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萊茵與莉莉-4

──醒一醒！

有聲音在叫喊。

「快醒來啊，蒂爾法醫生!!」

聽見這個聲音，蒂爾法瞬間從冰冷的雪花中睜開眼。

痛…...她抱著身體在雪地上微微翻身。分不清到底是頭痛還是身體帶來的痛。

四周彷彿已成為被火龍吞嚥的紅色森林。但是不對.....這些火光，並沒有熱度。

……我到底在哪……？

震耳欲聾的魔物怒吼聲瞬間將她拉回現實。

安格里！

她猛然坐起身。終於想起自己剛才還在跟安格里戰鬥。然後，她看見埋在記憶深處……那輪紅色的血月──

只是眼前那片像要燃燒起整座森林的滿月，此刻卻如同融解般，正在逐漸消失。

尖叫聲再度響起。

這次，蒂爾法終於聽見魔物的怒吼聲中，還挾帶著另一個剛才叫喊她的女人尖叫聲。

安格里正在前方的雪地痛苦打轉，四周的巨樹因為牠的猛烈衝撞一棵棵轟然倒下胡亂倒下。

安格里的大螯中正夾著一個身穿紅披風的纖細身影。用來創造幻象的最後一隻單眼，深深插著一柄金色短柄三叉釵。綠色的血液噴滿腳下的雪地。

看見被安格里夾住的女子，蒂爾法猛然跳起身。

那身披風……

「艾娜女伯爵!? 」

偽裝的火光這時已因為幻眼受的傷完全消失，變回正在下著大雪的黑色森林。

完全失去視覺的安格里發出震天怒吼，牠猛利再夾住螯中的艾娜。

啪嚓。細微但清晰的骨頭碎裂聲傳來。下一秒，艾娜如同破布娃娃般被高高拋了出去。

她猛然墜地之後，在雪地裡翻滾好幾圈才撞上一根斷樹。隨後就背對著蒂爾法躺在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就再也沒動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艾娜女伯爵！」蒂爾法朝艾娜衝去，蹲下查看她的傷勢。

她纖細的腹部被夾得血肉模糊，斷裂的骨頭幾乎可見。血不停從她原本紅豔的唇瓣流淌下來。

這種傷勢……
連治癒能力都快幾乎無用了。但蒂爾法還是一咬牙將手放上艾娜不堪的傷，打算減緩她生命的流逝的速度。艾娜這時猛然抓住她的手。

「快，趁現在……」她虛弱的咳出血泡，從腰際發抖拔出一把匕首，放進蒂爾法的手心。

紋理滑順的白楊木，鑲嵌藍寶石的劍柄──

這......是和自己送給莉莉潔兒靴刀一模一樣的成對匕首。

「妳……」

蒂爾法愣住的從匕首上抬眼看向艾娜。

「快、去吧…」艾娜帶血的唇瓣對她一笑：

「妳有能力…殺了牠的吧？」

手裡匕首沾血的溫度，完全不是一開始對自己充滿惡意的針鋒相對。

蒂爾法心底響起某種聲音。

不行……
不能讓艾娜死。

她必須救這個人。

緊握住艾娜的匕首，蒂爾法快速站起身回過頭。分不清方向的安格里這時似乎嗅到艾娜血的氣味，朝空發出「嗚喔喔喔喔喔──」的怒吼，就往兩人的方向揮動大螯盲奔而來。

但…失去視覺的牠早無法準確補捉到蒂爾法。

輕易閃過了兩隻大螯的左右揮掃，蒂爾法將艾娜的匕首平舉，瞬間朝安格里螯中心的口器部位直衝而去。

噗的悶響。匕首毫無費力的穿刺進蜘蛛的口器。

綠色血污噴出。

「到此為止了，安格里......」蒂爾法閉上眼，將已刺入的匕首像是要毀滅一樣的再往更深的肉內刺入──

「………」安格里拖著匕首，向後退倒了幾步。

「還有......芭克蘿在……」

沉重的聲音迴響在森林和她耳際。

「……滅了我族的仇恨……妳......逃不了的......」

如同宣示般說完。八隻支撐身體的巨足發出巨響頹然倒下。

幻蜘蛛安格里和四周斷裂的樹木傾倒在滿是髒污的綠色雪地裡，像化石般不再發出聲音。

蒂爾法確認安格里已完全失去生命跡象，立即轉回身奔向躺在樹旁的艾娜身旁。

「不要動，不要說話......」她緊握艾娜正要出聲叫她的手，舉起靠近自己的心口。

黃色的光芒漸漸浮現。

艾娜安靜凝視著蒂爾法在上方治療自己的專注模樣。但之後蒂爾法睜開眼，垂下握著艾娜的手，一語不發的捏緊了力道。

「沒關係…」艾娜回握住她，微笑不要她再為自己治療。「我好久沒有這樣感覺妳的溫度了。我…一直想從這段過錯中解脫，讓我彌補…一點點又讓妳受到傷害的歉疚就好…」

身體的傷已殘破不勘到無法復原，她卻像是實現願望一樣，邊咳血邊幸福說著：「我早該這樣做的…一開始就直接為妳犧牲性命讓妳離開吉爾利斯，一開始這樣做…不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嗎？」

「等等…妳在說什麼？」蒂爾法壓抑著激動問：「我完全不懂妳在說什麼。」

「妳當然不會懂……」艾娜再咳了一聲，淺淺一笑：

「因為，三年前…妳的記憶就是我要芭克蘿奪走的…」

「……」蒂爾法愣住的看她。

「等我終於知道芭克蘿躲進第七王國，我想打探妳最後去了哪裡，同時完成吉爾利斯要我取得維多里安金幣的任務…但，我真的沒想到妳竟然也在這裡…」

「不，我不懂……」蒂爾法急切的問：「要姬禾繼續進行實戰測試，讓學員陷入險境的人，都不是妳嗎？」

艾娜悽慘的一笑：「我想，我們都被芭克蘿利用了......心魔用我的模樣讓妳對我更有敵意的同時，也藉此矇騙了我...她的計畫才更容易完成…」

「計劃…？」

「她要維多里安金幣……我不知道原因。但是她用我交給她的金幣承諾，會讓我帶妳平安離開第七王國，以及……」

她從披風裡拿出一根綠色試管：

「我…要她讓妳的小女孩吞了第四級警戒魔物。──妳很清楚那蠕蟲的破壞力。一小時後若不讓她喝下吉爾利斯的解藥，她體內所有的血肉都會被吞噬殆盡。」她將試管緩緩放進蒂爾法手裡：

「去吧……她就關在第一停靠點附近的海洞。妳記得吉爾利斯第一停靠點吧……雪山城正下方的海洞……」

連船支都無法靠近的險峻海灣，退潮後才會顯現的天然洞窟。是天空城在運送狩魔者執行任務的其中一種移動方式。蒂爾法確實隱約記得這件事。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妳……」

「為什麼我一開始不肯說出實情…對嗎…」

艾娜再咳出一口血，目光移向下雪的天空。

差不多了嗎？蒂爾法給自己撐住生命力的治癒能量已經漸漸從心開始消失……

終於，
要跟這一切的錯誤……說再見了。

「也許…不敢面對真正過去的人…是我。」她凝視著落下的雪花輕聲地說：「我想趁這次機會讓一切重新開始，不想讓妳看見過去我到底多麼醜陋。可是…我還是走向跟三年前一樣可悲的結局……對不起，對不起……。」

看艾娜緩緩的閉上眼，蒂爾法一咬牙，手中的光芒再次瞬起。

她已經知道了。若此刻不拚命救回這個帶她死裡逃生的人，她絕對會後悔終生。

「妳還記得我初次見到妳，說的那個墜入人間的神的故事嗎……」

艾娜在黃色溫暖光芒中，將自己稍微移進蒂爾法的懷裡，安詳閉上眼：

「『愛』……就是這樣一種難堪的東西。明明愛著卻彼此傷害。記得……如果有一天妳真的用妳的手找回所有真相，請妳記得……」

她帶血的手撫上蒂爾法的臉頰，溫柔的微笑：

「『烈月夜』那天發生的一切──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艾娜笑看在她上頭緊握她的手發抖的蒂爾法。

「我果然還是找不到我的幸福…」

她在黃色的光芒中緩緩閉上眼，綻出微笑。

「因為我的幸福……一直以來……都只有妳而已啊……」

等蒂爾法再度看向她時，艾娜已經躺在她懷裡，帶著微笑不再呼吸。


喪失功能的肉體無法留住靈魂。
但是，艾娜卻在最後的治療裡像是想起很美好的回憶。
她臉上的笑容帶著深刻而沒有遺憾的滿足。

「……活下去，拜託……」蒂爾法落下淚的低語，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只知道自己一定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才會如此疼痛。接二連三，不斷從被芭克蘿奪走的過往，再次被一個個的奪去了重要的東西。

──我還是沒有守護好任何東西。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可、惡……！」

她猛的往地面一搥，突然，她感覺自己搥中某個帶有硬度的物體。

在艾娜垂在一旁微微張開的手心，有一根被她握著，彷彿原本想交給她的草莓棒棒糖，以及

──一枚白銀色的三矛百合徽章。

（是吉爾利斯的狩魔者徽章。）

蒂爾法凝視著艾娜原本打算交給她的物品，將它們輕輕撿起。

草莓棒棒糖，果然和自己的記憶相連。

懷裡的艾娜聲音彷彿透過那根棒棒糖，最後對她說的話語縈繞在她心中。


完成妳該做的事……

完成妳想守護重要事物的使命，不要再讓自己後悔……

──不要讓我後悔，放手讓妳走……


蒂爾法凝視著徽章，最後，將它緩緩的翻至到背面──

......徽章後頭，
以美麗的字體刻著這枚徽章主人的花式草寫姓名。


……

……


——陰冷的地窖，只聽得見自己啜泣的迴音。

永遠看不見盡頭的黑暗，有人為哭到沒有眼淚的莉莉潔兒，開啟了那扇永遠打不開的深鎖鐵窗。

（誰……？）

感覺已經像瞎了一般的莉莉潔兒，看見一抹柔和的藍色光芒，朝海洞角落的自己緩緩靠近過來。

「聽得見我的聲音嗎？」低低的聲音詢問。莉莉潔兒瞬間知道了對方是誰。

等了幾秒沒得到回應的陌生人，突然毫不猶豫的將她一把輕輕抱起。

「對不起…」莉莉潔兒掙扎著發出聲音沙啞地說：「我……不是故意……我……」

「噓，我知道…」那聲音溫柔的安撫她：「我知道。我是為了妳而來的。」

莉莉潔兒不禁止住了哭泣，那帶有魔力的嗓音總是能像言靈一般撫平她的情緒，她緊抓住陌生人的衣領。在對方聲音出處的附近，莉莉潔兒注意到對方領口上那不停散發藍色光芒的東西。

（……非凡的生命……）

不由自主的，她伸手朝那記憶中熟悉的藍光摸去——

手指觸摸到的，是感覺堅硬，但一點也不冰冷的金屬徽章。

「喜歡嗎？」陌生人溫柔的問。

莉莉潔兒指尖在陌生人衣領上，開始緩緩繞起金屬不規則的邊緣。

（像是，百合花的形狀……）

指尖留下的觸感讓她幾乎記住了金屬外貌的雛型。

但此刻，她的意識似乎開始被奪走般的漸漸在消失……

啵的一聲，耳邊傳來軟木塞被咬開的聲音。

下一秒，
──帶著香氣的吻輕壓上她的唇。

有如花香入口、
有如，她一直無法實現
心痛的夢一樣。

冰涼的液體流過她的喉間，壓住了喉間灼燒到體內的疼痛感。

「睡一覺吧。」

在陌生人的安撫下，她開始疲憊的漸漸睡去。心裡隱約知道，開始抱她緩緩奔跑起來的陌生人，會帶她到一個再也沒有傷害的國度去。

風……

風聲開始在她耳邊呼呼地吹拂起來。

不曉得陌生人到底是在追逐風，抑或者正被風追逐著。

陌生人抱著她，身下卻像沒有任何負擔般的奔跑。


速度快得有如她就身在風的懷裡。

乘風高飛的老鷹，
——就像在追逐風一樣。

「……希維亞。」

在她快要睡著的耳邊。

陌生人對她呢喃出這永遠銘刻在她心底的名字。



Continued SONA 四/
......再見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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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終於要進入解謎的第四章，最後提一下艾娜的武器＂釵＂，可能大家會對名稱覺得陌生，
但玩過忍者龜應該知道，這是裡面拉斐爾雙手持的武器。
因為拉斐爾對我而言有特殊意義，這牛角形狀適合格擋的武器，於是成為艾娜的武器之一（雖然她表現機會不多XD)
那麼武器小學堂下課了^_^