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顆符石 流放之行

疲憊。
滾燙的沙礫灼燒著只穿著輕薄亞麻鞋的腳，數日來的長途跋涉已經幾乎快把我逼到極限。
在這茫茫的沙漠中，完全沒有村莊的痕跡。
我拖著腳步跟在隊伍的尾端，努力追上前方的速度。
「映雪，你還能繼續嗎？」帶頭的阿努比斯擔憂的回頭望了我ㄧ眼。
祭司的魔能一旦被剝奪，身體就會異常的虛弱，甚至比人類還脆弱。因此魔能也可說是祭司生命的一部份，甚至也可以說是半條命。
雖然我已經累得幾乎無法移動，我還是硬擠出一個笑容。「我還可以走。」
自從被卡希婭祭司長流放後，我們便在綿延無止盡的沙漠中前進。沙漠是惡神賽特的領地，因此連身為神衹的阿努比斯都束手無策。
我大約又在艷陽下走了半小時才支持不住倒下。
在即將癱軟前，我只能及時坐下，不讓他們看到不優雅的昏厥姿勢。
眼尖的阿努比斯見狀立刻停下腳步，用手量了量我的額頭。「有點發燒……不知道是不是中暑。」
枒里忒眺望遠方，失望的搖頭。「沒看到任何遮蔽物。」
「枒里忒，能否用帆布架個陰影給我？」阿努比斯從袋中取出水符石，設法替我降溫。
阿努比斯將新鮮的薄荷片遞到我鼻前，清涼的味道稍微減緩了我的不適。我的皮膚環繞著一層潮濕的熱氣，讓我覺得自己彷彿倒在蒸汽烤箱裡。深呼吸了幾下，我的胸口終於不再像個壓力鍋般那麼難受。「對不起……都是我害你們和我一起受苦。」
「沒事，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枒里忒揮揮手，絲毫不以為意。
我捏緊愛蜜莉雅送我的風符石，垂下眼簾不說話。
太陽下山之後，我們才重新出發。
根據阿努比斯的資訊，我們離最近的村莊只剩約莫一天的路程。夜晚降臨，我們照例就地紮營。
雖然我們在賽特的領地裡，但他完全沒有來找我們麻煩。也許在他奪得神核後便認為我們已不足為懼了吧。我調整了下蓋在身上的毛毯，仰望繁星點綴的天空。
有人在我身旁一屁股坐下，是阿努比斯。「到了村莊後妳有什麼打算？」
微風輕拂過我的臉，帶來些許寒意。我悄悄伸出手，覆上他的手。「可能就開間店，減少在世界上的存在感吧。」
在三個人之中，只有阿努比斯能隨意變換他的穿著，因此他現在穿的是時尚的牛仔褲，白色的T恤上還有「辦後事打八折」的字樣。我和他那溫暖的深棕眼眸對視。「為什麼你身為一個神祇卻願意陪著我一起受苦呢？」
他眨眨眼，眸中彷彿容納了全宇宙的星光。「因為對我來說，妳是全世界裡最重要的人。」
這對所有的女孩來說都是令人非常心動的告白，不過我卻更加困惑。「雖然我們在古代是情人，但在現代根本是陌生人。是什麼樣的毅力才能讓你向每一世的我不停的重複著我們的過去？何況若我死了不就正好進入了你的管轄下嗎？」
「妳……不常出現。」阿努比斯表情躊躇。「而且無論妳如何死去都不會進入到我的管轄區，這是詛咒的一部分。」
「詛咒？」
阿努比斯溫暖的手捧起我的臉，他的眼神閃爍著痛楚。「我多麼希望我能像妳坦承一切，但萬一我告訴妳太多妳就會因詛咒而消失。唯一能找回過去記憶的方法就是靠妳自己探索。」
我原以為他會吻我，但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退開。「快睡吧，很晚了。」
「……晚安。」我鑽入帳篷，縮在熟睡的枒里忒身邊。
阿努比斯在一旁躺下，輕聲嘆息，於是我便在他哀傷的嘆息聲中不安入睡。
§
我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中，我和一群少男少女們在綠油油的草地上野餐。淙淙流水將草原整齊的切割成兩半，有些人在澄澈的水中打鬧嬉戲。
剪著俐落平頭的黑髮少年笑著拉起我的手，領著我到河邊加入他們。「別呆坐在野餐墊上啊，這樣多無聊。」
我聽見自己笑嘻嘻地回應。「我今天懶得下水，在這裡休息就好了。」
「哎，來嘛。妳看連書呆子透特都下水了。」赤裸著上身的少年慫恿，不過在我看來，透特就只是把看書的地點移到河畔罷了。
夢境在我即將碰觸到水前就結束了，但我是帶著笑容醒來的。
這段夢境異常的真實，我有預感可能是我某一世的記憶。
當我醒來時，天還濛濛亮，但阿努比斯和枒里忒已經在用早餐了。稍微整理後，三人便趁著溫度尚未令人難耐時迅速啟程上路。
經過了一晚的休息，我的精神已經恢復了許多。一路上大家都盡量避免開口，以免浪費體力。
在沉澱了好幾天後，我終於能靜下心來思考賽特的背叛。他為了奪取密室中的神核，不惜偽裝成神殿成員博取我的好感，可見神核對他的重要性。問題在於他早已是九柱神中數一數二的神祇，到底是什麼原因迫使他想要取得如此強大的力量呢？
還有一件事我也覺得奇怪。
阿努比斯和賽特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賽特傷害我的心就罷了，為何一定要置我於死地？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努比斯又為何總是用哀傷和愧疚的眼神看我？
還有最後一件事，攻擊我的歐努里斯在死前曾說了一句話：「妳連妳的名字都忘記還有資格說我？」
如果我不是映雪，那我是誰？
唉……事情真是越來越混亂了。
我就像是站在一團霧中，隱約看到答案，卻又在下一秒陷入更多困惑中。
「我們到了。」枒里忒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注意力。我往前望去，看見了一座規模不大的村莊。
沾滿沙子的腳終於踏上了古老的石板路，我還嗅到了香腸的味道。因現在正值炎熱的下午，外頭並沒有多少人在走動，整個城鎮瀰漫的一種慵懶的氣氛。
歷經整天跋涉的我已經有些疲憊，半倚在阿努比斯身上。枒里忒一見狀便非常有效率的找了一家民素扶我去休息。「我出去打探一下這個城鎮，很快就回來。」
枒里忒一走，我和阿努比斯之間便立刻陷入了令人尷尬的沉默。
我有很多疑問想釐清，但我卻有預感他不會回答我。就算他想回答我，也許也不被允許回答。
真是的，和神對話的難度還真高。
到了傍晚，枒里忒終於帶著燦爛的笑容回到了旅館。「我有許多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枒里忒還真不愧是阿努比斯神殿中做事最有效率的祭司，竟然已經替我們租到了一間不錯的店面，後面還有隔間能當作房間。他還打聽到這個小城鎮的觀光客不少，賣賣骨董應該足以支持生活花費。不僅如此，他甚至又額外替自己找了份工作來做。「因為我後天就要上工，裝潢和顧店的工作可能要拜託你們了。」
「天啊枒里忒，你真是……太厲害了！」我一時找不到其他詞語來稱讚他。
「嘿嘿，還好啦。」他有些臉紅。「這幾天我們先住旅館，等新家弄好了再住進去。」
我們去商店換了一套新衣服，也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從今以後，我們便正式的脫離了祭司的身分，成為一般埃及大陸的人民了。
雖然我並不曉得卡希婭祭司長是否還在追殺我，也不知道賽特正在計畫著什麼。但我很高興我們終於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