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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2-30
  我一邊削著木頭,一邊對自己說:「明天,明天她就會來了。」

  天色已近黃昏,手中的木雕尚未刻完,我把它放在空地,收拾好工具就回家了。

  整整一個月過去,石頭小山堅挺不倒,信封蒙了層沙塵。

  媽媽見我這陣子鬱鬱寡歡,擔憂地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好意思說明自己正在做的傻事,便編了個謊言,「我有個朋友轉學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面,我有點難過。」

  媽媽皺著眉頭,欲言又止,然後她再次問了我,「真的沒事?」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就是有點想念而已。」

  媽媽張了張嘴,最後沒說什麼,勾起微笑,溫柔地凝視著我。

  那時的我並沒有想到,才剛開學一個月,在這個時間點轉學非常奇怪,也難怪媽媽一副躊躇,要說又不說話的樣子。她一定很想了解我遇到什麼事情,卻又不想強逼我坦白,幾個表情與言語背後,皆是用心良苦。

  這就是媽媽對我的關懷。

  次日,一成不變的日常被打破了。

  木雕又不見了,不同於上次,我高興極了。

  有人來過!我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

  接下來我又跑去確認信封的狀況,信封沒有被拿走,我的心情驀然一沉。

  到底是誰?會是她嗎?

  這時,我發現小山接近頂端之處,有塊白石頭。我頓時瞪大眼睛,目瞪口呆。

  我在隧道裡撿來的沒有一塊是白石頭,通通都是灰、褐色,明顯是有人特地取來調換。

  白石頭卡得頗深。

  我蹲下身子,食指靠近白石頭,輕輕按了幾下。小山沒有動靜,看來還算穩固。我謹慎地把白石頭抽出,上方兩、三塊石頭沿小山的側面,跌跌撞撞地滾落下來。

  「啊!」我不驚叫了聲,以為小山會崩塌一大半,結果什麼事也沒有。

  白石頭整體扁平修長,像塊板子,有一個側面用黑筆──我推測是奇異筆──畫上了寬扁的V字,整塊石頭看起來就像……信封!

  我抽起信封,觀察正反兩面,心底浮現巨大的疑惑。

  信封為橫式信封,角落有一朵我親手畫的小花,V字形的封口處先是訂了兩根訂書針,然後再貼上膠帶。奇怪的是,信封沒有任何拆開的痕跡。

  那顆白石頭是什麼意思?是不收我寫的信,原封不動直接退回的意思?

  不行,我不能氣餒,我得瞧瞧信封裡面怎麼了。

  才剛打開封口我就愣住了。

  天啊,今天是怎麼回事?一個接一個的新發現。

  信紙是粉藍色的,不是我原本的信紙!

  我迫不及待拿出來看,上頭寫道:「最近有點事情要處理,比較麻煩,暫時不能來。還有,別叫我小女鬼,真沒禮貌。」

  噗哧一聲,我笑了出來。值了,一切都值得了。

  不曉得她這封信是哪時候寫的?什麼事要處理那麼多天?

  不過,我更在意的是,那張信紙到底是怎麼進到信封裡?我的信紙又是如何被取走?我用了兩種防護,訂書針被膠帶包覆著,不可能不留痕跡地打開信封,最令我不敢置信的是,粉藍信紙上面有被訂書針穿過的小洞。

  矛盾的死循環產生了。

  粉藍信紙要有小洞,就必須用訂書機訂,這代表信封曾被打開,再訂上新的訂書針,然而,信封在我打開之前卻是完好如初。

  這問題太過奧妙,我索性不想了。

  回到家,我嘴裡隨意哼著旋律。

  媽媽問我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我點點頭,說:「我交到一位好朋友。」

  我和那位女孩,其實還不熟,根本不能稱得上是朋友,但她回了我的信,如果不打算理我,不可能特地去擺白石頭。不管如何,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前進。

  媽媽欣喜地說:「太好了,有空請人家來家裡玩,媽媽也想認識認識你的好朋友。」

  我心想還早得很呢,嘴上仍一口答應,畢竟,媽媽非常地高興。這是我上小學以來,第一次主動說我交到朋友,所以,她心裡的喜悅,肯定是遠超我的想像。

  夜晚,我興奮地難以入眠,想到那封信,我不禁笑出了聲。

  「喂,喂,你回神啊。」

  有人握住我的肩膀搖了搖,我一看,是吳品軒。

  「怎麼了嗎?找我有什麼事?」我問。

  「什麼有什麼事,要上體育課了,還不走。」

  「對喔,今天該不會又要上躲避球吧?」我討厭躲避球。

  我搞不懂,在狹小的場地跑來跑去有什麼意思?

  玩球不就是圖個開心?躲避球弄得像競技場死鬥一樣,強的人拿球主宰一切,弱的人只能倉皇逃竄,太殘酷了,設計這遊戲的人絕對是個邪惡的壞蛋。

  吳品軒做了個揮拍動作,「不是,上羽毛球。」

  「耶,太好了。」

  羽毛球比躲避球好玩多了,不需要團隊合作,講究的是個人技術的比拚。用球拍把球狠狠打回去,非常有快感,就好像武林高手用劍把暗器彈開一樣。

  「好就快點走啊。」他催促。

  「話說,你是不是很忙啊?」他問。

  「忙?我們才國小,是要忙什麼?」

  「不然你放學後怎麼一下子就不見?」

  我緊張地瞄了他一眼,該不會他知道我都跑去隧道?

  「我就想早點寫作業,早點做自己的事。」

  「這樣就好,我還以為你還在糾結自我介紹的事。」

  我驚訝,他居然還沒忘記這件事。對於他的幫助與關心,我不勝感激。

  「那你呢?隧道的事……還好嗎?」想到自己在隧道鬧鬼事件後,就和男生們維持淡淡的疏離,我不由得感到彆扭及羞愧。

  那天之後,吳品軒給人的感覺就變了,本來如同太陽的一個人,光芒內斂許多,雖然不至於變成月亮那麼蒼白、薄弱,但……這是他該有的樣子嗎?難道不是我害了他?

  我想知道他的感受。

  「想起那天的事,我依然感到恐懼,不過,假如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選擇去隧道。儘管恐怖,我們卻親眼見到了鬼魂,這是多少人都遇不到的事情。我不後悔,你呢?」

  「我也是。」

  他這麼一說,我更不可能講出真相了,我不想破壞他那份僅存的美好。

  一樣是放學後,依舊是隧道,不過,卻多了一個人。

  我強壓心中的狂喜,試著平靜地向她打招呼,「妳好呀,好久不見。」

她靜立在牆壁旁,背幾乎要貼到牆上,只剩極細微的空隙。她閉著雙眼,聽到我說話才睜開。

  「是啊,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人來?」

  「我不清楚,至少我來的時候都沒碰到其他人。」我跟她講了我這一個月,有關於隧道的大小事。

  這些事即便用三言兩語帶過,全部說完也要耗費不少時間,但她表情沒有一絲不耐,中途不時低頭抬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抱歉,自顧自地就講了這麼多。」

  「沒關係,」她擺擺手,「不過,你還真閒啊,等我等了一個月,不嫌煩嗎?」她嘴角流露淡淡笑意。

  「當然不會,我們是朋友對吧?」

  趁著她心情不錯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問了這個問題。我想要她做我的好朋友,想要她親口回答「好」來作為保證,綁定彼此的關係,可我終究不夠勇敢,本來想問她「我們是好朋友對吧?」說出口後,卻少了那個最重要的「好」字。

  她微微偏頭,注視著我,「奇怪,我看你腦袋還算挺靈活的,怎麼會問這種笨問題?」

  她的話讓我洩氣。

  「不行嗎?我覺得這問題很重要。」我有我的堅持。

  「唉,我只是想說,朋友是靠時間相處,自然形成的關係,不是問個問題,給個答案這麼簡單。」

  我深吸口氣,不知該說什麼。

  她走近我一步,「你不要這麼死腦筋好不好,現在我們在這裡聊天,就是成為朋友的第一步,你還想不通?」

  剎那間,我明白了。友情需要循序漸進,不能求快,也不能逼迫。

  「是我太激動了,妳別介意。」

  她搖頭,「沒事。」

  「我突然想到,我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不如介紹一下。我先說好了,我叫陸華園,今年九歲,國小三年級。」

  她從書包裡拿出白紙跟筆,「寫下你的名字,讓我看看。」

  我寫得比平時慢,想讓字端正點。

  「陸華園?這名字好特別,有什麼意義嗎?」

  「我媽媽是紅樓迷……」

  爸爸因為要在海上討生活,不能常伴在媽媽身邊,心有歉疚,便決定由她取孩子的名字。

  媽媽是古典小說《紅樓夢》的粉絲。華,字義同花,華園亦即花園。她非常喜歡小說中的那座大觀園,便用華園二字來代表。

  名字是在懷胎前就想好的,所以,女孩子的也有準備好,叫做寶玉,取自兩位女主角──薛寶釵和林黛玉──的名字。

  但是,我後來才曉得,男主角也叫寶玉,這還真是尷尬,要是我是女孩,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她雙眼放光,點頭道:「真是有趣。」

  「妳呢?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中野築幸,跟你一樣,國小三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