　最後，她總算止住淚腺。
　　她逐漸朝我飄遠。後方的斜陽角度剛好，透過她透明白皙的身軀，照耀在我的身上。

　　「我也覺得，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就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她透光的身形、逐漸淡化，直至消失在黃昏的橘黃當中。
　　這一刻，我下定決心。
　　每年的這天，都來這裡看一下她吧。

　　※　※　※

　　浪費了整個假日後，我將車子停好、獨自走在回公寓房間的路上。
　　望著手中那沾了點碎土、用來拿鏟子的棉布厚手套，心中滿是感嘆。
　　……不知道，我還會再遇見那樣的女孩吧？
　　可以的話，希望下次遇見的是個活人。
　　不知不覺，我已經抵達房間的門口。
　　算了，想再多也沒用。把一切交給明天吧。
　　我於是拿出鑰匙，打開房間鎖後、推開房門。

　　「啊，你、你回來啦──」

　　下一秒，我將房門關起。
　　因為我看見了，某個身穿白色連身裙、身形透明的女性，還飄在半空中。
　　──錯覺吧。

　　「等一下，是我啊！」
　　沒想到，她居然就這樣穿過房門、直接穿透了我的身軀！
　　接下來呢？
　　嗯，我肚子又痛了。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我又於廁所拉了約五十分鐘的肚子時，她同時在我那狹小的衛浴空間內，向我致歉。
　　「抱歉！真的對不起！」她頻頻朝我表達歉意，「我只是……似乎還有點遺願未完。」
　　「……所以，又要打擾你一陣子了。」
　　那種事怎樣都好啦……

　　「總之，我在上廁所時，能不能出去啊啊啊啊啊──！！！！！」

　　於是乎，我和這女鬼的同居生活開始了。
　　不過之後被道士找上門、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