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雙劍

（捷洛‧塔洛辛的視角）

「……剩下的事情我們去宿舍房間再談吧，若果被其他人聽到會不太妙。」

「你確定嗎捷洛？那邊的同學不管怎樣想都是打算找你談話吧？」

就像呼應艾德蒙的質疑似的，當我慌忙地轉身打算拽著他們離去時，那道清徹的嗓音已經響起了。

「打算，往哪裏去？」

明明應該掩臉不顧、頭也不回地離開此處。但光是久違地聽到她的聲音，雙腳突然就像生根了似的動也動不了。艾德蒙和鮑斯見狀無言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就先行離開把我留在這裡。

「已經用不了法術，你逃跑會很麻煩。」

幽玫兒不滿地噘嘴走過來，舉起右手向我展示銬在其上的黑色手環。那是拘束具「縛魂闇鎖」的弱化版，雖說削弱的體力不至於使人無法行動、但是能充份干擾魔力流動從而封鎖法術。

是你害我變成這副德行的。無法承受幽玫兒這沒有說出口的責問，我慚愧地低下頭、低聲囁嚅著「抱歉」。

「為甚麼要道歉？」

因為太過驚訝我猛然地抬起頭，只見幽玫兒不解地睜大眼睛。

「那是因為——」

雖說一開始是以監視娜德雷公主為目的，但是在親眼目睹那個村落、知道魔族現在的慘況後，有點動搖的我就拖延了匯報情報。然而我的選擇根本無關緊要，艾可大人和阿茲維爾殿下一早就埋伏起來將她們一網打盡。我甚麼都沒有做。

「我違背了對妳的承諾。明明在冰之薔薇的活動部室跟妳見面時說過會幫妳一把的，但是我卻食言了，真的非常對不起！」

『希望能在妳需要的時候幫上忙』，我照著跟阿妮雅前輩演習時的台詞向幽玫兒作出這樣的保證、魯莽地道出了自己無法兌現的謊言。

「你確實幫了忙。那時候你不是阻止我別去帶科茜古魯菲爾離開嗎？」

誠心誠意地懺悔道歉卻被對方一刀兩斷地否定了。在我訝異地睜大眼睛時，幽玫兒徑自地說下去。

「雖然之前一直都沒問題，正因如此，在今次失敗以前都覺得沒問題。如你所言，在幫助人之前應該考慮後果。不然幫倒忙之餘，還會害人受傷。」

「……那次沒有別人受傷吧？阿茲維爾殿下只是把你們——」

「當我被釋放回到家後，就看到爸爸在哭。」

當自身遭遇不幸時，身邊親近的人會擔憂傷心。我想起艾可大人在失去記憶後對一眾前輩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就把未說完的半句話吞進肚子裏。

「也跟娜德雷公主談過了。在村落被包圍的如今，本來是可以使用我的獨有術技協助他們脫困的——如果那天我沒有衝動地嘗試協助科茜古魯菲爾逃跑，然後被逼戴上這個拘束具。」

「妳就沒有想過，如果那天我願意出手跟艾可大人還有莉莉亞戰鬥、也許就能爭取到足夠時間讓妳帶著科茜古魯菲爾逃脫嗎？」

幽玫兒那棕色的眼瞳稍微比平常睜大了些許，是驚訝於沒有想過這個方案、還是對我會主動道出這個可能性而錯愕呢？然而， 幽玫兒接下來的答案卻表示兩者皆非。

「我想做的事情，是幫助科茜古魯菲爾以及其他飽受欺壓的魔族、而不是害塔洛辛前輩和她的朋友、還者你受傷。所以剛剛那個方法，由始至終都排除在考慮範圍外。你就算當時真的實行了，我也完全不會為此感到高興。」

我先是一楞，接著喉頭湧起一股無法壓抑的笑意。我沒作多大抵抗就站在原地縱聲大笑起來。為甚麼這個人總是……

「事到如今，哪怕被阿茲維爾殿下弄得如此狼狽不堪，妳仍然不想傷害敵人嗎？」

「『敵人』這種標籤，從來都是別人自作主張地貼上去的。我想要做的事情由始至終都是幫助不幸的人讓他們得到幸福，而不是透過讓一群人不幸起來好讓另一群人幸福。」

「咦，但是回程的時候——」

『如果因為我幫助他人的行為導致你重視的人受傷，你還會照舊喜歡我嗎？』那句質問，至今仍然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一直以為幽玫兒已經做好了就算讓人類受傷也要保護魔族的覺悟，然而像是要將這個念頭徹底粉碎那般、她居然低下頭向我鞠躬。

「我要為那天的事情向你道歉。那時我對於你那種明明想要幫助人卻瞻前顧後、擔心這擔心那的婆媽態度感到非常不耐煩，所以就忍不住為難你一句。只要在行動前把『別讓任何人受傷』放在心裡，自然就不會傷到任何人了。在那場徹底的失敗以前一直都是這麼想的，現在你可以盡情嘲笑我。」

我確實笑出來了，但並不是嘲笑自己喜歡的女孩，而是對於她剛剛坦白出來那對我毫不客氣的評論、以及她居然覺得一心想要保護所有人的自己會有甚麼可笑之處。

「哎，要嘲笑也輪不到我來嘲笑啊！幫助所有人、讓所有人幸福，這種遠大的目標對我以言太高不可攀、實在背負不起來。」

「為甚麼，對自己如此沒信心？」

嗚哇，心儀的對象突然急步朝自己逼近、臉龐之間只有咫尺之近直勾勾地盯著我，心臟又開始怦怦直跳了。我稍微別開視線看向她的肩膀，開始思考著她的提問。

「因為啊，一直都是接受別人的照顧、都沒幫助過其他人……」

拯救自己和艾德蒙跟鮑斯的是艾可大人、指導我學習還有戰鬥技巧的是安娜塔莎大人、就連可以跟幽玫兒建立良好關系也是多虧了一眾前輩願意花時間跟我練習。我連能否把這些恩情還清也說不準，更別提——

「但是，你幫助過我。」

當那柔軟的雙手輕輕捧著我的臉頰、逼使我不得不正視著幽玫兒的正臉時，感覺整個人都像開水燒開似的變得滾燙起來。

「對於一直憑直覺沒想太多就行動的我，你說應該先想想行動的後果、考慮一下這個方法是否真的能實現自己的目標。察覺到情況不妙時，你也不顧立場地阻止我。對於兩次都沒有把你的話聽進去，我感到非常後悔。而且，你到現在仍然願意待在我身旁，我真的相當慶幸。」

「呃、啊……」

糟糕，這不會是夢吧？太幸福了，到幽玫兒放開我後退兩步時，我的大腦仍然處於遲緩運轉的狀態、嚷出毫無意義的單字已經是極限了。看著我這副沒出息又奇怪的樣子，幽玫兒那嫣然一笑就把腦袋僅剩的思考也徹底染成空白了。

「抱歉，突然拉住你說了這麼多話。明天，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